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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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卢斯问那人是谁, 赵三岁含糊道:“并不是从人这……是从另一家……”

    可眼看着卢斯的眼神越来越冷, 抓着马鞭的手,在马鞭上摸来摸去,赵三岁只得改口:“那人是张方亲自去抓的, 人是林老太爷自己点名要的。其实原来就是在柳江县码头上扛包的苦力, 就是个指甲盖大的人物。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抓的时候才知道这人身手不错,但有一条腿吃不住劲。抓着之后,发现这人有一把好嗓子,洗干净了,相貌也是不错的。”

    卢斯冷哼一声, 人物?人物还算是好的,在林老太爷、张方, 还有这个赵三岁眼里,这些人都不算人,只是物件吧?但是人物放在关心他们的人眼里,可不就是个顶天的大人物了?

    照之前的情报, 马婆子初五就把人卖了, 那林老太爷每隔五天是必定害一条人命, 那么那人怕是也凶多吉少, 卢斯替那找来的人家心疼了一刹。这要是他家正气哥哥丢了……卧槽!别想了,眼泪都尼玛要出来了。

    倒是初十那天被卖了的人,还有一线希望……

    这张方和赵三岁果然是油滑,明明他们俩什么都参与了, 却偏偏几经转手,把自己给摘出来了。

    这案子也得继续朝下查,但卢斯这回可不是为了找什么凶手,而是为了给当年那些人一个交代。林老太爷是罪魁,但方张、赵三岁难道就不是祸首?且指不定这里头还有什么人牵扯在其中呢。

    知州衙门的捕快,就绝对不会只是张方一个不干净。这老子也聪明得很,捕快吗,四处办案缉拿人贩。要是寻常歹人,备不住还能出来几个见义勇为的。看皂吏抓人,老百姓却都是躲着走,谁敢朝上窜?

    “马婆子家出事那段时间有人来听你们抓的那人?”

    “是,这事张方也跟人了。是来的人不一般,是开阳那边的大户人家,知州老爷也是要让三分的。老儿那时候害怕,不如把人交上去……毕竟,那时候那些人就是在咱们这落脚,之后就奔着柳江县去了。那人也还没送到林老太爷家里不是?可张方非来不及了,这人不送上去,后头新人还没来,结果最后闹成那个样子。”

    “张方跟林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张方更林家?这……老儿还没从来想过……”赵三岁一脸恍惚,看起来似是真的不知道,半天他才道,“不过,林老太爷什么,张方就干什么,而林老太爷很多事,张方也都知道,这两点是没错的。老儿看,那林家的公子爷们,怕是都没有张方得脸。”

    “林家的儿孙们,跟林老太爷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关系?”

    “这老儿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除了林老太爷,林家的老爷少爷们,极少出家门。”

    卢斯点点头,赵三岁终归也就是一个人贩子,知道的也只能那些缺德事了,看来,更多的秘密,只能从张方身上知道了。

    将这些人管束起来,卢斯派了孙昊带着两根人回了天麓府,找瑞王,还得找当地的知府,借人手。卢斯在信上写得明明白白,知州衙门的人是能不用就不用了,甚至知府衙门的人也都有问题,他是希望能够朝当地的驻军借人。

    卢斯以为,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到明天了,谁知道黄昏的时候,人手就来了,紧跟着来的还有冯铮。

    “张方没抓到,还让他又害了一条人命!”

    卢斯忙问怎么了,冯铮就把自己追击张方的事情给他听。

    一开始还是挺顺利的,直到他们看到官道上的人围在前头,闹闹哄哄的,才知道有个捕快让人害了,抛尸在大道上。过去一看,可不是有个捕快穿着的男人死在那吗?身上似是经历过搏斗,皂衣破破烂烂,整张脸更是都被石头砸烂了,辨不清面目。

    可上去冯铮看了两眼,就知道这人不是张方了。为什么呢?他身高体态倒是跟张方近似,可明显比张方年轻,还没练过武,只干过重活,两只手上的老茧跟张方那么一个练武的人不一样。

    然后,等把尸首抬回去,让张方的老婆孩子来认,卢斯就更确定这人不是张方了。

    因为张方的老婆,看见人之后,立刻就哭喊着扑上来了。即便冯铮在边上掀开了盖着的席子,劝着:“大嫂子,您仔细看着,备不住就认错了呢?”

    张方老婆被那张烂脸吓了一跳,但依旧笃定了就:“不用错!就是我当家的!”

    冯铮更确定了,这不是张方,而且,张方临走之前,必定是吩咐了家人什么。

    “我也想过上刑,但我一看跟着找房媳妇身边的儿女,就知道八成是不成的。”冯铮叹息,就跟那些人贩子为了子孙后代跟他们配合一样,张方的老婆为了自家的儿女,必定是咬死了什么都不的。

    别管张方媳妇知道的多少,她只要明白两件事就够了:不,张方就是因公殉职,她的儿子就能接替张方的活计,有那相熟的叔伯照应着,继续做捕快。一旦了什么,他们家那就成了人犯了,一家子从捉贼的变成了贼。

    “也不知道这张方藏到哪里去了!”冯铮极是气愤,可张方乃是本地的捕快,他跟人贩子赵三岁过往甚密,早些年又东奔西走的给林老太爷“进货”,可想而知在这地方是如何的盘根错节,他这一跑,再想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坏了!”卢斯突然道了一声,“你,这事闹出来,会不会有人给咱们找麻烦。”

    “知府和知州都是新上任,应该……”冯铮到这,跟卢斯对视一眼。

    不止知府和知州是新上任的,来之前他们仔细做过功课,宏昌州不少县令也都跟着调任而来。毕竟去年伥虎大盗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这地方的上下官员考绩可都不怎么样。

    这是巧合?绝对是巧合。但却又是理所应当的。这宏昌州的捕快都去干歪门邪道了,当地的吏治能好吗?甚至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怀疑,伥虎大盗这事,当地官府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们也得了好处?

    毕竟,他们当时查到的只有尸骨,当时只以为所有死不见尸的人,都已经磨碎成粉了。可既然是死不见尸,其实换句话,就有可能人被转移了!

    “师弟,你这事……是故意的吗?”冯铮手指头朝上指了指,那意思指的自然是皇帝。

    “这也是特意选出来的案子,应该不是特意调走了人才派咱们来,而是想着这地方的人差不多都调走了,这案子可能有些眉目,这才派了咱们来。”

    听起来意思差不多,可前后关系差很多。

    “也是,灭门的惨案,却一点线索都没有,必然是当地有问题。”

    两人唏嘘了一番,然后问题又摆回来了——怎么找到张方?

    “你的意思是,他老婆应该是知道张方要跑?”

    “必然是知道,这夫妻俩是商量好的。”

    “他这老婆……是不是比赵三岁知道得还多一点?”

    “这不能确定,不过,毕竟是夫妻,从张方逃跑跟她这一点看,两人也是彼此信任,怕是知道一些私下里的事情。”

    “成,那我先回城里,这里的事情就先麻烦你了。”

    “你心点,张方在衙门里必然还有同党,此时该都是盯着张方的媳妇呢。你要是做出什么动作,就怕激起民变。”

    现在这些事情,麻烦就麻烦在张方跟当年的林老太爷一样,及其会做戏。

    知道他们真面目的,只有一个特定的极范围内的人。在这个范围外的人,尽管怀疑,但也只是怀疑,没证据,还觉得可能是谣言。甚至更多的人,还以为当年林老太爷是个仁厚的好人,以为张方是个严以律己的好捕快。

    “只要最快的速度审出证词来,就不怕什么民变。”虽然伥虎大盗的时候,这地方的老百姓民变过一回,但情况不同。

    冯铮无奈,知道劝不好他,只能道:“多带点人回去。”先前从开阳出来的时候,觉得一百号人怎么着也够了,谁知道现在才发现,这等大案子,一百号人完全就是人太少了,捉襟见肘啊。

    “我带十个人走就成,放心,看情况不对我就……”卢斯就看冯铮的眼睛越眯越,俩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危险。

    “三十个人,要不然你就别走了!这哪里是儿戏的时候!你就这么叼儿啷当的回去,心让你看你人少起了歹心,把你当王八给抓了!”

    卢斯赶紧双手并拢放在腿的两侧,身体前倾,在六十度和三十度之间不断摇摆——简单点就是连连鞠躬,口中更是不断的道:“知罪!知罪!遵命!遵命!”

    看他这样子,冯铮真想把他按地上臭揍一顿,但最后也只能让他带着人赶紧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卢斯赶回了府城,却并不着急去找那位张方的老婆,都一个是去找的瑞王。

    结果瑞王和周安在驿站里下棋呢,不,是周安一个人棋谱,瑞王趴他对面睡觉呢。

    卢斯一进来瑞王就醒了,随便拿了一个旗子,啪一声拍在棋盘上,口里还大喊着:“将军!”

    周安默然:咱下得是围棋啊,哪里来的将军啊。

    “殿下,周兄,你们这没事吧?”

    “啊?我俩无事,怎么了?”正抹下巴上口水的瑞王,立刻肃了表情。

    卢斯吩咐了周二去张方的老婆孩子都叫来,自己在边上坐下,把事情给两人详详细细的了个清楚。

    瑞王脸都绿了:“这……过去读古书,总有些骇人听闻之人,我过去还觉得是写书者杜撰,谁知道……这哪里还是人?畜生都不会如此!”

    周安也脸色不好,跟着林老太爷相比,王家人都算得上是菩萨转世了:“这倒是奇怪了,并不曾见知州衙门的捕快有什么不对。我之前也去见了张方的状况,看也有捕快跟着一起料理后事,不见异样。也没听谁也跑了。”

    “可赵三岁却张方确实带着人去给那林老太爷抓人……”卢斯皱眉,“这是这地方的捕快都太稳得住,还是另有人手?”

    “看来只能是从张方家的身上寻到线索了。可要我同去?”周安问,张方家的带着三个孩子,在卢斯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已经来了,如今已经等了得有一会了。

    “不用,你看着太面善,怕是镇不住人。”

    “……”周安觉得,卢斯应该看看自己那张脸,再谁看着更面善!谁知道等卢斯起身走了,周安发现瑞王也盯着他不断,“殿下怎么了?”

    “你这人是好看,越看越温柔,软软的。”

    周安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不是羞,是气的!简直是快吐血了!一个个这眼睛都是怎么长的!?他很阳刚的好吗!

    卢斯第一次见这位张方家的,这妇人浓眉大眼的,长了一张精明脸,只是如今一身重孝,两只眼睛红肿得厉害,精明就没那么重了。

    “张家嫂子。”卢斯带着两个人进来,拱拱手。

    张方家的赶紧站起来行礼,道:“当不得大人一声嫂子,妇人刘氏。”同时这刘氏皱了皱眉,因为这房里就卢斯跟她两个人,虽然人家是个少年将军,身份地位容貌都都是顶尖的,可毕竟这里就她一个女子,出去不好听。

    “嗯,刘氏……”卢斯点点头,“可想让你的三个孩子活命?”

    刘氏唰一下就站直了,哭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出来的声音扭曲又尖锐:“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卢斯忍着掏耳朵的冲动;“你男人干.了什么,我们清楚,你也清楚。就这么吧,证据确凿。死罪是定了的,牵连妻儿也是定了的。可是张方跑了,在把他捉回来之前,他是死不了了。但是,你和你的孩子却依旧是活罪难逃。女子为奴,男子发配这是定了的。只看女子要卖去什么地方,男子要配去什么地方!”

    “你!你这狗官!我夫君是为了缉盗而亡的!你们不想着为他报仇雪恨,只顾着拿他顶罪,如今更要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卢斯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刘氏还在骂,他突然就对着刘氏一笑,这一笑,刘氏了个哆嗦,忍不住就闭上了嘴。

    “你儿子才五岁吧?我刚才来之前看见了,不算顶好看,但养得可真好。皮肉都细嫩得很呢。”

    刘氏吓得了个激灵,指着卢斯道了两声:“你……你……”人也站立不稳,后退了两步,后背就撞在了门上。

    卢斯站了起来:“二儿子十四了?那子有点黑,可眼睛大,从就练武的吧?身体也练得不错啊,腰细腿长的。还有你大儿子,年岁是大了点,可是屁股又圆又大。你还有个外嫁了的女儿?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吧?但应该也不丑,你女儿生孩子了吗?”

    刘氏就跟大冬天没穿衣裳一样,整个人哆嗦得都抽羊角风似的。

    看她这样,卢斯就明白了,她绝对知道得不少。寻常人家被卢斯这么威胁,那除了怕之外,应该还有愤怒,觉得卢斯太下流无耻了,脾气火爆点的怕是都要跟他拼命了。可刘氏没有怒,她只有怕,而且越来越怕。

    “张方……你男人过去也这么对别人干过吧?”

    刘氏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泣,就跟濒死之人最后一声气喘一样,靠着门瘫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腿,哇哇大哭起来:“报应啊!报应啊——!”

    “想不让你的儿女落到这般下场吗?”

    “我……我招!我招!”

    她要是个十八.九的媳妇,让她在孩子和男人之间选择,还不一定这么干脆。但她已经是孙子外孙都有的人了,让她在丈夫一个人活命,和儿女孙辈都沦落污泥之间选择,那就不要太容易了。

    这些话,要让冯铮,他也不一定就不出来,只是他那人,这种话让人一听就像是假的。卢斯不一样,看着他,就连后边俩手下都觉得,他是真干得出来。

    “张方去哪了?”

    “他、他去哪了我是真不知道……大人!大人!您别生气!我知道谁大概知道!柳江县有个汉威镖局!那里的两个总镖头杜龙杜虎乃是张方的拜把子兄弟,他必然是去找他们了!”

    卢斯立刻就站起来了,吩咐一声:“把这一家子都看押起来!带着刘氏一起走!”便朝着柳江县去了,队伍都跑出城了,马跑起来,卢斯才觉得马蹄声不对,扭头一看。瑞王咧着嘴,闪着大白牙正朝他笑呢。

    瑞王也算是长得人模狗样的,但这一刻,卢斯怎么觉得那骑在马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头二哈呢?

    赶紧把脑袋转过来,卢斯也不管了,这位愿意跟就跟吧,反正他把护卫也都带来了。

    柳江县,乃是宏昌州的一个上县了,因为一条柳江而得名,县城大,人多,富饶,算得上是商贸云集了。

    正因为如此,柳江县的大镖局不少,那大的镖局整个大昱南北都走得,的却只走柳江县这一个县里的。汉威镖局则是中等偏下的,它只走宏昌州这个州里边的。

    但这个汉威镖局的名声可一点都不,镖局总镖头是杜龙杜虎一对兄弟,这两人也是白手起家,早年家还有杜氏双杰这么一个名头,如今年纪大了,却也让人尊称一声杜大爷,杜二爷。

    今日这汉威镖局的场院里正热闹着,趟子手和杂役们正在忙碌着朝大车上捆绑货物,显然这是要出镖了。

    本来这准备的时候就是人喧马嘶的闹腾,因此一开始那吵闹的声音一直都没人理会,直到外头突然冲进来个杂役,急慌慌的大喊着:“不好了!咱们镖局让官兵给围啦!”

    “哪家的官兵?”有老成的镖师过来问。

    “不、不知道。”杂役是吓坏了,鼻头红的,泪珠子都要下来了。

    “穿什么衣裳?”

    “衣裳……黑……白……黑底白花的,那胸前还有着龙的!”

    龙只有皇帝能穿,其余文武身上的补子有飞鱼、斗牛、蟒等等,主要是角和爪子那是不同的,可是老百姓哪里分得那么清楚,就知道都是龙。

    “哪里有穿龙的官兵?”

    “不是哪家的兄弟跟咱们闹呢吧?”

    这一群人正胡乱猜测着,就听外边有人喊着:“无常司缉凶!闲人避退!”

    这声音敞亮,却又不是一个人的声音,又有杂乱的脚步声从外头传来。紧跟着就见杂役闯进来的那月亮门那,冲进来了一群身着黑底白花曳撒,手持朴刀的汉子。

    这衣服他们是没在本地见过,可一看那刀,众人立刻就都散开了。朴刀可是只有官兵能配备的,这么多人举着刀招摇过市,不是官兵就是zaofan的,如今明摆着是前者。

    那跟官兵对着干的江湖人,只有话本讲里才能出现。寻常江湖人,比如这群镖师,辛辛苦苦吃一口挣命饭,谁都不是二愣子。

    “你家镖头在何处?”卢斯看众人里年纪最大的镖师。

    这老镖师不答,只是拱手作揖:“官爷,这是怎么着了?有话好。”

    主家出了问题,让他们跟官兵硬钢那是不可能,但想让他们开口,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