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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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大人就是个老学究, 为人古板苛刻, 但他是真会教学生,前两个儿子都是翰林,还是同科进士, 当年一个是探花一个是榜眼, 可谓是一时佳话。廖家三儿子只有十四岁,但也已经中了进士,如今正在苦读,准备下一科去试试水——另外,廖家连个公子那一科的状元,是周安……

    “我想你也猜到了, 我方才那样子,也算是避险。”

    “……”不, 我没想到,你了我才想到,“你也是累。”

    “无妨,廖家……其实这样挺好的。”周安刚才廖家的情况, 都是很直白的言语, 并没有掺杂进任何个人的评论, 不过很显然, 他对廖家的感官也是不佳的,但同年同科的进士,在这个年月可算是天生的同盟。趁着这个机会,结个仇, 彼此断交,周安反而更乐意。

    “方才我找廖大公子要那位姐的丫鬟和婆子,结果人家那些人都是廖姐的陪嫁,吴家根本就没还回去,吴家这是怎么回事?”

    “这……听闻吴大人于钱财上有些拎不清,毕竟礼部也算是个清水衙门,但真没想到,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嫁妆这东西不只是钱财,更要紧的是你已经把人家得罪狠了,逼死了廖姐,逼死了廖大人,结果还把着嫁妆不放。就这做派,吴家人的仕途也到头而来。

    等到了吴家,两人当先看见的就是个因为常年修缮不利,斑斑驳驳的大门,大门的门槛磨得仿佛随时都要断了,门前的石头台阶也早就已经不完整了,就这地方,要不是确定这里是吴家,且能看见宅院里头冒着烹煮食物的烟气,换个人怕是以为这是鬼宅了。

    门子看见两人,匆忙迎了出来,通禀了二人的身份,立刻就有管家服色的人迎了出来,将他们朝里头带。只是不管门子还是管家,穿的都是着补丁的衣裳,更面有菜色。

    这家的仆人,显然日子不好过。

    “你这个妾侍我且不管,其他人的卖身契,吴大人却需要交给在下。”两人刚进门,就听见冯铮这么。

    “冯大人,您要问,在这问不就好了,怎么还得要这些人的身契呢?”一个长着一对漂亮胡子的中年人问。

    “那吴大人您又想不想要青白呢?”周安把话接过来了。

    卢斯过去,站在冯铮边上,悄声问他:“怎么回事?”

    “廖姐陪嫁过来的一个都没还回去,还有个廖姐的贴身丫鬟,是……已经让那位廖二公子收用了。”

    “收用?这……”卢斯替廖姐可惜,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她就害了自己的性命。

    若是吴老.二在三朝回门之前跟丫鬟有了首尾,那他是个混蛋。若是在之后,那就是个畜生。

    “吴大人,您是要我们用银子买,还是要我们请圣旨下来?”卢斯站了起来,这些事情传出去,这两家子人,别管最后谁是谁非,仕途都完蛋了,那现在还跟他们客气个毛。

    吴大人脸色一边:“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暗指本官贪图那几两银子吗?”

    “五十两,人都给我。”

    “呸!带走!带走!切莫拿了阿堵物来恶心本官!”吴大人甩袖子走了,本来他跟周安客客气气的,就要谈成了,非得出来这么一个直白的二愣子,人不送不行了,银子也拿不到手了,吴大人心疼得很。

    出来之后,卢斯看周安:“怎么朝堂上的都是这个样的?”

    “廖大人确实善于育人,吴大人……他不是礼部的吗?”

    师兄弟俩人都明白了,皇帝就是那种什么人都能用,用起来还都不错的上峰,这可是比他们的老上司胡大人更高了一筹。

    满朝皆贤才,那就是个笑话,得让劈柴去烧火,栋梁能顶梁,家具立起来,那才是个宅子。

    “陛下英明。”卢斯比较真心实意的拍了个马屁,只有上面的皇帝英明,才能让他们过好日子啊,“希望太子殿下尽快康复。”这句可就不那么真心实意了,毕竟没见过太子,他只是希望,太子继位的时候有老皇帝能耐的五成就好了。

    吴大人虽然性子不怎么样,但出去的话总还是算数的,没多久,廖姐的陪嫁们就被送到了。

    卢斯和冯铮一看来人,都愣了一下,他们还以为这陪嫁也就是两个丫鬟(可能还只剩下一个了),一个婆子那样的。谁知道,这乌泱泱快二十多号人快三十人啊。

    三个大丫鬟,四个丫鬟,六个粗使丫鬟,四个婆子,一个厨子,一个马夫,四个杂役,还有四个护卫。

    冯铮看着这些人道:“这都赶上一个宅院的人手了。”

    要不然那位吴大人不愿意还呢,就他那破地方,他那吝啬的性子,下人怕都是一代代累积起来的家生子,哪里愿意花钱给自己买仆人?况且这些人明显都是调.教得上好的。

    那大丫鬟不天姿国色,也是海棠腊梅各有千秋。婆子规整,厨子、马夫别看身份低,在这年代都是技术人员,好厨子和好马夫那都是可与不可求的。杂役到底怎么样他们不知道,那四个护卫也都是相貌堂堂,身姿矫健的,护卫的作用也不只是保护主家,这带着出去都是脸面啊。

    这下面站着的要是一群普通人,那早就闹腾起来了。可现在不,这些人就这么按照自己的职司三两一伙的站着,都是腰板笔直,可微微低头的,让人觉得恭敬但不卑微,即便是那十一二的丫鬟吓得脸色发青,有婆子哭着擦泪,也没有谁多一句嘴的。

    “从这点看,廖家对这个廖姐是真心疼爱。”卢斯又低声问周安,“国子监这么好赚啊?”

    “不是国子监好赚,是廖大人这个老师好赚。你们知道他教养出了多少人才了?”

    “明白了。”师兄弟二人都点头,这年代老师得收束脩的,越能耐的老实,束脩越高。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与父子的关系并无差别。就他们跟老钱头,当初住在一起没人啥,因为老师无后,弟子奉养那是天经地义。周安跟胡大人,四时八节都是要送礼,反过来他只要去胡大人家里,那都能直入内室的。

    “那为何廖大人不从自己的学生里给廖姐找个人家,非得找吴大人呢?”冯铮也疑惑。

    “这就不知道了。”周安摇头。

    “这些下人的家教颇为不错,下人都是这样,廖家的家风可见一斑。”冯铮也道。

    “所以才出了一头碰死的事情。”卢斯一摊手,刚过易折啊,“铮哥,你上吧,你看着面善。”三人声议论完,卢斯一指下头。

    “又躲懒。”冯铮瞪他一眼,明明这人比他俊俏,如今冯铮二十了,面容越发成熟,好不容易让他养出来的痞气,莫名其妙的竟然又淡去了不少,反而又多出了书生气来——也不知道这个不学无术的,这气质怎么养的。

    “你们不必惊慌,让你们来这,并非是要将你们入罪,乃是有些跟你们家姐有关的事情要询问你们。”

    除了两个丫鬟耐不住,悄悄抬头看了冯铮一眼,其他人都没动。

    这也是意料之中,不可能两句话下面的人就立刻踊跃发言了:“你们也该是都知道,廖家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句话,果然让更多的人有了反应,但也只是抬个头,立刻低下去。

    “姐去了,不管原因是什么,你们是她的陪嫁,这罪过就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总算是有声音了,可也只是丫鬟婆子念叨着“姐”发出哭音。

    “至于吴家……你们心里也知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主家。况且,本官如今已经是将你们的卖身契都拿来了。”冯铮一扬手,把一叠卖身契都举了起来,“别管吴家还是廖家,你们是都回不去了,但案子之后,我们自会给你们安置。我也知道,你们中有些人在廖家是有亲朋故旧的,但我们又不是让你们干害了廖家的事情,只要实话实就好。”

    还以为这些人要考虑一阵,谁知道冯铮话音刚落,就有个大丫鬟开口了:“奴婢琥珀,见过大人。大人,这案子之后……您之后要如何安置奴婢们?”

    “一,将卖身契给了你们,另有十两银子奉上,让你们自谋生路的。二,若是你们愿意回主家,不管哪个主家也随你们。三,且在我们三位的府上做工吧。”

    周安惊讶:“啊?”他那地方可不大,毕竟之前就是个穷翰林,现在在刑部也不是多大官,还总跟着卢斯和冯铮东跑西颠的,根本没时间吃什么孝敬。大昱官员的俸禄不低,但是京城居不易啊。

    不过,看冯铮和卢斯一派理所应当的脸色,他也只能闭嘴认了。

    “……”下面的仆人们终于稍微热闹了一下,相熟的彼此议论。

    那厨子走出来道:“大人,人原本是廖家的二厨,跟姐离着那是八丈远还不止,到如今,连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实在是不上话。人的婆娘、女儿与人是一起在灶上忙活的,也是不知什么。人一家也不要银子,还请老爷们给了人一家的身契……”

    “这却不是!”哭得最厉害的婆子道,“李顺家的有一双灶上的好手,姐爱吃个什么,都是叫他家婆娘到楼里问话!他家丫头也是让姐喜爱着的,也在楼里伺候着!”

    这是厨子李顺想走,他有本事,他老婆孩子都有本事,还在国子监廖家那样的清贵人家做过二厨,见过世面。廖家还出了个榜眼和谈话,即便他手艺不咋地,没到大考的时候总得有读书人为了好彩头去吃他做的饭菜,就那一段时间挣的,就不会是财。

    他自然是觉得,待拿了身契,他前脚出门,后脚就不知道有多少酒楼捧着银子找他,一家三口那三十两,他不稀罕的。

    可这就跟背主差不多了,自然让忠心的看不下去。

    就像冯铮的,李顺是把老婆女儿都摘出来了,他们剩下的人可不是,多有爷娘老子,甚至女儿儿子还在廖家的。这要是查出来了什么跟廖家不妥当的,李顺跑了,其他人怎么办?

    虽然李顺留下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可既然都是一块跟着姐陪嫁出来的,那怎么能看这别人囫囵个的跑了,自家留在这里受罪?

    这俩人开头,这快三十的陪嫁仆人就都闹腾了起来,有“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让我也现在就走吧!”,自然也有“某某做过什么,某某过什么,必然是知道些事情的”。

    跟切身利益相关,下半辈子到底怎么样就看如今,那调.教得再好,这些人也没法继续规矩了。

    “都闭嘴!”冯铮一声嚷嚷,“诸位,就这么吧。本官乃是替陛下办案,此案事关两家朝堂大员的阴私。不管谁对谁错,事情都不会外传!要是廖家有错,那别你们这些本来就不用回去的,廖家其余的下人,要不了多久也就都要换主家。本官在这里跟你们保票,到时候谁家有什么三亲六故,都可以去给你们买过来。要是廖家没错,你们也算是还了主家的青白,日后离开,那廖家也算是你们的旧主。”

    众人又安静下来了,不少人都低头沉思。

    那位头一个话的厨子李顺更是冒出一头冷汗来,刚才他只想着好事了,却忽略了一点,人家是官啊,他就是个刚得了自由,无根无业的奴。这要是廖家没事,他今天干的这事情传出去,廖大人的那些个学生随便带个话,那还有他们一家子的活路吗?

    李顺是悔不当初,他怎么就一时嘴快了呢?擦了一把汗,理顺就看他婆娘一直在看他,李顺一咬牙,讲他婆娘拉了过来,一阵耳语。

    那李顺家的一惊,对着李顺摇了摇头,可几次再三,李顺家的还是开了口:“大人,姐在咱们廖家,那都是住在秀楼里头,偶尔也就下到花院子里去转上一转,从不曾见过什么外男的!”

    李顺家的这一喊,也有个婆子跟着叫嚷起来:“对,咱们廖家的规矩,是极严的,姐更是性子端庄。”

    冯铮扭头看向卢斯赫周安:“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那李顺家的重点不在廖姐不出门,而是在‘咱们廖家’上。”

    “同感。”卢斯点头接话,“现在……分开审?”

    周安也道:“应该没问题。”

    把这些人放在一个院子里问,一方面是因为卢斯和冯铮两人错误估计了陪嫁的人数,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怕这些仆人多心,毕竟妙龄女子不少。

    现在,两边初步对话了,不信任还是有,但勉强应该够了。

    “那厨子一家子我先要了。”卢斯先道。

    冯铮紧跟着:“那四个护卫我去问。看我做什么?这飞醋你也吃?”

    卢斯撇嘴:“怎么了?爷就爱吃醋。”又凑到冯铮耳边道,“胆子大了啊?今晚上你看着的。”

    冯铮耳朵顿时红了,别过脸不理他。

    周安看着这情骂俏的两位,突然觉得有些噎得慌:“行了,你们俩倒是把好用的都调走了,我就来剩下那三个婆子吧。”

    下面的仆人已经又不话了,慌慌的看着上头的几位大人。三人虽然分好了工,却并没着急。而是了一声:“现在都安下心来,现在这里这里住着,回来再找你们问话。”

    他们现在这地方,乃是无常司衙门后头的宅院。虽然一般的衙门都是前牙后宅,但也得看什么衙门。无常司给他们地方大,除了前头的衙门,后头到现在还没用上的监狱——无常司到底有没有关押犯人的权力现在还不清楚,抓着了犯人都是关在其他衙门的建牢里,顶多无常司的人跟着看——还有大片的地方剩下来。

    这些剩下来的地方,是兄弟俩一商量,还是给盖成了院子,里头一间一间的房子都挺大,还盘了大炕,用两个铜板五天床位的价钱,租给了没家没业的无常们。有家有业也可以租,就是一家子一间,费用稍微贵一点,一间房一个月一百文。

    本来冯铮是不用钱的,但卢斯劝他,就算无常司的人都好,但白得来的东西,很容易让人不珍惜。而且这些得来的钱也并非是他们贪在自己的口袋里,而是在无常司自家里张榜写账,拿钱去请婆子洗衣服,请杂役扫房间。

    还有剩下的,那就攒着,好了等到年底的时候,他们两个将军再加点钱,给大家买年货。

    如今,这些人住的,就是卢斯和冯铮出钱租来的房间。

    其余人还好,那大丫鬟,还有得脸面的婆子,一进了这地方就立刻挑三拣四的,可又不敢太大声,那一声接着一声,都憋在嗓子眼里的。

    “李廖氏!李樱桃!”外头突然一声喊,这话的人,立刻就咳嗽了起来,脸上的挑剔变成了惊恐。

    又有喊着:“廖孙氏!廖闫氏!”

    还有住着男人的隔壁院子,也传来叫人的声音。被叫的战战兢兢,却也只能跟着走,留下的也心惊胆战,坐在炕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一个字。

    厨子李顺一家三人到了卢斯跟前,叫了一声老爷好,行了礼,规规矩矩的站着了。

    卢斯也不多废话:“你们姐,常到外头去吗?”

    李顺和自家婆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他婆娘李廖氏朝前踏出半步,回禀道:“启禀大人,我们姐一年里出家门也不到十回,多是夫人带着去其他大人府上赴宴或是去寺庙里头上香还原的。”

    “去赴宴,自然是女眷们自有女眷们的所在,不会跟旁人混到一起。廖姐去上香,不知道是去哪家庙宇?”

    “前头几年都是白龙寺、长平寺和两仪观……可是这两年,开阳多了个三清观,夫人便不带姐去旁的地方,只去这三清观。”

    “三清观很灵验?”

    “听是灵验的,求财的,治病的,还有求子的,都去那。”

    求子的时候,李廖氏特意看了卢斯一眼。卢斯立刻就明白了,他抓了那么多神汉巫婆,还能不知道所谓的求子灵验是个什么玩意儿吗?

    为何求子灵?那是有人替男人在女人肚子里下种了!

    这种事情,去求子的人家不一定不知道,且这种做法还算好的。还有那直接让男人的兄弟跟女人睡的,或者雇个闲汉来女干污女子的都有。可在现代女子遭了侮辱都不敢开口,在女子告状先要挨板子的古代,女人们更是很少能够得到公道的。

    “你伺候廖姐的,伺候了多长时间而来?”卢斯皱了皱眉,转而去问樱桃。

    樱桃是四个丫鬟里最大的,有十三了,在现代最多刚上初一,在这年代又是为奴为婢的,怕是已经做了几年的活了。

    樱桃从进来就低着头,不看她爹娘,卢斯问,她行了个福礼,才道:“奴婢八岁就跟着姐了。”

    “你都做什么?”

    “铺床叠被。”

    “廖姐去三清观的时候,可带着你?你也依旧给她铺床叠被?”

    “是,姐去三清观也都带着奴婢,依旧是干着家里的活计。”

    “那你……”痞子卢少有的脸红,他咳嗽了一声,指着李顺道,“你且去门口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