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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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铮给自己清理完, 两人躺在床上。不但没觉得疲累,反而都是精力充沛, 就坐在一块商量着案情。

    “那两个胖子是不是蓼仲谨, 让他们瘦下来不就能猜到了?”

    冯铮一愣:“两个胖子?”

    “嗯,那梅副班头,也是有些怪异啊。这蓼仲谨藏到现在各方各面都考虑得仔细, 若他是把自己吃胖成了班头,一举一动和显出特殊与不同来,不像他前头的谨慎风格。”

    “那要让他们瘦下来……”

    “简单啊,合理饮食,合理运动, 再加上适当泻药。就算他们俩都不是,咱们把人冤枉了, 这俩人能瘦下来, 怕是也只有感谢吧?毕竟胖成那样,已经全身是病了。”

    “好像……是这样啊。”冯铮侧过身,在卢斯脸上亲了一口,他这个师弟, 脑袋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过,这些想法也是真好啊。

    两个胖子减肥,对犯人们诱供, 分派出更多的人手在周围村县查找可能逃逸的蓼仲谨。卢斯带来了的人也替换了一群无常回家去过节,这些回去的要么是成亲不久家里孩子还的, 要么是年纪已经大了上有老有的,剩下的大多是光棍一条的。

    同时,冯铮之前放出去查探流放犯人的人也渐渐回来,或者传回消息来了。

    大多数被流放的犯人是没有错误的,只有那么一个远云县的地方,他们刚到了那里明来意,就有一个书吏和一个班头自杀而死。

    顺着朝下查,远云县接收的犯人,对比顾县的记录,就这么三十六年加起来,少了将近两百多人。当地的县令也吓坏了,因为这县令也上任四年了,在他任上也少了十六个人。相比起他之前的前任,这少的人数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了。

    带队的无常正在查这些人到底去了哪,根据他们传信之前发回来的线索,这些人是被带去修补某处的城墙,然后就一去没回了。

    “把人发配出去,且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人,原先无非是农人、工匠,所以,这到底是做什么?”冯铮不在当场,可无常们送回来的各种证据、线索很齐全,他跟亲临其境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也跟自家的无常们有着同样的疑惑。

    卢斯也摇头:“不明白。”他坐下来道,“咱们换个角度想,你这让捕快把人伪装成犯人,一路‘发配’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没什么人注意?可走驿站。穿州过县不需要什么批文也不需要核查身份。”

    除非是像木憨柱那样实在无聊,又有点傻大胆的人,其余人看见带枷的流放犯,那绝对是能躲多远躲多远。极少有谁去特意注意,这些流放犯都长什么样,更何况犯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想主意也很难分辨清楚。

    且押送犯人是有一定风险,路上要是碰见个多管闲事的山大王,那差役们就得交代了。可是他们的油水很少,所以除非是押送的犯人中有什么特别的人物,所以是不需要担心这个的。

    再加上冯铮的其余好处,这可以是一条非常畅通的“商路”了。

    可问题是,这些被送走的不是貌美的少男少女,蓼仲谨也不是人贩子,那他费尽心思送这些人出去,到底为的什么?

    “这些人多是农夫、工匠?三十六年……那还是先帝跟大将军还在世的时候了,而且那时候都不是蓼仲谨做这些事,是他爹吧?”卢斯道,“这事会不会跟蒙元有关?可他们历年来已经捉去许多的匠人与农人,不需要这些了吧?”

    两人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这历史两代人,弄出去的两百多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只能是看情况把这些人找回来,或者抓到蓼仲谨问明白了。

    不过,无论是抓人,还是让两个胖子减肥,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慢慢来。

    事情暂时只能等,时间却一点不会停下来。一眨眼这就到了春节了,也就是宏正二十五年,卢斯来到这个世界眼看着就要十一年了。

    春节这天,顾县恰好下去了大雪,也算是瑞雪兆丰年了。不无常司的众人虽然依旧是住在帐篷里,但这牛皮大帐结实挡风,帐篷里烧着火盆,虽然皮革的味道是难闻了一些,但温暖得很。

    节前,卢斯和冯铮就弄来了三口肥猪,各类菜蔬、果品、点心,也是不少,除了值勤的,便是石矿场的犯人们,都跟着无常司过了一个肥年。对了,还有人是例外的,比如那两个胖子。

    只是几年却是不能放鞭炮的,因为太吵闹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怕是都听不见。所以,这个男过得是肥且安静着。

    吃过了年夜饭,卢斯和冯铮的大帐里头点着一支蜡烛,两个人坐在床上,裹着一条羊皮毯子守岁——毯子下面的两个人当然是……咳咳!

    “做什么呢?”卢斯把冯铮搂回来好几次了,总是抱着抱着这人就要跑出去了。

    “我总觉得我身上是羊膻味的。”可能还有皮革的臭味。

    “那不更好闻吗?我最喜欢吃羊肉了。”卢斯把人搂回来,一口咬在冯铮的脖子上,不过他这个咬,牙齿在冯铮的皮肉上磨了半天,冯铮也只是想笑。

    老夫老妻,对给对方把过屎把过尿,可依然不会因为见多了对方的邋遢的一面而热情消退,反而……

    冯铮感觉到卢斯的枪这一会是又上堂了:“再来一回?”

    “不了,”卢斯把冯铮搂得更紧,“现在这样你是刚好,再弄,你明天脚底下就有点软了。毕竟是在外边,还是要当心些。”

    冯铮笑了笑:“你跟我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不漏罩勃……要么?”

    “要!”卢斯这声都有点走音,听着就跟“汪!”一样了……

    两人一夜尽兴,那就不足以对外人道了。

    大年初一,两人起来却都不见倦怠,反而越发的神完气足,整衣间,你看我,我看你,眉目之间情谊无限,得亏是没第三个人在场,否则就这眼神里带出来的狗粮,就能把人噎死。

    等到吃完了饭,下头有无常来报——终于是有犯人开口了。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而而是不少人都开口了。

    卢斯是后来的,在这边的事情他大多是跟冯铮私下里商量,安排则是冯铮出面。但这回,下面高高兴兴来报讯的人已经站了半天了,冯铮还愣神不话,卢斯声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回应。卢斯只能直接安排人下去挨个询问,等到无常领命走了,卢斯坐在边上喝茶看着冯铮。

    半晌,冯铮才回过神来,一看卢斯那姿态,顿时两只耳朵热了起来:“我刚才……”

    “怎么了?”看冯铮这样子,卢斯觉得他刚才想的应该不是正事,否则不会害羞。

    “本来案子才是第一,前些日子还为这事焦灼不已,结果你来了,我听着犯人开口,都只觉得是稀松平常了……”着着,冯铮愧疚的低头。

    “这不是好事吗?对案子本来就不该焦灼,更何况你这也不叫是觉得稀松平常,而是有了底气,知道终归能真相大白,所以放心了而已。你仔细想想,你刚才其实也是高兴的。只是没那种惊喜,而是一切尽在掌握中,喜悦变得平淡而已。”

    正气哥哥是什么人,卢斯自认为比他自己都要清楚(从里到外的),看冯铮这就要走了牛角尖,他先心疼了。

    “子都过,一日三省吾身。我是没看有几个读书人能三省的,倒是你,碰见点事就怕自己做得不对。你这个性格……真让我爱到不成。”该是又爱又怜,得亏这是个人都飞不起来的普通世界,这要是个修真.世界,卢斯一定想方设法把冯铮变了,含在自己嘴巴里头!

    冯铮被他得耳朵更热了,那红都过了耳根,开始朝脸颊上蔓延。

    卢斯喜欢得很,从背后抱住冯铮,含不住他整个人,把他耳朵含住也能解解馋虫啊。

    无常们的办事速度快得很,晌午的时候,主要的证词就都整理出来了。不过,现在那些囚犯们虽然开了口,其实对无常司也还在试探阶段,很多事情还是不的。

    石矿场里,囚犯和看守,一方没有任何权力,一方则是绝对的特权之人,他们在与世隔绝之处,除了良知,看守没有任何世俗的规矩,只要这个石矿场能够出产足够的石矿,看守们可以为所欲为。可想而知,良知这东西很快就被看守自己啃食殆尽了。

    长相还算周正的犯人被做为女人使用这已经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了,超过身体承受限度的体力劳动,殴取乐,虐杀取乐,应有尽有。

    看守那边面对犯人们的证词却反而委屈,那些犯人不老实,不干活,甚至出手伤看守,那不他难道养着他?还有的犯人体弱,来了没几天就死了,药钱还是他们兄弟垫付的,到头来还怪他们?至于什么把犯人当女人使,那根本就是你情我愿的,半个馒头一张饼,那些犯人都乐意得很。

    在这个年代,犯下这些罪恶的如果是外头的人,那他不但该死,还该被车裂、腰斩、千刀万剐,但在这种满是囚犯的苦役营地里,还真不好谁对谁错。这个年代是杀人偿命,但没杀人的,情节较轻的偷盗之类也就是板子或者吃几天牢饭,到苦役这个阶段的,也是没做什么好事的。

    不过,只要是了,这些人就都能给换个地方。不过,这个好心却也不是多好而已。

    “几位无常老爷,就是不知道,要把人们送到什么地方去?”犯人们上午招供了,高高兴兴了一天,晚上一边接着无常送来的吃食,一边忙不迭的问着——糙米饭陪没有肉的肉汤,再加一块咸菜,这可真是从进了这地方再也没吃过的好饭菜了。

    那派饭的无常虽然冷着脸,可是却很干脆的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开阳城开春了要修护城河,过了十五,就让你们都过去。”

    “啊?!”不少人手上的碗就掉在地上了,虽然本来就是破碗,但这一摔,可是彻底没用了。

    “大人,大人你们可是答应我们了……”还是一开始出声那人,只是如今他没了之前的欣喜,这声音哆哆嗦嗦的,只余下惊恐。

    大昱苦役最辛苦的是三种差事,修路、修城墙、修护城河,这的是苦役,不是顾工,也不是服徭役。修路是要用人力把地夯平,四个人拉一块石头甩起来砸地上,或者用人力拉着石碾,一条路修出来,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就埋在路下面了。城墙搬石垒石头,城墙根下头还埋了死人做人柱。

    至于修护城河,那是要把水放干,下去挖淤泥。臭和累是其次,最恐怖的是这淤泥里头的“脏”,挖护城河很多人就会得莫名其妙的病,然后苦役一死那就是一营一营的死,甚至一人生病,与他一起的人不管病没病也都跟着一起烧死。

    这年代的人就护城河里妖魔鬼怪多,其实是护城河里也排放生活污水,而且不像天然的活水流动那么通畅,河底的淤泥里什么都有。清理护城河的人别防化服,连雨鞋都没一双,光着脚在这种淤泥里走,还可能被蚊虫、蚂蟥之类的叮咬,不病才怪。

    “我们无常司是答应你们了啊,只要你们招了就给你们换个地方。”

    对,他们换地方了,也确实给他们换了,至于这个地方还不如石矿场?那怪得谁去……

    就算没摔了碗的,这时候也没心情继续吃了,吃个屁的吃,好死不如赖活着!他们这石矿场能挣命活到现在,就知道不是什么视生命如平常的人。

    “不过……”无常再次开口,还是拉长了声音的,让众人都不自觉的抬起了头看他,“不过也有几人是去林从县的马场。哦,你们大概是不知道林从县到底在哪,那里离咱们这有点远,在宏昌州,有一片朝廷专门养马的地方。”

    养马的地方?虽然很多人都没养过马,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养马比挖护城河安全得多!比挖石头也轻松得多啊!

    “凭什么……”有人也安静红了,但立刻被旁人拉住,可不能让这人冲撞了大人。

    依旧是那个已经开口了两次的人赔笑着跟无常搭话:“大人,您能跟人,为啥有人去的地方不一样吗?”

    “为啥?当然是因为那些人的,比你们的有用啊。”完这个,即便这些犯人依旧追问,无常也不再多言,整理起邋遢分发食物的锅碗瓢盆,径自走了。至于那看守的无常,更是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从看守的那天开始,就没听见过他们出声的。

    无常走了,摔了碗的那几个,有的抢了别人的饭,那被抢的和几个没抢的就趴在地上抓着糙米饭吃。又有一波人聚在那个几次发话的犯人周围,跟他声议论着。

    “丁老大,这事……你那些无常真会把咱们送去修护城河?”

    “我不会,你们信吗?咱们是什么东西,那就是路边上的臭狗屎,往来的人要么不碰,要么就是弄走扔进粪坑里去!这事,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真到时候被弄去修护城河了,那就只剩下烂成泥的命了。”

    “那丁老大……”

    “都这个时候了,咱们守着那些话不那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搏一搏,至少能过两年好日子!”

    丁老大没,其实无常早就私下里找过他了——无常都是捕快也有狱吏出身,自然明白罪犯里头的道道。只是丁老大那时候还有些别样的心思,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该不的还是不。如今无常是动真格的了,他也不敢继续端着了。

    其实没有今天这事,丁老大也是会的,可那时候他就要卖个好价钱了,而不是去马场就能把他发了。现在这情况却变成了他求这人家。

    丁老大一边偷偷的量着看门的无常,希望他们把他今日这号召大家老实招供的良好表现报上去。一边在肚子里暗骂:这他奶奶.的到底是哪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兔崽子先招了的!让老子知道了不得你这辈子只能让人干老子丁字就反过来写!

    于是转过天来,囚犯们再招供,出来的就不是大多数苦役营都有的事情了,而是一些怪事。

    他们这个石矿场会“丢人”,每年都有,且丢的都是那些家里没什么家人,他自己服苦役年限比较长,自身则年轻强壮的囚犯,突然有一天就从石矿场里头消失了。寻常囚犯都以为这些人是给关道黑屋里糟蹋死了,只有一些跟过去的看守关系不错,有一些特权的囚犯头儿才知道,这些人是被带走了。

    冯铮:“带走了?带去哪了?”

    “每年过了八月,会有个买石料的商队来,拉走石料带走这些人。”

    “这些人是被救走放了,还是被如何了?”

    “有囚犯无意中见过,那些运石料的车子都是偷偷改装过,上头看似是石料,其实下头有个棺材一样的空处,能放两个人,而人放进去的时候都是昏着的,怕不是救走的。”

    冯铮眉头一挑:“把看守带出来,挨个刑讯!”

    过去是没有借口用刑,弄死囚犯这点在这年头真不能叫错,可是现在他们很可能是买卖囚犯,那就是罪过,可以用刑了。

    “是!”

    无常下去传令了,冯铮看着卢斯:“师弟,你这个……怎么回事?”

    卢斯摇头,这要是在现代,他怕是会怀疑这些人在买卖器官。

    “先是农民和工匠,这又有罪犯,而且,这里每年只是送走十几个人,也不算多。付出的却是极大的代价,想不明白。”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懵了。过去他阿门查案子,那案子是越查越明白,不像这个案子,越查莫名其妙的地方越多。

    直到晌午的时候,卢斯饭吃到半截,突然有无常来禀报,有看守招供了。

    虽然最先招供的只是很下层的看守,但这石矿场的看守人数不多,看守知道的事情,也已经足够证实冯铮和卢斯的许多猜测了。

    梅副班头是新来的,他三个多月前来到这里时还是个挺瘦,挺俊的人,可从来的第一天,他就在房子里开吃,一开始吃的不多,可是一天吃许多次,后来每天能吃的越来越多,他也就越来越胖。

    无常司来到顾县后的一天,他突然就让人把他的腿断了——从时间上,正好是廖伯毅被杀的第二天。

    “我还以为是柴班头。”冯铮稍微有那么点郁闷,还是猜错了。

    “若是你继续追查,猜错了后头拿到证据也能证明是梅副班头是蓼仲谨,他已经在你手中,这一手故布疑阵不过是无用的垂死挣扎而已。”

    “嗯。”冯铮也知道,就是多少有点郁闷,“走!去找蓼仲谨!”

    蓼仲谨这些日子过得……其实挺舒坦的,毕竟他也不是真正的胖子,把身体吃的那么油腻,他自己也膈应。被困在房里,一天天的瘦下去,蓼仲谨已经知道要完了,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当冯铮和卢斯再次到来的时候,他很淡定的坐了起来,拱了拱手:“蓼仲谨见过二位将军,之前隐瞒身份,还请二位赎罪。”

    这回的蓼仲谨就算身体的臃肿还未彻底减去,可那文质彬彬的样子已经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