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人柴大勇, 见过将军!”这位柴班头仰着他那张锃亮光滑的脸,谄笑着, 带人向冯铮行礼, 他身体胖大,跪下去极其艰难。
“嗯。”冯铮很有官威的点点头,“本官看你行动不便, 那就不用跟着了。”
他带着人下马,从侧边就进了这个石矿场。柴班头只是跪下就呼哧带喘,无常都从他身边走进后头的大门,他手下要过来搀扶他就得穿过无常的队伍。不过此时他那些手下都一个比一个规矩胆的在地上跪着,没人敢站起来。
无常大部队走完了, 却还有两个旗的人马,直接在门口站着把门了。
有个带队的旗道:“还不快把你们柴班头扶起来?总怎么跪着, 像什么话?”
那群看守才屁滚尿流的爬起来, 搀扶他们柴班头,那可真是好家伙,六七个人一起上,才把人给扶起来。起身的柴班头, 又喘了一会,这才对着两个把门的旗拱拱手:“两位无常爷爷,的几辈子人都在这穷乡僻壤、鸟不拉屎过活,如今突然迎来了诸位爷爷, 心里高兴,却又惶恐得很, 还请两位爷爷给人透一透风,这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柴大勇得恳切,他话没完的时候,就有手下凑过去,跟两个旗“握手”。那两个旗也没拒绝,接了递过来的荷包。其中一个便道:“柴班头,其实这事情还不好猜吗?只是我们大人疑心有人躲在你们这石矿场里而已,你也不用担心,让我等翻找一番也就罢了。”
“咦?可人这石矿场里的都是在案的罪人,大人想要找谁,只要知应一声,便能将人调去了,何必调人来找呢?”
两个旗却是只笑,并不话了。
柴班头也不多言,宫拱一拱手:“多谢两位大人给人解惑。”转身匆匆忙忙的带着人走了,只是身材所限,再怎么匆忙,这速度也都是快不上去的。
柴班头挪着走了,还是留下了看大门的守卫,不过这些守卫都离得无常远远的。守门的两个旗就凑到了一起,看彼此手上的荷包。
“哟?五两,不少了。”荷包轻飘飘的,两个的里头都是一张最额的银票。
“你他这石矿能有多少油水?”
“私底下卖点石头,再加上刮一刮罪人的骨头,油水该是不少的。给咱俩这么多,刚好是不多不少。”
“刚那柴班头几代人都干这个,里头的门道、人脉,看来也是门清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把一票赛在怀里了。这个回去是要交工的,并非无常司都清正廉洁,实在是他们接手的案子,若是大案,那就是通天的事情,他们若是愿意,倒是一次就能拿够一辈子的吃嚼,可也得有名花用啊。即便是案,那也是让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收了银子就得给人办事,到时候让上级翻出来,那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莫是无常做不了,想回去当捕快也是妄想。
做了无常就有个儿子能脱了贱籍,无常本身的银钱更是不少,逢年过节的时候甚至宫里头还都有赏赐,既有实惠又有荣耀,没必要为了这几两银子,把自己的前程都搭进去。
更何况,他们收下的银子若是交公,十两以下的,上边那边记录一下,还会给他们发下来的。所以这交公也就是做个样子。
且冯铮带着人进了石矿场,用了大概一个时辰,整个石矿场的犯人与看守便都被召集到了一处。这里的犯人可还真不少,冯铮算一算人头,至少三百。
看守不用多,反正一个个的看起来面貌便极差,浑身酸懒肉的那种。犯人则很明显的分成了三类,最多的一类衣不蔽体骨瘦如柴,仿若喘着气的饿死鬼,麻木呆滞的眼睛看着四周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第二类虽然少不了脏污,可至少身上衣衫齐整,身体也算健康,也就是畏缩一些,其余的看着跟普通人没啥两样。第三类,则都是长相不错的……
这三类自然就是没有孝敬或者孝敬太少、孝敬足够、用身体换好处的。
“我无常司到此缉拿人犯,若有提供线索者,可允尔等提前归家!”冯铮站在前头,亮开了嗓子道。
“轰——”下头再麻木的人听到了这句话也都闹腾了起来,可闹腾就是一瞬,很多人很快就闭上嘴,低下了头。
毕竟这的是“提供线索”,还的是“可允”,他们还并不知道要提供什么线索,也不确定自己提供的线索是否能够让他们回家。如果了,但是没能回家,那留在这里等带着他们的,岂不是又一个地狱?
他们闭嘴,有的人是要听更多的讯息,有的则是在希望升起的一瞬间,就丧失了追求希望的勇气。
“有姓廖名仲谨者,犯下十恶不赦之罪,逃入此地!他身长五尺三寸……”冯铮看众人安静下来,继续大声的将蓼仲谨的面貌特征讲述出来。又有无常在这些罪人与看守中间来回走动,这些无常都是曾经见过蓼仲谨的。
毕竟无常里开阳各个衙门的都有,因为各种原因见过蓼仲谨,记得他长什么样的都让冯铮带出来了。
趁着这个时候,有无常过来道:“将军,还有四个人没出来。”
“四个人?”
“都是病了的,三个都是犯人,还有一个是这里的副班头。”
“这里犯人病了还给医治?”
那无常脸上略微有点尴尬:“是……是那个病了的。”
冯铮也不是纯洁宝宝,看下属这表情,顿时就明白过来那个是哪个了。
“让个认识蓼仲谨的兄弟去看看。那副班头又是怎么回事?”
“是摔了一跤腿断了,不过那副班头也是个大胖子,只是比他们那班头瘦一点有限罢了。”
“也是胖子?”冯铮脑海里隐约有什么闪过,不过他没能抓住,“带我去见见那位副班头。”既然有所感,还是亲自去见见的好。
“是。”
柴班头这时候也总算是让收下搀扶着来了,听冯铮要去见副班头,他自然是一叠声的求着要跟着一起去。冯铮也没拒绝,便让他跟着了,还很体贴的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否则这一步一挪的人实在是跟不上。
“让将军见笑了,人这也想把这肉减下去,可人真是喝口凉水都长肥肉,人的爹在世的时候就,这要是遇见灾荒年,人那就是让饥民当肥猪给宰了的命。”柴班头嘻嘻笑着,一个劲的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油汗。
“柴班头,本官见你这矿场里头,却只有那一处有个住人的院子,这些囚犯都是住在哪里的?”那院子也就是让看守们都住下,这三百多囚犯如果想住,那怕是就得像咸鱼一样一个叠一个的塞进去了。
“启禀将军,那边山头下边有两个大洞,囚犯多在那边住着。”
“本官进来时看见,这矿场的明暗哨卡也是极其精巧,不只是出于何人布置?”冯铮睁眼瞎话,虽然这里明哨暗卡都有,箭楼岗哨也不缺,可在他这个见识过大昱最精锐边军的人看来,就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外行人看着戒备森严,威武霸气,内行人来了,分分钟跟撕纸一样,就破开了。
“谢将军夸奖!”柴班头笑的憨厚中带着得意,“人祖上也算是刀砍出来的前程,都是人的爹还在世的时候教的。”
“原来如此。”冯铮笑笑,不再多言。
还没到副班头住的地方,那位副班头已经被人抬了出来。这人果然也是个大胖子,让冯铮与众无常哭笑不得的是,这位副班头让四个看守抬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他把两条胳膊架上去,就这么把他给架出来的。
“不用行礼!”远远的见着人,冯铮匆忙道,他是腿断了,这么重的身子一下拜下去,可能就得再叫八个人,才能把他抬进房里去了。
“多谢将军体恤。”副班头喘着气拱手为礼,这张胖脸看起来竟然格外的老实诚恳,“人梅见财,见过将军。”
“还是将你们副班头搀进房里去吧,他这个样子单腿站着,实在是不方便。”有个挺文雅的姓,却配上了那么一个世俗的名,也是古怪。另外,这个梅副班头,长得跟柴班头还真像,尤其眼睛和鼻子,又都是一样的胖子,只是梅副班头着装扮更邋遢一些,不过他有伤在身也是情有可原,若不是这两人姓氏不一样,冯铮还以为他们是兄弟。
“多谢、多谢。”副班头又是连连道谢,那木头棍子让人拿走了,有个壮汉看守过去让副班头扶着肩膀,副班头这么一跳一跳的,虽然累,但看起来还挺灵活的就进屋去了。
副班头的住所也不分什么厅堂,就一间屋,里头摆着床,床头放着个大柜子,外头是一张四方的桌子,四条凳子。冯铮在凳子上看了几眼,这屋里的凳子都比寻常人用的凳子宽,凳子腿也格外的敦实,这样四条凳子连起来,平常人都能直接当床用。
还有那床,人家的床脚都是木头的,他的是石头的,而且别人那是床有四条腿,他这个是有六条腿。
副班头一开始是坐在凳子上的,冯铮便道:“梅班头且歇着吧,本官也不扰你了。”
话完,他就退出来了:“柴班头,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着。”
“这怎么能行?”柴班头话虽然这么,可是他喘的已经越来越厉害了,汗水擦之不绝,嘴唇发紫,光站在那就哆嗦,他这样子看着的都觉得吓人,好像随时他都要去了一般。
于是柴班头也还是让人搀扶着走了,冯铮看着他的背影,他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两边搀扶着他的看守也被他挤得东倒西歪的。
“将军?”边上的无常见冯铮看一个胖子的背影看得入神,忍不住叫了一声。
冯铮回过神来,然他们叫过来几个个认识蓼仲谨的无常,那人来了,冯铮问:“蓼仲谨若是胖了,那你们可还能将人认出来?”
“胖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一问,就知道自家将军在怀疑谁了,可是吧,他们还真认不出来。
“虽然任何人都不一样,但柴班头这情况,怎么看都像是不习惯自己这一身肉,行走起来掌握不了平衡。若他一辈子都是胖子,不至于如此吧?且这矿场的布置,虽然稚嫩,但也能看得出来几分正正经经的行伍风范。我朝的捕快许多都是开朝的时候让老卒自愿担当的,他是行伍世家倒是也得过去,但是,老卒自然也是国之基石。可若他家只是寻常兵卒,那他刚才的那股子骄傲劲就有点不对了。”
不只是骄傲,柴班头那是非常的得意的。倒不是家里长辈是老卒就不该得意。但是当着一个将军的面,为此而洋洋自得,不是柴班头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要是换个人,比如浑身热血的年轻人,为自己的先祖而得意,那冯铮是很高兴而理解的。
他自己不也并不因为自己家里世代都是捕快贱籍而羞愧,反而骄傲不已,因为他知道他们家都是好捕快。可这种骄傲,他也是要分这不同的人,才会展现出来的。
众人听罢,也都点了点头,有个无常道:“那蓼仲谨……原先也算是面貌俊秀,要他胖了……”稍微胖一点倒是还好认,可真要是他胖成了两个班头那样,五官都胖的走样子了,那还真是认不出来。
见无常们一个借着一个摇头,冯铮非但没不高兴,反而还很开心的笑了笑。这明无常不是那种听任上官猜测,就能随便攀咬的人。即便这个案子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谁都想回家去,可他们现在还是摇头了。
“让人去顾县找个认识这两个班头的人,再给开阳去封信,问问他们,这位蓼仲谨的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另外……你们也找一找那个木憨头。”查案卷的无常们,虽然是着重查的木憨头那几年的犯人——木憨柱已经记不清楚确切的年份了——可到现在还没查到人,虽然不能确定木憨头在这里,且以现在这地方的艰苦环境来,一个人很可能活不到现在,可凡事都有个万一,“另外,让那些犯人开口,不管是不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只要是有违法之事,他们只要开口,我们就管。”
“是!”
顾县来人是最快的,看见柴班头,当即便点头道:“对,这就是柴班头。”
冯铮却让他们又去见梅副班头,看见梅副班头,就有人露出犹豫之色了。
有比较实诚的人便道:“启禀将军,人等一年也不一定能见着班头一次,这可真是……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石矿场的看守们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到县上去,吃点好的,找个暗门子疏散疏散。可是石矿场的两个班头,并不常出去,外人只知道他们身子太过胖大,不好移动,这来回一次路又不近,所以才不出矿场。
仅有的几个认识他们的人,也是县里每年来这里收税的税吏、买过石料的商人之类的,税吏是一年就匆匆见一次面,几个石料商人也是致开头见过一次,后头买卖就都是班头们的手下人负责了。
梅副班头坐在床上,看着一群人呼啦啦进来又呼啦啦出去,一脸茫然:“冯将军,这是怎么了?”
“找个人而已,梅副班头无需担心。”
“找人来看人?可是人……”梅副班头还要什么,可是冯铮已经出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坐在里头。
冯铮站在外头看着天空,他也有点拿不准,这到底是真的有问题,还是自己不想承认失败,所以非得抓住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站了一会,冯铮重新迈开脚部,等继续查这两个人,但同时,也要开始准备去抓捕可能已经逃亡的蓼仲谨了。
罪人还是没谁话,他们在这个石矿场里经历过太多自以为是的希望,每一次的最后都证明,那些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他们的幻想,更有甚者,那就是一个陷阱。即使无常司已经承诺,只要他们开口,不管出来的话是否跟案情有关,都可以离开这个石矿场,但那难道就不是从一个地狱再到另外一个地狱吗?
——这些人也都不值得同情,被罚苦役的,原先也都没干过好事。
不过,只要再过两三天,总会有人开口的。
无常司的众人既没回顾县,也没占用原本看守们的房子,而是直接搭了帐篷。连带囚犯们也有了更好一些的待遇,能住进帐篷里了,一些有伤有病的,还得到了医治。
又过了一天,到晌午的时候,冯铮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将军!将军!”
这声音里,带着明摆着的喜悦,冯铮立刻站起来:“有人招了?”
“不是!卢将军带人来了!还带了许多补给过来,咱们今天晚上能吃一顿好的了!”
冯铮根本没注意来人的后一句话,他脑袋里边“卢将军带人来了”正在不住的回想,震得他的脑壳都在发疼。
“卢……”
一匹马已经跑着过来了,马上有个人挥舞着手臂,对着冯铮招手:“铮哥!”
“你……你怎么来了?!不是骨头出了点问题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知道不知道?!竟然还骑马!”高兴,冯铮高兴得都要炸了,可是,他看着卢斯,先想到的就是他的伤,满肚子的担心和忧虑把他的高兴就全给压了下去。
“骨头裂了一点而已,我年轻,好得快,而且腰上勒着束带呢。”给他看病的老大夫之前的包扎就很有讲究,后来卢斯躺床上闲着没事,跟那个老大夫研究起来了固定束带。他虽然不懂医,但是在医院看见,自己也用过。如今这么勒着,真没什么事,“要不你自己看看?”
冯铮当然是得看,而且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再披星戴月的赶回去吧?拉着卢斯的手,两人就进了冯铮的帐篷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冯铮太心急,也就没注意,卢斯把另外一只手放在身后,对其他无常连做了两个“散了散了”的手势。其余无常会心一笑,反正不管是原来就在的,还是新来的都知道该干什么,自然也就散了。
不过多少还是有点羡慕他们这两位是一家子,这时候可不就一家团圆了吗?快过年了啊,这案子要是没能查清楚,他们怕是也回不去了吧?
两人到了帐篷里,冯铮细细查看了卢斯的身上,青紫还是不少的,不过也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了。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让卢斯给一把抱住了,姿势关系,他的脸就贴在卢斯的胸口上,耳朵听着卢斯的胸口一声接着一声砰砰有力的跳动着。
冯铮不敢挣扎,他的手就放在卢斯有伤的肋骨上,也不愿挣扎,思念就跟喷泉一样止不住的朝外涌。可等卢斯抱着他,要朝床上倒的时候,冯铮绷着劲没动:“别……你的伤……”
“可我想了啊,怎么办?”
怎么办?o(* ̄▽ ̄*)o吃脐橙啊。
别胜新婚,虽然因为卢斯的身体原因,而这帐篷里冯铮也不敢出声,所以算不上是尽兴,但总归是舒爽惬意的。
作者有话要:
脐橙好吃啊,维生素C丰富,尤其卢斯和冯铮的脐橙,还富含蛋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