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太子这正折腾着,外头通报皇帝来了。
“下什么地, 老实躺着, 真把身体弄坏了, 看你怎么办。”
“父皇……”看着皇帝,太子实在是没忍住, 眼泪又落下来了。
皇帝一挥手,让刘长春下去了,自己坐在床边上:“你长得其实不太像朕,也不太像你母后,反倒是像你舅舅, 表舅。”
“……”太子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跟他这样的话。
“朕时候,有那么一阵很是不知道好歹, 明明朕也知道自己喜欢女人, 可看着大将军和先帝……就非得去招惹别人, 这个别人就是你表舅。也是因为他,朕才认识和喜欢上了你母后。不过,你表舅是挺好的一个人,被朕伤了,也一点都没怨朕, 只是自请去了边关……”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母后怀你那一年, 他死在了边关。军报送到, 朕难过了许久。但那是因为愧疚,与失去了如此一位好友。没想到, 让你母后误会之下,动了胎气,生你的时候,还是难产……”
话间不过三言两语,皇帝想起当日的情景,却更是悔恨自己当年太过年轻,太过愚蠢。不但让一位好友身死沙场,更让自己的女人一直都身处不安和彷徨中。
那时候,他站在产房外,听着自己的皇后凄厉的大喊:“你带不走我——!你已经死了!我要活!”
皇帝闭了闭眼睛,孩子生下来了,可是夫妻俩谁都高兴不起来。皇后看着自己的第二个儿子,丝毫也没有看见大儿子时的喜悦,反而一脸的阴狠,和恐惧。
皇帝看见了她的恐惧,她也看见了皇帝紧皱的眉,却以为皇帝是在痛惜自家表哥的逝去。当皇帝对儿子表现出喜爱的时候,她以己度人的认为,皇帝对孩子的爱也是出于对她表哥的爱……
即便之后多次解释,事情不但没能好转,反而越发的恶劣。到最后,皇帝只能放开对二郎的管教,看着皇后想方设法的把儿子朝废里养——大伴选的是贪婪短视的老货,从就知道哄着二郎玩耍。还没开过蒙,就给送去跟太子一处进学,虽两人相差不大,但太子怎么是学了几年的,结果弄了个不学无术,好逸恶劳,贪玩懒惰的臭名声。刚十一二岁,身边就养了一群好颜色的太监,宫女,明明他都没碰过,宫内宫外好色的名声却已经传开了。
太子听皇帝着这些拆解过的旧事,大概明白了当年的过往,可这事不是他能够品评的。于是他只能低着头,不发一言。
皇帝对这个儿子是愧疚的,他抬手,按在了太子的肩膀上:“你娘……已经跟你大哥在一起了,你……慢慢来。”
太子肩膀一颤,明白了,他母后没死。太子却发现,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了。明明他刚知道母后去世时,是那么的伤心难过。可是,好像是在父皇那些过往的时候,伤心就已经……不,他还是伤心的,可是这回却只是对着自己了。
他的母后,原来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对他就只有恨,没有爱了。之后所有的关心和照顾,都只是在外人面前的做戏而已。他的父皇呢?为了夫妻和睦,为了帝后和谐,为了其他的孩子,就那么放弃了他,任由他母后作践。
眼泪又流出来了,太子嘴里嘀咕的,却是:“母后……”
皇帝感动,只觉得这孩子这个样子了,还为他母后伤心,虽然性情上来有些软,但总比满腔怨愤的继承人好得多。
“好孩子,没事了,没事了。”皇帝抱住了自己的儿子,这一瞬间,他才发现,他好像是头一回,拥抱自己的二郎。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但哭的,却都不是外人以为的原因。
当天下午,皇后薨逝,太子哀痛过度,病倒了。一开始也有规模的传言,太子是装病,毕竟在此之前母子不和的传言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当有大臣受皇帝的委托去探视太子后——谁都知道这是皇帝要让他们看到真实情况以平息流言——这留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太子确实是病势沉重!所以,大臣们还得劝劝太子,不要伤了身体。
“殿下……”周安自然也来探视了,不过他官职比较低,轮到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挪开了:“本宫无恙,让周侍郎担心了。”
周安看太子这样子,觉得他实在是不对头。以往他也有因为见多了事情,变得成熟稳重的时候,可多少还有些跳脱。可现在呢,就跟一把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了灰一样。
今天就这么走了,这把火还能重新烧起来吗?可现在是国丧……反正自己也不会做什么越礼的事情,只是有些事得在今天掰扯明白了,万万不能让这子继续当做梦了。反正他一进来,那位刘公公就带着人出去了。
站在床边三尺处行礼的周侍郎,就几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然后抬起手来,“啪!”给了他一个又大又响的脑崩。
“你!你作甚!”
“这话却要我反过来问你了,你要作甚?”
太子双手捂着脑袋,突然大叫一声,饿虎扑羊一样扑到了周安身上,把周安扑得朝外一仰,又让太子手上一拽,这下两个人就滚到床上了。看着周安,太子觉得,他想……想……
_(3」∠)_不管是想啥,他都不敢。
一开始周安确实吓了一跳,但看太子转瞬间从大老虎又变回了猫咪,他抬手,抚住太子的后脑勺,朝下一按!两个人的嘴唇,贴到了一起。
一开始,太子整个都被吓傻了,直到周安用舌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太子才猛然反应过来,傻猫就变成了疯狗,对着周安的嘴唇又舔又咬。好不容易,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周安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轻嘶了一声:“你这样让我怎么出去?”不但是肿了,还破皮了,这还是国丧期间,让人参一本,他就得回家吃自己了。
同时,周安也有些明白太子身上发生的变化怕是跟皇后有关。这孩子纯孝,皇后薨了,他却做出如此举动,明摆着是太伤心了。
太子哼哼一声,先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可还是有点后悔的:“疼吗?让刘长喜给你弄点药来。”
“算了,这点事情要什么药?”周安老脸一红,“等会肿消了,也就看不出来什么了。”
“我……我前天晚上那不是做梦?”
“总算明白不是梦了?”
“你答应了?!”
“嗯。”
“你!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周安一把就要将太子推开,“怎么我答应了你不高兴?”
“不是不是!”太子哪能放开他?八爪鱼一样把人抱得死死的。
周安反抗不能,其实是没办法真下大力气,动弹了几下,就放弃了:“你脑袋太沉,我喘气都难受了。”
“哦。”太子露出傻笑,转了转身子,可还是死抱着人不放。
真好啊,从父皇那回来,太子觉得胸口里仿佛塞了一块满是棱角的巨大冰块,又冷又硬又是阵阵刺痛,可是现在,温度从另外一个人那里传递过来,冰块融化成了温暖的水流,浸润了四肢百骸……
结果,太子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而周安无奈的看着这个在自己身边呼的家伙,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晌午的时候,皇帝也得到了消息,周安进了东宫就没走,他看了看书案上的奏折,笑了一下。他觉得挺好,这孩子别那么养都没有歪,显然底子便是好得很的,如今更有一点比他这个做爹的强——即使初时懵懂,但他并没贸然的去尝试那些新奇的事情,一旦发现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就牢牢的抓住。
真的,挺好……
之前还觉得周安年纪实在太大,可是现在他跟皇后这样子。真是其他的都没什么,只要两人能和睦,比什么都重要,皇帝一时间竟然有几分羡慕。
结果羡慕中抬手拿起来的,正是无常司与直逸州知府一起上的奏折,结果这奏折一拿起来,皇帝立刻就把私事都抛在一边,整个人进入了公事状态,且因为这件公事,他背后流下了一层冷汗。
卢斯、冯铮看这案子,感觉到的是人性的可怕与丧心病狂。知府害怕百姓恐慌,再有那些借恶鬼之名杀害无辜的人畏惧罪责,从中挑拨,引起民乱。
皇帝感觉到的,却是庆幸!
四十多年啊,竟然来去官府都没人上报的,这根本就是邪.教的幼苗啊!也幸亏没人发现这一点,这所有的一切现在看来都是当地人自动自发的行为,即便是那个山脚下的村人,也就是借着恶鬼敛财,没有谁把这些组织起来,否则,这怕就是第二个太平佛!
查!必须得查!能挖多深挖多深!
皇帝提笔就亲自拟旨,拟完了之后,他沉吟片刻,又加上了两句——还是让二郎也跟着去吧,这件事不只是要查,之后的应对和安抚也要跟上,当地的张知府也是一员能吏,日后也是他的班底和人脉。那个周安,能力和为人也都不错,跟着一起去吧。
至于病的事情,皇帝反而没多在意,他知道自家儿子更多的是心病,这让他出去,同样也有放出去散心的意思。虽然这要去的地点和要办的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只有堵心。
太子和周安要赶到直逸州还有些时间,不过调兵的旨意可是早就到了,眼看着兵马开到,张大人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岑宇的局势稳定,卢斯和冯铮也终于能进一步将查案的范围铺展开了,比如,重回庞玉县,这看似繁华的县城,怕已经是恶鬼的重灾区了吧?
果然,这回他们来,街道上可就没上次来时那么繁华了,许多商家都关门闭户。前来迎接的县令也没有了之前的笑脸,怎么看都是强撑着笑脸,怎么看怎么可怜。
卢斯和冯铮两人也懒得跟他多,两人直奔林家。
他们一叫门,林家的门就开了,有家仆带两人进到了后院花园,凉亭子一位老人正坐在里边等他们。
“老儿林冉,见过两位将军。”林冉看起来就是个正常老人的样子了,满脸的皱褶和黑斑,驼着背,话时声音有些模糊,因为嘴巴里缺了牙,漏风。
两人让这老人坐下,他俩坐在对面。
林冉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曲恒夫妇就是曲重买人所杀。”
曲恒就是曲二公子,曲重就是牢里一直闭口不言的那位屈老爷。这个事情,师兄弟两人都有了底,如今倒是不吃惊,只是冯铮问:“林老爷,这事不该是您最近知道的吧?为何这么多年来,您一个字都不呢?”
“因为曲铭在曲重手里啊!”林冉愤恨道,把当年的事情缓缓道来。
当年曲恒和林冉两边的婚事没能结成,但因为两家是世交,而且这婚事算是好聚好散,林冉虽然开始的时候面对曲恒有些尴尬,但看林冉一直来寻他,慢慢的也就放下了,依旧是两个好朋友。后来一次,曲恒喝醉了,酒后吐真言,告诉林冉,原来他拒绝林冉,不是因为他喜欢女人,是因为他的亲哥哥曲重。
曲重喜欢林冉,甚至喜欢到大半夜的跑到自己弟弟房里跪求,是没有林冉他活不下去,曲恒无奈,这才跟爹娘,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姐。
林冉知道之后,大怒,当时也是年轻,就去找了曲重,跟他割袍断义,之后一直四年,林冉即便是见了曲重,也是半个字没跟他多过。
林冉到这里,老泪纵横:“我悔啊……何必呢?若是我当年不是……也不至于如此……”
两人来之前就知道了,林冉一辈子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契兄弟,他是过继了两个远房的侄子继承家业的。虽然现在也算是儿女成群,但过继的儿女,跟自己的老伴怎么能一样呢。这就是一辈子孤苦伶仃了。
“后来曲恒出了事,我就去找曲重,他自然是不认的,我却竟然被他服了……”
若他的当年事都是真的,就能想得出来这林冉当年是个什么性格,耿直,冲动,还有一股子少年人的单纯,怕是他自己也不太相信,曲重用那种法子祸害了自己的亲弟弟吧?
“又过了几日,城隍庙里竟然又有其他人被勒杀,曲重来找我,是他已经找到了杀害曲恒的幕后主使……”林冉越来越激动,到这里突然一停,闭上了眼睛,他这架势有些吓人,若不是胸口依然在起伏,显示这人还在呼吸,卢斯和冯铮怕是都要担心他有个好歹的。
半晌,林冉出了一口大气:“我那日偷偷摸摸的去了,谁承想,刚进门就让他晕了过去,醒来时,正在被他……”林冉没,但两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来那位陈捕头当年见林冉重病,怕不只是在山上跌的。
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这种伤害时间只能让它的表面暂时愈合,无论多久之后只要稍微触碰,还是痛彻心扉。
“他还用了曲铭威胁我,那孩子在他手里,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孩子在哪。我若敢出去,就让那孩子饿死!咳咳咳!”林冉咳嗽了一阵,两人给他倒了温茶,隔了一会,他才能继续话,“这事……一直到我三十四岁,他才不再来找我,可是曲铭到底在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
林冉着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儿罪孽深重,早知那曲重的罪过,却瞒而不报,与助纣为虐无异……”卢斯和冯铮要搀扶他,但是听他这么一,也就放开了手,“如今四十多年,不知道他祸害了多少好人。老儿自当赎罪……只是,若是两位大人知道了曲铭的去处,不管是生是死,还请……还请知会一声。”
“林老爷子,您当年也是为人所迫……”卢斯想你也是受害者,但他实在是不出口。
因为他确实是受害者,但四十多年前,明摆着这三个年轻人都有错。况且这林冉住在庞玉县,恶鬼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是也知道。这四十多年来死的人,即便曲重亲手祸害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但这都是因恶鬼而起,可以是流.毒颇深。但他还是这么死硬的咬着牙,一个字都没吐。
对,他是不容易,但死的那些人呢?还有因为这些死者受到各种连带伤害的人呢?他们就容易了吗?
确实如他自己的,曲重罪无可恕,可他自己的罪过也不少。卢斯觉得,自己看在他年纪不的份上,没口出恶言就已经是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的结果了。
“若有下落,会知会您一声的。”冯铮的想法跟卢斯也差不多,略生硬的留下这句话,就跟卢斯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这庞玉县差点让两人给翻过来。
这里确实是除了那村子之外,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有些人家甚至不拜神佛祖先,而在家里“请”了两个吊死鬼镇宅。更有不知道多少神汉神婆自称恶鬼附体,这些人手底下都少不了人命。捉拿他们的时候,还有人高喊:“我乃鬼爷鬼奶座下!尔等凡人!今日捉我,明日毙命!”随即口吐白沫,翻着白眼的,表示自己被吊死鬼附体了。
这都走火入魔了,不过,现在的无常们,都是开阳府各个衙门里头的人,开阳府当年曾经声势浩大的击神汉神婆过,这些人的反应,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手段干脆的晕了带走。
除了这些人之外,既然这恶鬼杀人的案子并不是那种biantai杀人狂随机选择受害者的案件,而是和利益相关,所以,这中间又多了许许多多的善恶美丑,爱恨情仇。
有不愿侍奉病老双亲的儿子杀掉了爹娘,有不堪忍受虐待的妻子杀掉了丈夫,有移情别恋又贪婪老婆娘家财权的丈夫杀掉妻子,有嫉妒邻居家庭和美的邻人杀掉了比邻的年幼孩童,有怀疑朋友背后了自己坏话就杀友的“好友”……
更丧心病狂的是,这里边还有许多人并非是一次犯案,二十多次。
就有这么一个“可怜”的男人,表面上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他读书极其刻苦,无奈家穷,连一套四书都买不起,还有位久病的老母,只能每日背些自己制作的筐子、席子、盖板、漏勺之物贩卖,以便糊口。
镇子上有一家人,卖豆腐为生,因为夫妻二人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便想给自家招赘一个女婿,原本他们是想给女儿招赘的,可是这书生人的母亲生了急病,需要钱财治病,就有媒人到他们家头上了。
因为入赘的人是不能科举的,于是这家也没有招赘,毕竟还是希望女儿能当上官家夫人的。
书生的娘最终还是没能撑过去,书生成婚的第三天,就死了,是高兴死的。书生要守孝三年,不过他表示也正好能好好读书。可谁知道,不过一年,豆腐房老两口跟女儿的尸体就被发现死在了城隍庙里,让恶鬼给杀了。
书生悲痛欲绝,因不会经营,卖了豆腐坊,庞玉县的县丞大人看他读书勤恳,为人厚道,收他为徒,让他搬到了自己家里,安心读书。
到现在,按照时间,书生已经守孝五年,原本书生是放下了誓言,要给自己亲娘,岳父母还有妻子,合起来守孝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