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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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 冯铮丝毫也没有同情这三个人,固然他们跟在蓼仲谨身边, 是为了报复, 但他们跟蓼仲谨已经十分亲密,想杀他一剑捅出去就好,可他们非但没报仇, 反而助纣为虐。嘴上的是为了让蓼仲谨更痛,不愿干脆的让他没了命,可实际上,他们却恰恰造成了更多的可怜之人。

    这三人出这些过往,是为了给自己气, 熬住酷刑。掌刑人却也恰好借此机会攻破他们的心防,又过了一个时辰, 三人中有两个人扛不住的了。

    这两个人所的都不是一个地方。

    冯铮现在所在的山, 就是其中一个地方。他倒是找到了那人的山洞,里边也有些人生活用品的必需品,粮食、盐、兽皮、柴禾等等,可是, 这些东西都已经许久没用了。在米缸里的粮食和盐还好,柴禾已经受潮,该是有狐狸之类的野兽进来过,兽皮被咬得坑坑洞洞的。

    卢斯的密信传来, 冯铮开之后,神色就是一僵。卢斯心中得简单, 只是开阳出了点事,让他能在这边查多久就呆多久,不着急回去。

    怎么可能不着急回去?这连前因后果都没明白,那可是比长篇大论都危险,很明白的就是连无常司的密信都不安全了。对了,还有信使。

    “开阳到底怎么回事?”冯铮让左右退下,把信使叫到个山头上话。

    “太子遇刺了,辛亏卢将军赶到,把太子给救下来了。不过,太子和周大人都受了伤。”

    冯铮瞬间惊了,他是真没想到竟然真有人会干出行刺的事情来:“太子身边的护卫干的?!”

    别看太子每次都是跟周安轻车简从的,但那是表面,实际上两人暗地里跟着一大帮子惹呢。听到他遇刺,冯铮只能想到是内鬼干的。

    “太子是在个酒楼里遇刺的,他的护卫在隔壁吃喝,还叫了歌姬来,结果那歌姬有问题,在香里加了麻.药,把人都给放翻了。”传讯的无常尽量把话得简洁明白,也没任何他自己添加上去的主官判断,可听语气就能听出来这人的不懈。

    五十多个人,只靠加了麻药的两根香就全完了,这还是太子身边的近卫呢,多能耐啊。

    “这态度可不能带出出来,京里你们卢将军怎么安排的?”

    “将军,这不是对着将军您,属下才敢露出点态度来吗?”无常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得憨厚,“实在是禁军太没用,一帮子血都没见过的膏粱子弟。当然护卫这事咱们无常干不了,但那不是还有御林军吗?”

    看他这么活,就知道开阳府里头,无常们过得还不错,太子遇刺这事,并没影响到无常。

    “瞧属下这嘴多的!”无常叨叨半天,赶紧道,“卢将军把咱们九成九的人手都撤到庄子上,军训去了,衙门里就留下了当值的人。”

    “嗯,那就好。”冯铮点点头,忽然问,“他的伤没大事吧?”

    “应该是没……”无常一脸完了的表情,对着冯铮的眼睛,他笑得扭曲又尴尬,“卢、卢将军就受了点伤,皮肉伤,真的!”

    冯铮长叹一声:“知道他没性命之忧,脑子还清醒,能照常下命令,那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会在这里呆着,直到开阳的风波淡下去的。”

    无常硬着头皮道:“是!”

    “别这么紧张,他应该也猜到我能发现的。”看那无常傻笑两声,冯铮又道,“下去休息一天再走吧。”

    “是!”

    等那无常一走,冯铮依旧站在这个山头上没动,从山头上头朝下看,如今冬日百草衰朽,看得他心里也越发的憋闷。

    想回去,就算知道他应该无妨,可还是想去见他,亲眼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无妨。要不然……偷偷回开阳一趟?

    那想法冒出来就让他的心里跟长了草似的,但随即这些草就让他自己狠狠的拔掉了。不能这么干,开阳刚出了这种大事,必然出入森严,他这时候偷着跑回去,万一被套了什么帽子呢?

    就是……这拔草拔得太狠,心口不闷了,只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疼。

    冯铮越发将精力放在了追查蓼仲谨上,这人绝对还在顾县附近没有离开。卢斯其实也给他带来了一个线索——当年出温泉买地,这事情虽然在开阳没有了底档,可是在这里不见得就没人记得了,毕竟这对顾县来是一件大事。

    散了人出去询问,果然,这事不少人记忆犹新,毕竟这在当年的顾县可是一件大事。

    顾县距离开阳不远,但也只有这个距离不远的好处了,它的周围环境非常不好,有山没水,也没什么特产,没出过什么大人物,大商队都不朝这里来,官员来往也都有更便捷的地方走。所以这么多年,它也只是个县。

    当年一听这里挖出了温泉,那可是下到乞丐上到县令,全都欢欣鼓舞,甚至还传出来了皇帝要在这里盖行宫的传言。那段时间,许多开阳的权贵都派了管事的前来,跟当地的人商谈买地之事。

    所有人都以为这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是,谁知道这消息来得猛,去得更猛,没多久就听那温泉的泉眼极,出水也不多,莫建成大温泉池子,就算是要灌满个澡盆也有些困难。

    顿时那些人五人六,衣冠楚楚的管事们大多消失不见了。极少留下的那几个,还是因为之前出手快了,要跟当地人官司的。

    冯铮没去县衙里找底档,开阳的案卷都没了,顾县的能还留着?也不难为当地的县令和一干吏了。直接就找当年的老百姓,放出悬赏来,总会有人。即便没有,可若那人躲藏的地方真的跟温泉庄子有些关联,那也算是了草能把蛇惊出来了!

    悬赏放出去,前两天来的,却都是胡言乱语骗赏的,让一群老江湖的无常们三言两语套出究竟,全都了板子,本来还是要上枷竖在外头示众的,可是为了不吓着真的人证,就都枷在大牢里了。只是原来的一天也改成了两天,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运气算是好还是坏了。

    等到第三天上,终于来了个老人,负责的无常询问了一番,觉得终于是找着一个真的人证了。不多时,这个人证就被送到了冯铮面前。

    这是个腰背已经彻底驼下来的老人,他整个背脊都弯曲了下来,他的腰腿大概也有问题,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拐杖,无常搀扶着他,缓慢的走来。

    “老儿木憨柱,见过大人。”还没到门槛,老人就膝盖一软,跪在外头了。他皱纹层叠的愁苦面容一阵扭曲。

    “老人家快请起,外头冷。”冯铮和搀扶老人的无常将木憨柱扶了起来,一路扶进了房里,让他坐下。

    木憨柱有些惶恐,不敢反抗,但是又觉得这情况不对,最后还是不敢反抗占了上风,木愣愣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冯铮叫人给老人上了一碗姜枣茶,老人咕嘟嘟都灌了下去,还下意识的舔了舔碗,之后才猛地意识到情况不对。老脸一红,把碗放下。

    冯铮貌似没看见,坐在主位上,温声问:“老人家知道十几年前陶国公买温泉庄子的事情?”

    “是!就是陶、陶国公!”木憨柱点点头,他两只粗糙的大手来回搓着,显然极其的紧张,“老人是老实人,不该背后人是非!但……实在是家里缺米,且老儿知道,这要听当年事的是无常,无常乃是抓妖魔鬼怪的,想来,那陶国公要么是家来遭了难得知道这事,要么就不是好人!”

    木憨柱一脸期待的看着冯铮,冯铮心,这老人家是人如其名,确实够憨的。即便他真是个坏蛋,再也不会跟人家自己是要做坏事的啊。

    “真是,那陶国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养了盗匪,杀人如麻,祸害好人家的闺女子,恶事做尽。”

    “那可真是该死了!”可冯铮这一句话就安了木憨柱的心,他坐在那点点头,便开始讲起了当年,“老儿原先是阳山庄的庄户……”

    山南水北为阳,阳山庄就是个山南边的庄子,日照好,水源还算丰足,这庄子的作物长得也就不错,算是个好庄子。他们这庄子原先的主人家是个商户人家,主人还有庄头也都比较宽厚,所以庄子里的佃户日子也都过得好。

    可没多久,他们那临庄突然传出有温泉的消息了,紧跟着就听附近的庄子都要改成温泉庄子。

    改温泉庄子,这对县里的人来是个好消息,可是对庄子里的佃户来,却并不那么好了。

    原来阳山庄就是个普通的作物庄子,每年交税,给主人家交粮、水果、野物,这就行了。可是温泉庄子,那就得在庄子上头建宅院,宅院得占地。更要命的是,有了宅院就得有杂役和仆人。他们这些佃户其实有不少也都是主人家的家奴,卖身契都是签了全家的。那是不是自家的儿女就得被送进去为奴做婢?

    有人高兴,想着不准能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来,更多的人,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则是愁。那奴婢是好当的吗?

    所以短短三四天内,就有许多人家赶着趟的嫁女。他们家也赶趟,不过不是嫁女,是把他给出继出去。

    他们家四个儿子,他是最的一个,当年才十二。他家有个七拐八绕的伯伯,家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年岁大了就想要个孩子继承香火。本来他爹妈是不愿意的,毕竟那伯伯的家境也不是多好,可是出了这么一码子事,就不知道他们家日后要如何了。

    这事情跟庄头一,庄头也没拦着,干脆的上报了主家,主家也点了头。当天就去县衙里换了户籍。

    按理他家算是卖身的奴籍,他伯伯虽然穷苦可却是民籍,这是不能够这么容易转的。不过,他们都是在底层不过的寻常百姓,没有什么权力交涉,当时县里又忙着温泉的事情,这事情也没谁愿意多插手——都是穷成干的农家,刮不出油水来。

    他刚成了人家的儿子,他们这庄子就给卖出去了,新庄头也来了。当时所有人都心中忐忑,可是没想到过了不久,临庄又传来了消息,是温泉不成了。

    木憨柱到现在其实都不知道温泉是个啥东西,不过,他记着当初知道这糟心东西不成了的时候,自己有多高兴。因为这样,他亲爹妈就还能普普通通的过日子了。他还想着偷偷的回去看爹妈。

    可新爹妈管得严,夜里都让他睡在炕里头,还给他腰上捆了绳子,捆的是死扣。夜里他跑不得,白日里还得跟着新爹一块的下地,他新爹一抬头就看见他,莫是偷跑,就是直一直腰,也被挨上一顿。

    关于阳山庄的事情,他还是每日停下来吃饭时,听这庄子里的妇人闲聊,才知道的。

    就这么着,一直到了冬日,农闲的时候,他又想去家里看看。总算是寻着了机会跑出来,可却被新爹抓了回去。被了一顿之后,他新爹骂他:“你这不晓事的东西!你道是老子愿意管你?!你却不知那阳山庄让大人物买了,你那老子娘与兄弟都让人捆了绳子发卖了!”

    木憨柱着着留下泪来,按照他的讲述来,其实他的年岁顶多三四十,但却已经苍老成了这个样子。固然是生活穷困,家人的事情怕也是压在他肩头上的重负。

    冯铮又命人端了一碗姜枣茶来,让木憨柱喝下,看他缓了缓,泪水不再留了,方才问道:“老人家,那你是如何知道,你家那阳山庄便是陶国公的庄子呢?”

    周围的庄子他都听过了,因为阳山庄距离当初出了温泉的庄子很近,所以他知道很清楚。根据查来的线索,那庄子卖先是给了一户王姓商人,后来又几经转手,现在是在一户姓崔的商户名下。

    “老人十七八的时候,跟着爹进城卖瓜,回来的时候热得慌,便坐在个茶棚子外边缓缓。恰好就遇见了两个捕快,拉着一串子要发配的罪人,其中一人的腿上有一块胎记,与老儿的三哥是一模一样啊!”

    既然是罪人那衣裳自然也别想多好了,尤其是这一群罪人一个个瘦削枯干,衣裳破破烂烂且还不合体,穿在身上,只能是不露腚而已。

    木憨柱坐在地上,他们是大早去卖瓜,如今卖完了回来。茶棚子里的茶水是一个大子儿一碗,还能蓄水的,可他爹就给自己买了一碗,坐在茶棚里头喝,管都不管他。他只能一个人在茶棚子门口找了有树荫的地方,坐下咽唾沫。

    捕快带着罪人来了,自然是捕快们进去歇脚,最人们都给拴在路边上,一个一个蹲着。

    看这架势,茶棚子里的人大多都走了,就他爹还在那坐着——茶棚,许多人便都要拼桌,跟他爹拼桌的是两个书生,人家该是有钱的,要了煮花生跟卤肉。捕快进来,书生们将卤肉吃了,煮花生还剩了大半。

    他爹赶紧把卤肉碗里的卤汁倒在花生上,又将花生都从碗里抓了起来,放在自己跟前。

    二看他这样没管,他也顾不上管,只是把碟子和碗端走了。他爹舍不得那花生,又不想放怀里带走,大概是他自己衣裳破没地方放。就坐在那吃沾了卤汁的花生,一口一口的连花生壳都要嚼碎了吞下去。

    这情景,十几年了,木憨柱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一个没读过书的,没见过多少市面的弄人,讲起来也的绘声绘色。冯铮听得哭笑不得,却又对木憨柱有些怜悯,有个这样的爹,难怪他不大的年纪,却已经让冯铮觉得只有“老人家”这个称呼合适了。也因为外表太过苍老,他自己也下意识的自称自己为老儿。

    木憨柱眼馋,越看越馋,越看越是又渴又饿,只能把眼睛挪开,去看旁的事情。比如那些罪人,他对这些人是畏惧的,一开始看的时候也尽量心翼翼的用余光,可后来他发现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木呆呆的,也就胆子越来越大,一个个的从头到脚的量他们。于是,他发现了其中一个人腿上的胎记。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眼熟,可没过多久他就反应过来了自己为什么眼熟,他兴奋、激动,可又惶恐,那真是他三哥吗?若是巧合呢?若这人腿上的东西只是个伤疤之类的,跟他三哥的胎记很像的东西呢?

    木憨柱不敢相信,可是,他太想他过去的亲家人了。而这个时候,他爹在里头吃花生吃得那么用心,那两个捕快喝酒喝得也正畅快,那个罪人则一个人靠着一块大石头,石头的后边就是一大捧灌木,他偷偷过去,没人能发现。

    木憨柱于是就过去了,他问:“你、你是木憨头?”

    一声问过没有回应:“你是……”第二次问,木憨柱只了开头就自己给咽回去了,他觉着这是不是问一次应该就够了,这人既然没反应,那就不是吧?

    可他转了身刚想继续回去猫着去,就听一个细细弱弱的嘶哑声音:“……弟?”

    开口就是弟,而不是问他是谁,这是他三哥没错了。木憨柱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哥啊,你、你这是怎么了啊你?你犯了什么事啊?”他虽然哭了,可是声音也没大,身子也依旧隐在灌木后头。

    他三哥看着木憨柱,眼泪也下来了:“弟啊,现如今咱们家遭了难了啊。你三哥我乃是清清白白的,那两个人也不是真捕快……别喊,也别闹。闹起来了,怕是你也得跟着遭难。你记着,咱们这一家,咱们那一庄子的人,都是让陶国公给害了的性命的。若是日后你见着了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你就去告状,给爹娘兄长报仇。可若是没遇到,你就脚踩着地的过日子,忘了这冤枉。”

    “……然后三哥就让老儿赶紧回去了,没多久,那两个捕快起来,拉着罪人们就走了。爹也来,把老儿带走了。老儿也曾偷偷回了阳山庄,但是,那庄子里已经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新来佃户道,过去的人都是一棒子懒汉,所以才让主家都给卖了。可是老儿的爹娘哥哥,那可是一个比一个的老实人啊。”

    “木老汉,那你这么多年,为何就从来都没想过去告状呢?”

    木憨柱哭得越发厉害:“老儿也知道不对,可怜我那爹娘和哥哥们,如今怕是都已经遭了毒手,可是老儿最远这就去道县里,还在县衙里头看见过那两个捕快进出。如何敢去告啊?若去开阳,那爹……爹也不放啊!”

    冯铮点点头:“在县衙里见过那两个捕快?那你之后还见过他们押送犯人来去吗?”

    木憨柱忙点头:“见过!老儿也听过,那两人一年少得出去两趟,每次还都带了忒多的人!”

    冯铮眉头皱紧了,这木憨柱的话还是有许多怪异之处的,尤其他那记忆中的三哥,那什么脚踩着地,其实是脚踏实地吧?还有这人的很多用词听着就跟戏里的唱白似的。这要么是年代久远,木憨柱自己不知不觉给填上去的。要么就是旁人给她了个大概,他复述不出全部,靠着自己的想法填了词。

    作者有话要:

    在外头不知道呼吸了啥,喉咙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