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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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安慰她,会帮她寻找亲人, 桑甜甜的笑着应了。两人转身离开, 走远了些, 卢斯问冯铮:“怎么,又想带走了?”

    “若是她没家, 那自然就要带走。”冯铮理所当然的,“不过她的村子应该不难找,有了村子,她大哥也就有了线索,还有其他亲戚朋友, 到时候也要看具体的情况。”

    “嗯。”

    两人又见了其她几个侥幸存活的女子,除了他们拉过来三个人,还有两个女子虽然被箭矢射中, 但因为军士的保护并没有伤到要害, 后又被救了回来。虽然上次见到了歇斯底里乱发脾气的男人, 但这些遭受更多苦难的女子,在面对他们两人的时候,却坦然又感恩,这份坚强, 反而两人充满敬佩。

    看完了这些女子, 两人又去看了四个总旗与冯家五人。孙昊和高勇恢复得不错,除了脸色略白之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地方不对了。

    周二断了两根手指头,他失去的是无名指和指, 相对来,失去它们比失去其它手指的影响还算好,伤口没有感染,愈合状况良好。不过疼是一定的,两人到的时候,周二正一身酒气的呼呼大睡中,实在是疼痛难忍,只能用喝酒麻醉自己。

    薛武贵却不过是太好……他是烧伤,这大夏天的本来烧伤就是最受罪的,他烧伤还遍及半张脸,半个脖子,以及整个左肩膀。伤口已经有些化脓,人也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的。

    四人被安置的也是不错的地方,卢斯和冯铮问他们可愿意搬到自己那里,庆幸的两个人都摇头表示拒绝——他们那地方距离靖王府太近,他们也见过靖王,觉得那位王爷威仪太过,太吓人了。听靖王经常去看两位无常司的主官,他们还是免了吧。就在这呆着,挺好的。

    卢斯和冯铮:“……”

    靖王挺好的啊,人家怎么威仪太过了?还什么经常去……就去了一次好吗?!

    不过属下不愿意,两人也没强迫。

    冯家五人倒是无恙,不过他们的人也是伤亡惨重。不过带人出来的冯大很淡然,表示她们临出来的时候,已经把家产都卖掉了,这些更出来的人,都已经分得了一份安家费,卖命钱——看他们的态度,若非是发现卢斯和冯铮在自责,这事是绝对不会出来的。

    临走,五兄弟表示,不管别人如何,他们希望留在这里,杀蒙元人。

    至于另外带着人来的周开……那家伙开战没多久就带着人跑了,看来,他是终于明白了两军交战跟江湖械斗的不同。

    又去看了其他无常司的伤兵,两人体力就顶不住了,就此作罢。

    到了家里,洗洗睡了,再起来,没事干的两个人,吃着点心喝着茶,不知不觉又开始讨论案情。

    卢斯:“且不陈大人到底是不是被换了。魏家之前的表现也算是老谋深算,而且一家子虽然贪婪,可还算识时务。你他们应该也是看见了靖王跟陈大人之间感情的。这要是普通的大户人家,长辈不愿意看见晚辈跟奴仆厮混,干出这种事还的通。但靖王身份不同,魏家就不知道自己这是干傻事,会让之前靖王对他的好印象一扫而空吗?”

    冯铮一怔,放下了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确实……”这是他之前没想过,“而且听靖王爷的意思,当时应当是魏家主动提出来,让陈大人到他们家里去养病的,这更是让王爷恨上加很了吧?其实若只想弄走陈大人,那不提什么照顾,等王爷走了,再行手段将人诓骗出来,不是更稳妥?”

    “魏家比较像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卢斯把冯铮放下的那块点心拿过来,在他咬过的地方舔了又舔,看冯铮红了耳朵,这才满意的一口吞下,“这么一,把人卖掉也是奇怪,直接杀了不好吗?”

    谈论来去,两人的结论就是,魏家跟陈同之间,怕是还有别的隐情。但他们也不确定,这跟陈同的真实身世是否相关。

    这天下午,靖王府那边派车来接,两人坐上车就去了。想到只有闻名从未见面的陈同,两个人都敬佩非常,如今都有些兴奋,可是再一想他们的询问即将让他重回那段凄惨的往事,却又有些愧疚。

    昱朝的审美本身就很是古朴大方,靖王府地处边镇,更是少见奢靡。王府的面积也不大,不见桥流水,只有大树教场。

    一身便装的靖王在二道门迎到了他们,带着两人直到了后院的花厅,三人一进门,便有坐在那里的消瘦男子站了起来:“卢将军,冯将军,在下陈同,久仰大名。”

    应该……陈同已经半点也没有卢斯和冯铮想象中的,这个人该有的风采了。他瘦得厉害,面颊都凹陷了下去,显得眼睛很大,可却眼球浑浊,他头发枯黄稀少,嘴唇惨白,就是站起来行礼拱手,如此简单的动作依然让他双手哆嗦,而且声音底气不足,这是个比他们俩这伤员看起来还凄惨的病夫。

    可两人非但没觉得失望,反而只觉得——造孽啊!陈同显然是身体亏虚得太厉害,养不起来了,甚至……命不久矣。要不然靖王是那个样子呢?易地而处,要是卢斯/冯铮变成了这样,他们俩怕是还比不上靖王呢。毕竟,靖王现在可依然是前线的主帅,帅军抗战,他们到那时候可是绝对无心正事的。

    “陈大人客气了。”两人还礼,视线心翼翼的在靖王和陈同之间划过,两人都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同情来,即使,他们俩本该是一对幸福无边的神仙眷侣……

    “王爷,还请让我与两位将军私下里谈一谈。”陈同笑着对靖王点点头。

    “行,一会吃饭我再过来。”靖王挺干脆的站了起来,可临走却还要摸一摸陈同的额头,大概是发现他体温正常,这才笑着离开。

    只是不发烧,都已经是一件让靖王开心的事情了。

    靖王走出去一会,陈同长叹一声,喝了一口面前的茶:“二位将军此次运粮,一路坎坷,真是辛苦了。本来该是在下亲去一趟,道谢的,结果却让反而两位前来,实在是失利了。”

    “我等不过是职责所在,陈大人不必挂怀。”

    “直接叫在下陈同吧。我身上并无官位,只是个白身。”陈同举起茶壶,欲给两人倒茶,冯铮要接过来,他躲了一下,冯铮看他那哆哆嗦嗦的胳膊也不与他争抢,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好让他沏茶沏得方便点。

    放下茶壶,陈同额头上已经见汗了:“我这样子,两位将军怕是也看出来,我命不久矣。”

    “陈大……陈兄,你可知自己是害了什么病?”卢斯问,又一次后悔自己没好好学习念医科。

    “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这些年来我腹痛越发严重而已,本来当年……”陈同摇摇头,“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

    “陈兄可请了宫中御医来看?又或者是去南方休养?”冯铮问。

    “请了,如今还有皇上派来的两位老大人在府里住着,至于去南方……我真是不喜欢南方……”

    两人一想也明白而来,他从煤矿里逃了出来,可身上不只是身无分文,也没有证明身份的文牒,可能最开始还有私矿的手老板追在后头,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那边的经历,怕是很不愉快。不过,林老变.态那地方已经是北方了,看来南北都没让陈同留下多好的回忆。

    “况且,不但是我该向两位道谢,反而要两位过来,王爷怕是还有件事,要麻烦两位吧?”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也猜到了,陈同不会一无所觉,果然如此。两人也不否认,冯铮应下了:“不得麻烦,同样是我等职责所在。”

    陈同看着面前碗中的茶,默不作语,卢斯和冯铮也不多言,静静等着。半晌之后,陈同道:“不怕两位笑话,现如今我这幅样子,有时候忍不住想,我要是个女子就好了,至少现在应该能给他留个孩子做念想。可是,我若是个女子,那怕是连与他认识都认识不了的啊……不,无论我是男还是女,从一开始,他要是不认识我,那就好了。”

    他这话对卢斯和冯铮,是交浅言深了。可除了他们俩之外,这种心情,他不能对任何其他认识的人表露。那些人即便会替他保守秘密,但在日常中万一流露出来呢?他们可是都生活在石城的。他不想让靖王知道自己的想法,不想让靖王伤心,不想让靖王痛苦,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无比痛苦了。他是天之骄子,可现被折磨得早早白了发。

    “陈兄,其实王爷很幸福。”卢斯突然道,“他心里不空,有一个你把里头填得满满地,不管你是死是活,他心里的那个地方,都不会空出来。当然,如果你死了,他心里的那地方可能会疼,可能会冷,但摸着胸口,闭着眼想着你,就不疼也不冷了。”

    冯铮听卢斯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又觉得自己这时笑不太合适,因为微微偏着头,遮挡自己的表情,可通红通红的耳朵却忘了一样藏起来。

    看来是没人跟陈同过这样的话,他有些意外的看着卢斯,忍不住思索他的话。

    卢斯却还没完,他偷偷的伸手在桌子下面拉住了冯铮的手,冯铮没躲他,反而卢斯的手一蹭他的手背,就主动握了过来:“陈兄,不管你是不是要死了,不管你是不是身上疼心里也疼,你既然爱他,那就不要什么要是不认识了,你真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够比你更爱他,或者有一个让他比爱你更爱的人吗?如果没有,那跟他在一块,你就得快乐。你都是伤痕累累了,他难道就是完好无损的吗?如果你觉得有,那……我也没办法了。”

    卢斯前头得情绪激昂,最后一句话却泄了底气。

    陈同前头听得眼睛发亮,蜡黄的双颊也露出些红晕,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时候还把自己呛住了咳咳咳嗽起来。

    卢斯和冯铮大惊,赶紧帮他顺着前胸和后背,不过两人刚上手的时候都忍不住一颤,一手的骨头架子,摸起来硌手,就是陈同这样子的。

    陈同缓过来,两人也松了口气,只是没坐回去,冯铮道:“陈兄,要不然我俩改日再来?”

    就这么咳嗽几声,刚才的那股子兴奋一下去,陈同已经是满脸的虚汗,呼吸都带喘了,他摆摆手,慢慢调匀了自己的呼吸:“今日多谢卢贤弟这一番良言,之前是我想得左了,险些自以为是,害人又害己。多谢,多谢。”

    陈同谢了又谢,两人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别看他表面上依旧笑面生死,坚持求生。其实看着早生华发的靖王,他已经有了厌世的意思。大夫诊治之后,也他郁结在心……想到这里,陈同猛然醒悟,靖王是误会了让他郁结的心事吧?

    “王爷要麻烦两位的,该是我的身世。”不只是要弄明白他是否乃是魏家三房的长子,之后该是也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要对魏家复仇。如果蒙元没有攻过来,靖王该是早就行动了。

    “是。”

    “其实当年的事情,也有许多奇怪之处。我刚到魏家的时候,魏家对我也是以礼相待,毕竟,那家人从上到下,最是势利。”

    “所以,陈兄也是一直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那家人会突然动手,将您……”那话不好了。

    “正是。”陈同点头,“要不然,我还是详细一吧。二位贤弟想要从多久的事情开始听呢?”

    “若不唐突,能否从您在时候在魏家的事情起?”

    “也好。”

    刨除那个只在梦中出现的道人,陈同能够回忆起来的最年幼的记忆,就是大概五六岁的时候跟很多孩子在一个大院子里头。他们都是从魏家的奴仆中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家生子。

    不管男女,都由摸骨的人看过,都是日后容貌身姿相对出色的人。平民人家的孩子还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时候,他们已经学会了什么叫恭顺。而只有足够恭顺的,容貌也没长歪的,才能学习更多。

    十岁的时候,陈同被选走,成为了三房长子魏家四公子魏韬琇的书童。

    其实魏韬琇六岁开蒙的时候,就有书童了,但那个书童不心染了风寒,三房直接把那书童遣到了庄子上去,给儿子选了个新的。陈同给魏韬琇做了两年书童,到十二岁的时候,就又跟着一起进宫了。

    陈同对魏韬琇评价道:“四公子对我们这些下人还好,不会难为我们,偶尔也会赏赐,算是个好主人。”

    “陈兄,我断一下,您过去叫魏三?这名字在魏家是不是太多了,不会跟别人混淆吗?”

    “我最早的时候,其实是叫魏戊三。魏家的家奴,都是魏姓,加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再加数字。若是靠前字数的人死了,名字就会给下一个新来的奴仆,不管这个人是刚出生的,还是刚买来的。若是没有空缺的人名,那就看当时是什么年份,按照年份在后头再加一个人。”

    两人点头,这大家族果然是根本没把人大人,而是贴了个标签的两条腿走路能话的器物。

    “至于我怎么变成魏三的?正好我头一回入宫那天,天上下着雾,殿下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叫戊三,他听成了雾散,这名起的好,笑得极其开心。”想起了当年事,陈同也是一脸的怀念。

    其实就是听成了雾散,这也不是啥好名啊。孩子的脑子,有时候就跟猫一样,神萌(jing)神萌(jing)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戳中了笑点了。

    “但四公子却有些不快,我脑袋不好,早就忘了,我是叫魏三,而不是叫魏戊三的。”

    这么点事这孩子也斤斤计较,又强要人改了名,没把陈同看在眼里是一方面,这人也是嫉妒心够强的。

    接下来,卢斯和冯铮没再断陈同。

    当年头一次见面,靖王就让陈同改了个名,之后还险些被魏韬琇把陈同赶回家,但因为靖王对他有了印象,叫人留下,他也才能留下。

    其实魏家当时送来了两个孩子,本来是有意太子和靖王身边一人一个的,但他们是得到了名义,却没得到事实——太子接受的是帝王教育,怎么魏家的孩子也想知道什么是帝王教育?找死呢。

    太子很忙,只偶尔来看看弟弟,魏家的主仆四人基本上都是陪着靖王的,一起读书,吃饭,玩乐。

    “原本每到逢十,我们都是要回魏家的,可是头一回该回家的时候,殿下就把我给拉住了,我们都回去了,他一个人就没人陪了……可是谁会让殿下孤单呢。他只是那时候就知道,我若是当时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同十二进宫,靖王他五岁,这年头都论虚岁,所以实际年龄就六岁,顶多学一年级。那时候,偌大的皇宫里,就只有四个主人,太子为了要继承皇位,自然是要被各种教育的,相较之下,更年幼而且没有责任要求的靖王想来就是真正被“万千宠爱”的那个了。

    可被宠爱,不表示他就不明白了。

    甚至一开始对陈同的另眼相看也都是出于对他自己一时失言的愧疚,陈同本来就是仆,还被自己的主人看不顺眼,靖王大概觉得,自己再疏忽一点这人的命就没了吧?结果这种另眼相看,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在不知不觉间,反而让他眼中的那个人,变成了最特别的人。

    就这样,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快十年,这期间,陈同很少回魏家,就算是回去了,也必然会带着靖王、太子甚至先帝或大将军送给他的礼物。

    他在魏家既是水涨船高,已经有了独立的院子,下人们也都叫他三郎,而非直呼姓名。同时却又如履薄冰,两个魏家正儿八经的公子都没能得到这份恩宠,一个贱奴却在宫中过得风生水起,莫是主人家就是那些奴仆们,对他又有哪个不羡哪个不嫉?

    中间也有几次,陈同在回到魏家之后“突发急病”,换了人顶替的。结果宫里不但立刻就来了太医,靖王也跑过来了。他自然是不能因为这些“事”跟自己的姥姥家发脾气,但魏家也不愿意给靖王留下坏印象,只能拿些家仆当替罪羊。如是再三,魏家明白此路不通,也就彻底改成怀柔了。

    “……待到靖王十六岁,他出宫建府那一天,突然对我要了个礼物,竟然是要我……”陈同突然脸上一红,毕竟差点漏嘴,可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断的这地方更容易惹人误会。

    幸好卢斯和冯铮都脸色正常,应该是没想歪……吧?

    “咳咳!”陈同用咳嗽遮掩自己的尴尬,不过他了许久,也确实喉咙发干,喝了两口水润润喉,“就是向魏家要了我,我也是从那之后,就开始跟随殿下的。那年的冬天,大将军突然就病倒了,好不容易撑到过年,过了十五,十六早就去了。陛下……没出半个月也跟着一起去了。”

    陈同慨然一叹,转了两圈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