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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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家的人走了,卢斯转回来看戴荃和周安。他一进大牢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周安发烧了。

    人被挪到最好的牢房了, 这地方有张床, 通风也比其他牢房好很多, 当然,这地方还是牢房。戴荃见到卢斯后, 并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他只是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

    卢斯拜拜手:“现在这还算不上什么恩,周安到底是受了什么刑?”

    一提这个,戴荃立刻咬牙切齿,但他还是摇摇头:“这事……在下实在是不出口。”

    “行。”卢斯点点头, 这算是他第二次问了,之前是有周老爷子在场,现在就他们俩, 既然还是不出口, 那卢斯也就彻底不从他这里问了, “既然如此,那周家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我只是知道,孙家总是找我岳家的麻烦, 还传我岳家的坏话。但两家到底为什么这个样子, 我岳父从来都不提,我也就不问。”

    “具体是什么样的坏话?”

    “这个……”

    “戴秀才,即使你现在不,这些稍后我也能从旁人口中知道。你觉得, 我是从你这里听到的好听呢?还是从旁人那里听到的好听吗?”

    “唉!”要让戴荃,其实这俩都不好,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这个妻兄,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勾引男人。还我娘子……克夫。总之就是这样的话。”

    卢斯明白,戴荃这些是已经尽量春秋笔法后的话了。

    “他勾引的是谁?”

    戴荃抬起胳膊用袖子挡脸——卢斯露出囧表情,至于的吗。

    “该、该是的孙家大公子吧?”

    “是确切的是孙家大公子,还是你们猜测的?”

    “这……”戴荃没想到卢斯会问这种问题,但是他看卢斯的表情一脸认真,并非是单纯好奇挖人疮疤,只能道,“谣言就是从孙家传出来的,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是……”

    “周安娶妻了吗?孙大公子呢?”

    “没……兄长一直道心有所属……孙大公子,听也没娶。”

    那也不怪就这么把两个人拉扯到一起了:“周安就什么都没过也没问过,孙大公子呢?两家都在个村子里,就没什么动静?”

    “这没听过……”

    卢斯低头想着:周氏是个很少出家门的这个时代标准贤妻良母,能让她跑出来找自己,这怕是戴荃的吩咐,既然如此,这人应该不是太傻。

    “戴秀才,莫怪我总问些你岳家的阴私。你们读书人重脸面,有些事该是你妻兄不,你们也不好问。但要是周家二十多年跟孙家没什么联系,突然之间孙大公子失踪,孙家来这么一下子……这事情总该有个由头,有个变故,就只这起因怕是这件事并非发生在你们家和孙家的地界上。”

    “这……”

    “戴秀才,你且好好照顾那位周秀才吧。等他好些了,能话了,还请也帮忙问问。他也不想自己不明不白的遭这么一回罪吧。更何况,这事情还没完,他是能洗刷嫌疑,还是继续遭罪,都得看他自己了。”

    戴荃点头,他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知道卢斯这话的难听,可是道理没错,当即对着卢斯拱手道了一声谢。卢斯又安慰他几句,转身离开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是来不及去桃林村了,但是可以去王家问一声。不过,去王家问这种私密的事情,还是得先找胡大人一声吧?

    还没等卢斯去求见胡大人,胡大人却先找人赶紧把卢斯叫去了。

    也是巧了,朝廷邸报刚到了,今天这份邸报上,还有一件新鲜事。

    “御史中丞王大人,要回乡娶亲,特意求陛下放了半年的假。”

    “御史中丞王大人?”

    “就是王家在朝的其中一位,今年……三十四了吧。不过还未婚配,他要娶的也并非女子,而是一位竹马之交。”

    “……”胡大人完,卢斯和胡大人都表情怪异的沉默了一会,卢斯这才问,“大人,您这位王大人,跟孙家的案子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啊?”

    “二十年前,正是王大人离开本地,前往京城求学的时候……”胡大人按了按额头,“本官随你到王家走一趟吧。”

    御史中丞是从三品,按品级来,只比胡大人高了一品。可是人家管着御史台啊,别御史中丞,就是一个普通的御史,胡大人都得敬着人家。更别提还有那传中,被陛下拍出来暗访的巡按御史。

    胡大人心里苦啊……_(:з」∠)_我不升官了,把我的平静日子还来就好。

    结果,今天这事情也是邪乎,念叨谁呢,谁自己就来了。不,来的不是王崧那位御史中丞,他还在路上(万幸),来的是王家宗族的家主。

    王家官位最高的是王崧,但他并非是惠峻王氏的族长,现任的族长乃是王崧的族叔叫王岱的。王岱长得干干瘦瘦的,卢斯见他真不像是个大家族的族长,反而像是个老道士。

    王岱也先对着胡大人行礼,道一声“见过府尊大人。”卢斯没想到,他竟然还对着自己行礼,“这位便是卢捕头了吧。前次有难,多谢卢捕头神勇护卫乡里。只是一直以来无暇拜会,还请见谅。”

    卢斯赶紧让过,虽然心里是不在意的——屁个无暇啊!

    但这种面子上的东西还是要顾及的,赶紧与王岱一番客气,王岱这才坐下来,正题。

    “敢问府尊大人,可是将那杀害了孙瑜的人贩收押了?”

    “杀害?那孙瑜不是只失踪吗?”

    “话不能这么讲。”王岱摇摇头,“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了踪影,哪里还能是失踪了?”

    这可真是先礼后兵啊,刚才那么客气,现在就咄咄逼人起来。

    “既是凶杀,那更要谨慎。”胡大人把脸一板,明显有些不快了。

    “谨慎?呵呵,只是可怜我那欣喜回乡的可怜侄子,还在半路上便要听闻噩耗了。大人忙,在下告退了。”王岱站起来,转身就走了。

    他这一走,胡大人直接给气得两手发颤,他为一府之尊,多少年养尊处优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客气。可是气归气,胡大人缓过劲来,就又开始有些后怕。

    “难不成那孙瑜正是王大人的竹马?”虽然他这提问也没想让人回答,可是半天都没人搭理,就让胡大人有些心塞了,他抬头一看,卢斯皱着眉,显然正在思索什么,“卢捕头?卢捕头?!”

    “啊?哦!大人赎罪,人刚才走什么。”

    “无碍,卢捕头可是想到了什么?”

    “人觉得这事实在是古怪,您看,这要是孙瑜跟王大人你有情我有义,又都是为了对方独守自身,那二十年了,怎么着也该早就修成正果了啊。怎么会到了现如今,王大人才匆匆忙忙的求旨成婚呢?”

    “……”胡大人也点头,“这位王大人的事情,本官也有耳闻。他乃是极刚直的性子,也长了一副好相貌,于婚配上,早年间多有人给他做媒,甚至陛下也曾经想给他做媒。可是他都以斯人已逝无心婚配来推脱,闹出这么一件竹马的事情,我刚见了邸报的时候,也是惊讶不已。难不成是这里边有什么误会?”

    卢斯也道:“看刚才那位王族长的气势,看来他跟孙家的私交不错,应该不会误会孙瑜已经死了吧?”

    胡大人跟卢斯对视:“这个……卢捕头啊,我记得你刚才来那位周安周秀才病了?”

    “嗯,发着烧呢。”

    “还在牢里呢?”

    “最好的牢房。”

    “那也是牢房啊。”

    “那大人的意思……”

    “这个……安排到后宅不太好,要不然就安排到你们值班的大屋里头?”

    “尊大人命。”反正大屋又不只是一间,之前因为有个拉肚子的沈多金,所以众值班的三班衙役,宁可挤到其他两个屋里,也不去那一间了,正好这时候用来招待病人。

    “卢捕头你先把人安排过去,本官稍后就让家人请个好大夫。”

    “是。”这待遇,直线升高啊。

    陪着照顾的戴荃自然也跟着一块搬家了,对此他是对卢斯万分感谢的。卢斯赶紧这一切都是大人吩咐的,可是看戴荃那感恩戴德的表情,他显然是一点都没听下去。

    “戴秀才,还有些事我想问问你,最近没有没有什么认识你妻兄的人,去开阳府了?”

    “这……好像是没有……”

    卢斯有些失望,可他觉得还可以挣扎一下:“就算不是那种当面见过的也行,只要是知道惠峻桃林村有个周家长子叫周安的,人还好好的活着。”

    “哎?这倒是有。乃是我的一位同窗好友,这位好友的文采颇高,去年进京参加会试去了。”

    “会试……”对,去年好像是大考之年,三年一大考啊,就算是卢斯这种八竿子不着的人,每次也会听上一耳朵,“我记得去年会试的主官好像是个御史?”

    “正式御史大夫王崧王大人,正是惠峻出去的人物……”即便是家逢大难,起王崧,戴荃依旧是一脸激动和兴奋。

    座师,还是同乡,这就是纽带加纽带。

    “戴秀才,你听你妻兄起过王大人吗?”

    “没有。”戴荃先是干脆的摇头,可是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记得……我那位好友临别前夕,我曾经与兄长一同前去送别。那时候曾经起过王大人主持会试,兄长当时突然便起身离开……此事,难不成河王大人还有些关联?”

    “你妻兄十二岁就中了童生,他是什么时候中的秀才?”

    “正是二十年前,兄长十六岁的时候。之后……家中出事,村子里不愿为兄长出保。岳家也曾据理力争过,但……有人是以兄长的名声,再争便让学正直接除了兄长的功名。”

    “有人?谁?”

    戴荃摇了摇头:“具体是何人并不知晓,左右该是哪个大户人家吧。”

    “多谢戴秀才。”卢斯拱拱手,除了那些实在是不出口的,戴荃这是努力在配合他了。

    与戴荃告别,卢斯正要回去找胡大人,秦归回来了,他也从知州衙门那边探到了消息:“卢捕头,那胡宝……用了个物件,当着周安老父、妹婿还有两个弟弟的面,折腾他。让他认罪。”

    秦归虽然是卢斯的姐夫,但在外边都是用不投称呼卢斯和冯铮,只有在家里,才是按照辈分叫人。

    卢斯也咧嘴:“够缺德的,别周安是个读书人了,普通人都够呛。”

    “还有,这抓人的事情。那边的兄弟,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但前两天大半夜的,王家的族长亲自跑了州府衙门一趟,第二天胡宝就带着人直接下桃林村了。”

    “当天用刑的时候,胡宝一上来便让周安招认杀人?”

    “正是。”秦归头点得很干脆,看来他也是特意问过这个问题的。

    “好,麻烦姐夫了。”卢斯笑了笑,“天色有些晚了,姐夫先回家去吧,我今天得迟些回去。”

    “……”

    “怎么?”

    “栓柱……有件事你姐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得让你知道。娘……这些日子怕是要去胎。”

    “啊?!”卢斯一惊,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柳氏背着老头在外头有人了。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柳氏这孩子应该就是老头的,至于胎……该是柳氏为了他和冯铮。

    老头就是因为没有后代,这才把一切倾囊相授。而且,在他们各自成婚之后,户籍改了一下,现在老头是户主。但别看老头是长辈,这家业其实该是家里三个男人一起挣下来的,卢斯和冯铮挣下的还是其中的大头。

    柳氏没孩子,老头有一天去了,卢斯和冯铮供养柳氏终老,没毛病。

    柳氏有孩子,女孩无所谓,嫁出去就算了。男孩可就麻烦了,老头去了,这家里就要无端端多分给这孩子一份家业,这家也可不是平白掉下来的馅饼,而是割下的卢斯和冯铮的肉。所以,柳氏这是干脆要一绝后患啊。

    “你回去让我姐稳住我娘,有什么事,今晚上我回去再。”

    “好!”

    秦归走了,卢斯没去找胡大人,他转身进了大屋,然后让戴荃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他跟周安两个人。

    周安这时候还是有些发热的,可不知道是换了环境,还是之前那服药已经起了作用,他看起来虽然木呆呆的,但已经并非是那种混沌的昏沉了。

    卢斯从腰上把铁尺抽了出来,二话不,用铁尺的尖在自己掌心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顿时就流了下来。这举动太突兀,也太……神经病。就连周安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身体是一个人自己的,但一个人并非就能彻底掌控自己的身体,周秀才看。”卢斯把手伸到周安面前,血滴下来,吓得周秀才匆匆忙忙找东西按住卢斯的手。卢斯挑眉,这人心挺善的,自己遭遇那样的事情,但看见旁人受伤,依然忍不住出手相帮。

    卢斯笑了笑,把手收了过来,自己抽了帕子出来裹住:“我划了一下,手就流血了,不是我自己不想受伤流血,它就不流血的。同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有些地方碰了就会爽,不管对方到底是喜欢的,还是厌恶的。”

    “多、多谢卢捕头……”周安垂下头,嘶哑着声音道。

    卢斯细端详了一下周安,周安长得俊,但并非惊艳的那种,他的长相粗看大气,不知道是不是经历过书卷气的熏陶,细端详两眼,会让人感觉到很舒服的温柔。不过,还是我家正气哥哥更帅。

    “周秀才,如今这事,你也知道还没完。要让这事情结束,我就问你三件事。第一,你与王崧王大人,二十年前是否有些过往。”

    “……是。”周安点头,他现在正在从击中逐渐恢复过来,脑袋清晰了许多,明白最好配合卢斯,否则,这两日的噩梦还会重现。

    “那位孙大公子当年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孙瑜乃是我当年的同窗和好友,还是……告密人。”

    告的什么密,卢斯可以想象。周安和王崧两个少年人,该是私底下交往的。王崧乃是王家的后起之秀,家族寄予厚望。他要是王家的家仆,不定还会让王家人想着调.教好了,给王崧当个助力。

    可周安不但连王家人都不是,出身还低,虽然他爹是个秀才,周安当时也已自己的能力考上了秀才,但他当时是以孙瑜学伴——书童——的名义进的王家族学啊。孙瑜告密,王家人自然是棒鸳鸯。

    “当年之后,你与王大人再无联系?”

    “是,再无联系。”五个字,这人得平平淡淡,卢斯却觉得心里一揪。

    他想问:没联系你还等着他?可这就跟案子没关系了。不要为了自己的一时好奇,去挖人家的疮疤了。

    联系王崧当时到开阳求学去了,可能对家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孙家传出谣言,又为什么王家伸手阻碍王崧的上进之路了。

    站起来,临走的时候卢斯总算没忍住多了一句:“王大人……怕是以为你已经去了。王大人也是二十年未曾婚配的。”

    周安无声的眨眨眼,眼泪落了下来。

    卢斯顿时就意识到他刚才那个没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了——他不是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在等。就算你家人坏了我的前程,绝了我的抱负,但是,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卢斯出来,摸摸胸口,感觉涩涩的。他自己姻缘美满,总希望旁人也能这样。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高挂天上了,好像不知不觉,一眨眼就已经快到八月十五了。

    一路走回家里,卢斯感觉那点酸涩渐渐消退下去了,到了家门口,他想起来,家里还有个讨债的呢。

    “娘!”

    “栓柱!回来了?正你呢,再不回来就让你师父给你送饭去。”柳氏立刻开门出来了,老头跟在后头,瞪了卢斯一眼,显然是对于徒弟竟然还要劳动师父送饭很不满。可等到柳氏一回头瞥见他,他立刻就又笑得春光灿烂的。

    卢斯在肚子里骂了一句上辈子学来的俗语:耙耳朵!

    “娘,过来,我有事跟你商量一下。师父,你就别跟着了。”

    师父又瞪他一眼,没进屋,在房门口当期了望妻石。

    卢斯就带着柳氏到了灶间,卢斯开门见山:“娘,生吧。”

    “啊?”柳氏面上露出惊慌,可还是努力装傻。

    “你别东想西想,老头孤零零一辈子,你舍得让他最后连点香火都没有吗?尤其这还不是生不出来,是要有了,可是你给掐了。”

    柳氏被得大惊:“我……我我……”

    “娘,生吧。你要是担心日后财产有问题,等铮哥回来,我就跟他商量,现在就和师父再分一次家。而师父的东西……他的本事我和师兄已经都学会了八成,还有那两个棍子,其他的,看师父自己的意思。”

    柳氏捂着脸蹲在了地上,只觉得羞愧难当。她其实还不确定是不是有了,又听过那虎狼之药吃下后许多人便坏了性命,因此这才给了红线。没想到,红线还是漏出去了。她知道卢斯会这样的,但正因为知道,才更觉得此刻她成了心机妇人,本来这些都不必要的,本来一家子就该和和美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