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陛下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周安皱眉,近些年来, 昱朝大事频频, 即便桩桩件件都是为国家剪除毒.瘤, 但一个病人身上割了这么多刀,总也得养养, “黑矿事关苗寨,不可不慎……”
“周兄,我却觉得不然。黑矿那些人,有煤有铁,之前是苗人不善炼铁, 可是那地方汉人明摆着是越来越多了。大山里头,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啊。”卢斯特意压低了声音,“我瞎猜一下, 就算没有靖王让我们查魏家这一出, 陛下也不会让黑矿继续存在下去了。”
周安和冯铮听罢都是一震, 卢斯的可是没错。尤其周安,过去只想着黑矿那地方地处偏僻蛮荒,里头的人都是穷凶极恶,可若是有些人默默的在那地方养精蓄锐, 岂不是就如盘在洞中, 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毒蛇般吗?
“唉……多事之秋啊。”
可这边查黑矿的事情,卢斯和冯铮暂时就帮不上手了。人家黑矿虽然多是一群连户籍都没有的野人,可别以为人家就真的跟野人一样了。那黑矿的代理人,走的可是上层路线。卢斯和冯铮这样的身份, 人家都看不上。
魏家别看家族子弟里没几个高官,可身份在那摆着,早些年又跟皇帝和靖王在表面上关系不错,这才进了黑矿的眼。
所以,这事情就只能让周安去查,还不能大大方方的查,而是要继续拿魏家做挡箭牌。换言之,也就是继续拿靖王和陈同做挡箭牌——这么做三个人心里都有点不是滋味,可是没办法。
卢斯和冯铮一起服了周安,毕竟那黑矿的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周安无根无据的就要去跟他们交涉,真有个好歹那可谁都看不到。况且,这事是为了靖王和陈同也不是瞎,陈同那身体弄成现在这样,主要还是因为当年在黑矿里吃了太多苦。
即使从陈同的法里,他在黑矿呆了没多长时间就跑出来了,可是短时间里,突然爆发一般的超高强度的劳作,那给身体造成的负担是极大的。更不要他的腿就是在那地方砸断的,后来一路做苦力一点点的朝北来,更是没有给身体丝毫的休息时间——只有苦力才是不要身份凭证的工作。
同时,皇帝这段日子是换着花样的整治魏家,好事想不到他们,坏事别管是从多匪夷所思的角度,必然是得牵连他们。便是跟他们关系近的,也必然一样跟着倒霉。
如此一来,谁不知道皇帝这是要干什么。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别管是本来就看魏家不顺眼的,还是为了逢迎圣意的,自然也是变着法子的给皇帝敲边鼓,递法门。魏家是没有那抄家灭门的大灾,但一门权贵倾覆也就在眨眼。
周安这一去查黑矿,两人就更不能让他住回自己那家里去了,还是跟他们住在一起安全些。与此同时,帮不上忙的卢斯和冯铮,也开始重组无常司了。
运粮之后,跟着一起活回来的无常们,这会都能大升个官。当然,有不少人暂时都得当光杆司令,同时,无常司开始招收人马。和上一回直接从各个州府调集人马不一样,这回卢斯特意写了奏折递了上去,他要派遣人员到各地去招募无常。
皇帝看了看,给了他一个准奏。
无常司招募的无常分捕、仵、吏三种,年龄各有限制。还要通过笔试、体试、操作三项考试。尤其重要的是,无常司对于参考人的身份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本人不能是商户。除此之外,不管是兵户、贱籍、民籍,还有其他什么户籍,都能参与考核。
因为人手问题,招募暂时只集中在北方的四个州。卢斯和冯铮把手下人安排好放出去之前,其实都做好没多少人来参与考试的准备了。毕竟,无常司名声再好,可毕竟是捕快啊。
可在贴出布告,无常司自己人也到各处广为宣传后,来参考的人竟然多到难以想象——当然,这只是参考,考得中考不中那就得另外了。
更意外的事情是,在此之前,即便是大捷之后,依然有百姓想着南边逃亡,可是无常司招募的事情传出后,出逃的百姓骤然减少,甚至有很多百姓回来参考了。这事情还是胡大人告诉他们的,还玩笑着“你们无常司安民可得一首功。”
其实,无常司这是赶巧了,民心本来就逐渐安稳了,如今他们再弄一个考试。老百姓一看“哟?这无常司都收人了?那应该是没大事了。”这才逐渐回流。
不过有像胡大人这样乐见其成的,自然也有看不起无常司,没事找事的——那王崧倒台了,可总有第二个第三个没事找事的。
卢斯和冯铮连大朝都不参与,这些听过了,心里有个惊醒,也就放下了。
时间进入十月,无常司的人数扩充到了一千人,卢斯带着他们前往皇帝给的庄子上训练。冯铮的腿差不多好了,却依旧留在开阳,因为周安总算是跟黑矿的代理人接上了头,他得保护周安的安全。
黑矿的代理人,是个表面上为丝绸商的赖姓商人,全名赖九通。他这人长得圆胖,即便是不笑也带着三分喜,是个很面善的人。不过,他并非是二十年前的黑矿代理,至于当年的那位代理在什么地方?可能只有阎王爷知道了。
面对周安的查探,赖九通非但没躲着,反而主迎了上去,给他的前任道歉,然后就顺杆爬的跟周安认识上了。这倒也是周安所求,所以没怎么难为他。
赖九通一身青衣,站在一处别院的门口,要是卢斯看见,得给他一个大邮筒的评价。远远看着马车来了,这圆胖商人极其敏捷的窜了出去,主动担起了下人的工作,把脚踏放在马车下头。
“周大人,冯将军,二位可算来了,快进,快进。”
赖九通交往的人里头,周安和冯铮不是品级、爵位最高的,相反,还很低,可谁让这两个一个是太子的内人,一个是皇帝的红人呢。所以,赖九通跟他们交往起来,也就比对着旁人更亲记三分。
他这个人的气质是真有意思,兼有一把好嗓子,阿谀奉承起来,竟然一点也没有那种让人厌烦的油腻感,即使他胖乎乎的,可只是让人觉得亲近。
周安先下,冯铮跟在后头。冯铮的腿虽然有时候还会用不上力,发虚,但总算是能自己走动了。
两人今天正式应了赖九通的邀请,前来他的别院做客。
周安和冯铮在交际场合上都不是多言的人,从进门开始,基本上十句话有九句半是赖九通的。这人也是见闻广达,虽然话多,但倒是让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坐下,美酒美食,单纯作为一次娱乐来,两个人还是都很愉快的。直到……赖九通一拍手,歌舞奉上。
冯铮看了一眼,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查的抖动了一下,不过面上微笑依旧。周安也看了一眼,眉头一皱,但很快坦然下来。
那跳舞的,乍一看是两个姑娘,再仔细看呢,其实是两个少年人。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算太雌雄莫辨,少年人的英气已经显露出来了。可又该是从教养的,身条瘦削柔韧,还有一股子媚态。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不平他们就能管。就像他们俩都知道在开阳的风.月之所,又不知道多少少年男女泥足深陷,其中被拐卖他们已经尽全力救出来了。可是合法买卖的,他们就没有那个资格去管了。更不用还有因为家人犯罪,让朝廷直罚为官奴的了。
朝为金枝玉叶,夕则残花败柳,那怎么办?
他们能做的只是自己不去接触这些,可是管不了所有人,更管不了,有人拿这样的人来招待他们。
赖九通少有的有些不知所错,因为他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布置到底是否是合了两人的心意。犹豫了片刻,赖九通还是又拍了拍巴掌。
两个还在场中旋转的少年人,立刻脚步一转,直接分别旋转到了冯铮和周安的身边。
“奴儿给大人倒酒。”真是吐气如兰,生如落玉。
“多谢赖老爷厚礼,既如此,我俩便带回家中品尝去了。”
赖九通立刻笑了:“这是自然!”礼收了就好。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辆马车,回去的时候是四个人一辆马车。两个少年也很知道脸色的,朝上扑了一次被推开,就老老实实的跪坐在角落里了。
周安和冯铮则用眼神做着交流,这种精养出来的奴儿,即便他们不收,这两人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好,顶多是继续养着送给下次的客人罢了。反倒是他们收过来,有点麻烦,
他们俩都是绝对不会受用的,放在自己身边更不可能,但给银子让他们自由吧,这两个孩子锦衣玉食养起来,礼物外带间谍的孩子,可能反而不以为恩反以为仇。安家安从苒那几位的“神通”,他们可是都亲眼见过。
这两人还是黑矿出身的人调.教出来的,能比安家的差?
“你二人都叫什么名字?可会写字?”冯铮问。
“会的!奴叫丝丝。”“奴叫露露。”
这声音,在马车里让两人都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冯铮便道:“我名下有个庄子,你们二人便到那里去做个管事吧。”
当年封爵的时候,皇帝就赏赐了他们几个庄子,这些年两人日子过下来,也又买了大庄子,有在开阳附近的,还有远着些的。拿个庄子出来,安置这两个人,也是无妨。
“奴、奴可是做错了什么?”丝丝立刻眼泪就来了,呜呜咽咽哭得好不凄凉。
“大人,您喜欢什么奴都会改,还请大人不要弃了奴。”露露也哭,不过是那种声都没有的干流眼泪,梨花带雨别有一番滋味。
这样的人连哭都是特别练过的。
周安温声道:“我俩都不喜欢男孩,收下你们只是为了不让赖老爷难看,不过却是不会把你们放在身边了。你们也不用担心,到了下面的庄子,你们会读书算数,当管事是当得起来的。日后到了年纪,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也是平常。”
丝丝和露露都是一怔,两个少年人对视,丝丝眉头略皱,露露眼中却有惊喜一闪而过。
将他们俩的反应印在眼里,周安和冯铮也就都闭上了眼睛,不再多什么了。
等回了家,两人干脆就没让这两个少年人下车,直接让车去乡下庄子上了。
“这事,赖九通该是很快就知道了吧?”周安进门的时候道。
“收下了礼,却没用……赖九通怕是心里要忐忑了。”冯铮叹了一声,“送个别的礼不好吗?现在可好,好不容易拉近了些的关系,这又要远了。”
“……”
没听周安话,冯铮一扭头,见他沉思了什么,也不断他。只是周安走神的时候脚下还不停,冯铮只能抬手引着他,免得这人将自己绊倒了,活着一头撞在树上。正走着呢,突然前头窜出来个黑影,把冯铮吓了一跳,待看清了这黑影的相貌,冯铮笑了笑,放开周安,转身离开了。
“冯兄,不知道你们手下是否有可信的人手,咱们安……排……咦?”周安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了,他怔了一下,抬头一看,整个人呆住了。
“博远,我回来啦。”太子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周安颤抖着手摸上了太子的脸颊,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下来,可他却扯出了笑容:“卢兄与冯兄与我,你黑得厉害,我想着你是黑了,却没想到竟然是黑成这个样子了。这可好,夜里不点灯,都要瞧不见你了。还高了?”
早年间他从背后搂着自己,都得稍微垫着脚呢。后来两个人就能平视了。如今这一走半年,他却是要稍微抬着点头,才能看见他眼睛了。
太子将周安搂得更紧,周安方才感觉不只是个头长了,身子骨也壮了,厚实了,真的是个男人了。
“想你……”
“我也是……哎?!你不怕闪了腰啊!”突然之间周安竟然被太子横抱了起来,这可是让周安吓了一跳,他自己身高体重也不轻啊!
“不怕,我有力气!哎哎哎!你别动啊!真要闪腰了!”
以为他是个男人了,结果这脾气,还是没改:“我又不住这,你确定你把我抱回房里去,还有力气吗?”
“有!怎么没有!况且……嘿嘿我都让他们在这院子里给我另外准备好房间了。”
这可是别人家啊!周安脸红得要命,但是,是真想他,也知道他同样是真想自己。所以,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依了他啊。这真是上辈子的债啊。
冯铮回了自己的卧房,果然见床上已经躺着风尘仆仆的死狗一样的卢斯一只了。
“起来,洗个澡再睡。”
卢斯跟个狗一样哼哼着,冯铮拽他左胳膊,他左半边身子起来,可等冯铮一放手,他整个人就都软回床上去了。拽他右胳膊,他右边起来,再放手,一样软回去。真个就跟没骨头一样了。
冯铮插着腰在床边看着他,最后无奈叹了一声,一边吩咐人热水来,一边给卢斯脱鞋,脱衣服。卢斯虽然没跟他作怪,但也没多配合,就算卢斯属于块头的,但一样是好大一个筋骨结实的男人,等冯铮帮卢斯理完了,自己也累得一身是汗,坐在床边上休息。
“嗯~~~”卢斯哼哼一声,抱着冯铮的腰,枕在他大腿上了。
“你这是真睡假睡啊。”冯铮捏他脸颊。
“舒服……刚开始是真睡,后来就是假的了……可我是真累。”卢斯半睁开眼睛。
“不太子和大军一块都在半路上吗?怎么回来了?”
前线是真的胜利了,彻底收复了失地,又得了十数万的牛马,十年之内,蒙元人是没有再战的能力了。
“太子就是顺带的,主要是去接靖王跟陈兄的。”卢斯又哼哼一声,脑袋蹭来蹭去,“我是在庄子上接的密旨,那还是夜里呢,匆匆忙忙就带着太医过去了,陈兄受不住,在半路上停了。等他稍微好些,又赶紧带着队伍回来。”
“他那病……”
“太医也分不清楚,有胆的,有胃的,不过我看人疼起来的时候,那是真受罪。”卢斯精神渐渐大起来了,他转一个身,抬手摸着冯铮的脸颊,“咱俩都要好好养护身体……”
现代生病姑且受罪得厉害,更何况是古代。即便是有皇家的手段,但一旦得了大病……那更是比现代受罪受得多了。
“嗯。”冯铮摸了摸卢斯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这事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他们俩这些年下来,病是怎么病过,伤却是不少的。本来捕快就要缉捕盗匪、猛兽,一个不慎受伤那就是常有的事情。他们俩这捕快还越做越大,于是接触到的危险层面也越来越高。
毕竟,战场都上过了。
“在发什么呆?”卢斯手上原本捻着冯铮的一缕头发把玩着。他的声音吓了冯铮一跳,卢斯赶紧松手,没让自己拽疼冯铮的头发。
“在想你刚才那话不只是对我,你自己更得记得。你身上带伤的时间可是比我长多了,脸上的青紫可不是刚消下去?”
卢斯脸上一黑:“咱能别提我那鼻青脸肿的往事了吗?”他身上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挺快的,可没受伤不知道,这受伤了才明白,他脸上的伤消下去,就算是用了好药,也比正常人满了三成。就半个月前,他眼睛下面还有一层淡淡的黑呢,索性看起来跟黑眼圈似的,不眼……
“行,不。”冯铮笑了笑,搬着卢斯的脑袋,“下来,你既然醒了,那就吃点东西。”
“嗯!”卢斯一模自己的胃,还真是饿了,“吃!大鱼大肉都上来!”
冯铮看他这样子,摇了摇头。
卢斯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手下来的时候,正好拉住了冯铮的手:“铮哥……”
“还饿?别吃太多,暴饮暴食……”
“欠我的,该还了吧?”
“!”瞬间,冯铮从耳朵红到脖子,从回来到现在,时间这么久,冯铮还真是,把当初答应的事情忘了。不过他脸红不是不愿意,而是脑海里瞬间喷涌出的各种想象中的场面,让他禁不住又臊又热,当然还挺期待的。
卢斯看他这样,嘿嘿嘿笑了起来,他那张脸这么笑倒是不猥琐,只是让冯铮的脸更红了:“不过,也不急这几天。大军回来,凯旋仪式咱们无常司都得帮着卫护,魏家的事情也要去跟靖王明白了。这些弄好,那才是咱俩的好时候,你对不?”
“对……”冯铮表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失望啊。
这天晚上两个人自然是盖上棉被,老实睡觉。转天起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无数忙碌的公事了,
从十月一直忙到十一月,祝捷,献俘,与靖王明,还有之前积攒下来的案子,如今军国大事总算是告一段落,这些案子牵涉到的人也就要该怎么判怎么判吧。等这些都弄完了,眼看就是过年了,卢斯和冯铮都以为他们期待已久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谁知道劳兴州来了急信——老钱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