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道观还真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毕竟道家里坤道跟寻常道士在一处修行,也并不是稀奇事。
“……他们虽然是假道士, 却都是一心寻清净的良善人, 即便是诸位要将他们牵往别处,也请不要扰了他们的清净。”王斜总算是了一句人话。
卢斯和冯铮对王斜虽然依旧是戒备和怀恨的,但是话到此时, 两人的态度也实在是忍不住缓了一缓,这人毕竟是救了这许多的人下来。
“……周县令的事情呢?”
“周县令?你们以为我骗你们啊?虽然是骗了一点吧,不过大体是没骗你们什么的。”
那就是周县令确实真的比起男人,更喜欢女人。
但是。戚师爷的能力确实是他需要的,他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很清楚正儿八经的管事,他管不了。而像是戚师爷这样有能力的师爷, 即便他没有功名, 也有大把的高官愿意聘他为幕僚。
这就像是跟着胡大人一路走过去的两位书吏,当初胡大人在开阳府,这俩就成了判官,那也是有品级的官员, 后来胡大人在刑部了,两位也是刑部的詹事了,虽然就是芝麻绿豆的官,但手掌实权, 且与胡大人乃是亲信,旁人也多高看他们一眼, 比那正儿八经科举上来,却要熬资历不知熬到哪年啊月的人舒畅多了。
周县令不想让戚师爷走,就得用别的事情绑住他,比如“真情实意”。
可天长日久,他的理智控制着他去喜爱戚师爷,可能感情上也是有的吧。身体却控制不了了,他本来就是更喜欢女人一些,总对着一个男人,他既是兴奋不起来,也是更渴望去拥抱一个女人。
结果,他就偷偷的,在外边弄了个外室。为了防止外室多嘴,他还特意找了个面貌普通,且本身就带着孩子的寡妇。
“寡妇的孩子是周县令的?”冯铮下意识问出口。
因为周二送的信上,只了两个过继的孩子都两三岁,可是那奶娘马氏的孩子到底多大,却没有写。
“对。”王斜也没卖关子,很直接的道,“马氏跟周县令的事情那是五六年前的了,马氏其实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个送回了乡下,是遭难百姓家中亲族死绝的孩子,再一个就是现在‘过继’给他的孩子了。”
原来这周县令也是个重男轻女的,得了儿子就不想送人,想自己养着了。
“周县令不知道,其实这些是,戚师爷早就都一清二楚了。”王斜冷笑,“且你们道周县令当初为何就我?他可不是为了我,乃是为了我爹的家产而已。我爹做下那样的事情,心里明白早晚要被人发现,一旦被发现,那就是将他扒皮啃骨的下场。他们的家产不管我到时候是清醒,还是没清醒,那都是守不住的。所以,他另外留了一部分家财在外头。至于怎么留的,恕在下不多言了。”
潜藏的意思就是,他要用差不多的方法,留给他的孩子。
“你这孩子若是被我们带走,在无常司的地方生活,名字姓氏都要改了。况且,十几年后,你安排的人坐拥你留下的财产,你觉得到时候这份财产还能准确无误的交到他手里?”
“……”王斜面色凝重的沉思片刻,“看他到时候的运气了。”
话已至此,卢斯和冯铮也就不多了。他们刚才就是好奇一,再多言就变成了觊觎人家的财产了。
转回来继续周县令的事情,他将的外室当做奶娘,亲骨肉当成过继子,弄到了家里。他觉得无人知晓,天衣无缝,却不知道戚师爷已经很明白了,只是戚师爷不而已。
卢斯和冯铮心里都有些叹息,他们还记得当年见到的戚师爷和周县令,周县令可以是其貌不扬,表面上的性格也是缺少主见,稍显懦弱。戚师爷反而是仪表堂堂,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结果这两个人……只能有的人不拿情当回事,有的人却用情颇深。
男人和女人的感情毕竟不一样,戚师爷要是个女子,身为当家主母,带着人出去将继室杀了也是无妨。可他是个男子,昱朝对男子之情很开放,他们要是彼此相守不娶妻生子,也没人多花。可若其中有人要纳妾或另娶,那也是应该的。而且,除非是两人一起聘的妾,否则谁的妻妾就是谁的,断然没有“旁人”多事的道理。
换言之,若是摆在明面上,戚师爷也是管不了周县令如何的。反而周县令将自己的妻和子都隐藏起来,还更能顾及他的颜面,所以戚师爷也不话。
这看起来是皆大欢喜了,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该得到的,却忽略了一个人——马氏。
马氏原来虽然是周县令的外室,但她在自己的院子里那也是做着当家主母的,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有奴婢伺候,三餐颇丰。周县令去道她的院子,她是管周县令叫“夫君”的,她原先的儿子则是周县令的继子,也是管周县令叫爹的。
可到了县衙里里呢?她是过了明路了,但也成了奴婢了,甚至为了逼真,她跟她的儿子都签了卖身契。且去之前,周县令还训了她儿子好几次,让这个孩子不叫他爹,叫他老爷。孩子被吓找了,连连夜惊而起,还害了一场病。更要命的是,这孩子好好的也变成了奴籍了。
在那个府邸里,她也要叫自己的丈夫为“老爷”。叫丈夫的男人为“戚老爷”。叫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和那个戚老爷的儿子为大公子、二公子。他自己的儿子,也得这么叫。人家坐着,她站着,人家吃饭,她看着。人家夫夫敦伦,她一个人在房里抱着儿子哭。
只有偶尔,那戚老爷出去了,周县令才会来找她,可也匆匆欢好之后,周县令就走了。
马氏不愿过这种日子了,她要走,当初她也不是嫁给周县令,而是两人有商有量的,她算是聘妾,地位不太高,生的孩子归周县令,但她也该是去留随心的。但周县令却不放她,她母子俩当初进府邸的时候,都签了身契的,更何况周县令乃是当地的父母,她怎么走得了?
王斜怎么知道的呢?因为这个马氏跟他的奶娘诉苦。当初马氏在外头给周县令当外室的时候,王斜家其实就住在她隔壁。王斜当年其实不是单独一个人给救出来的,还有些老家仆愿意跟着一块来,比如他的奶娘。这老太太在王斜不在的时候,给他主持家务,当时跟马氏处得不错。
马氏带着孩子给人做外室,就知道她跟原来的家人,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都闹得不大愉快。她心中凄苦,周县令这个本该是她依靠的却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孩子还指望不上,在县衙里也没有人能是她可以信任的,她就只能借着极少的外出机会,与邻居的婶子哭诉。
这个事情,也就从奶娘那里,传到了王斜这边。
“……呵,这女人也是蠢,根本没看出来戚师爷已经知道了,这分明是她自己不敢,却想借着我的口,把事情出去。”
王斜的这个可能也比较大,这事情马氏要是自己,即便周县令和戚师爷闹了龃龉,她也得不了好。但要是旁人给而来戚师爷,让他跟周县令闹,那别管结果如何,是把马氏放了,还是真给她过了明路做周县令的妾,那对马氏来,都是比现在更好的情况。
“嗯……且这事情对你不但没好处,反而还坏处多多吧?”卢斯问。
“那是自然,我托庇于周县令之下,为何给他们找不痛快?到底,也是这马氏贪心。她私心里其实并不想走,更担心再过几年她彻底的人老珠黄让周县令厌憎,她更想正儿八经的做个县令夫人。否则,她给周县令做个奶娘,岂不是比给人做个外室干净?”
“那这马氏为何会对周县令下了杀手?若照你的,她贪慕虚荣,那最恨的该是戚师爷吧?”
王斜还真仔细想了想:“因为戚师爷对她一直心怀戒备吧?戚师爷既然知道她是情敌,怎么会与她坦然相处?不过我也是猜测而已,她杀了周县令,其实我也是意外的,毕竟……听我奶娘,这妇人虽然每次都哭哭啼啼的,可到了时辰必定乖乖回去,还偷偷给周县令做衣裳,根本就没死心。”
没死心,有希望,那就不会走死路,而且,周县令胸口的那一剪子,可是一击毙命。
卢斯问:“她有练过剪子吗?或者飞刀?”
“什么?”王斜用看着什么神奇东西的眼神看着卢斯,“她一个妇道人家,练剪子……练怎么剪窗花吗?飞刀那更是别想了,她即便是练,那她到什么地方练?”
“她是什么出身?”
“不是什么杂耍卖艺的,你二位还真能想。”王斜笑了起来,“我是知道为什么这案子你们总能破了,寻常人想不到的地方你们也能想过去。她是农户人家出身,因自长得好,被家里人以为是奇货,好好的护养着长大。十二岁的时候就卖给了当地大户当童养媳,她公婆早逝,夫君从体弱,她生了孩子,男人就死了。刚出了月子,就让叔伯从家里赶了出来。”
也不怪王斜笑,飞刀这种技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那需要日日勤加练习。几百是学有所成了,也不能放下,依然是要继续苦练,否则这手艺也就废了。
马氏根本没这个条件啊,那她到底是怎么无声无息杀的人?
卢斯此时的脑海里是有一个可能浮现的,但他没在当场,不好,只能看周二在那边能不能查出来了。
“这些都了,那就反过来一,当年钱班头的事情吧。”
“……”王斜沉默片刻,他还是在挣扎的,那些乡绅的恶事无妨,周县令的家事也无妨,因为他确实没有参与进去,他只是“知道”,那些乡绅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就是威胁了知府一下,明面上也算不得他的错。可这个钱班头的事情,他是直接参与、策划的,他了,那就再无回头的可能,那就是死。
可是他不……身上还冰冷冰冷的,而且一点伤口也没有,卢斯是真会让他因寒重病。而且把持乡绅的人证都已经交了出去,那些乡绅只要知道这一点,就不会再救他,反而会恨不得吃他的肉。
还有林家,他之前听闻林氏死讯,惊骇莫名之下失了分寸,只想着要让妻子入土为安,却根本忽略了林氏的死有可能并非自愿。即便两人恩爱非常,即便那一日他了让林氏另寻良配,即便他带走了两人的骨肉,即便他做了种种错事,但林氏真的就会赴死吗?
若其中真有隐情,那他死了,林氏怕是成了孤魂野鬼,孩子交给林家,怕也是要意外夭折。
他走了一步臭棋,自投罗网,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王斜闭了闭眼:“我要与絮娘合葬。”
“行。”
“多谢。”王斜拱了拱手,他也意外,自己竟然有真心实意对这两个仇人满心感谢的一刻,“其实那件事,起来也简单……”
当年钱老头遇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卢斯和冯铮已经都推得清楚了,他们差的只是王斜的亲口供状。王招认的也确实与他们推测的八九不离十,他要报仇,可以他的身份又没法直面卢斯和冯铮。他也想过走科举那条路,但周县令明白的告诉他,他有那样的爹,在科举上是不可能了。他其实可以更名改姓,把祖宗也换了的,可是王斜不想给自己改姓,改爹,因为他爹再怎么样,那一切也都是为了他。
于是,几经思考,王斜就盯上了唯一在外头的钱老头。
钱老头身上没什么辫子好抓的,其实就连柳氏一开始身上也没什么辫子好抓的。他们一开始日子过的是真和睦,年岁很大的钱老头不但身体健壮,其实还很有情趣,跟柳氏过得很和睦,柳氏一开始对钱老头也是又敬又爱的。
但王斜出现了,他很快发现了孙氏的不正常,了解到她才是夫妻双方虐待当中的那个施.虐方,他看见了孙氏的不甘和愤怒,并且成功勾引了她。孙氏也就开始帮助王斜向柳氏的心里倾倒着毒汁。
“……其实这事表面上是我怂恿她去干的,又何尝不是孙氏自己的意愿?她早就看柳氏不顺眼了,明明嫁了个又老又丑的汉子,却生活幸福美满。可笑,明明是她自己不想好好过日子,却怨恨别人。而柳氏……固然是幸福美满了,但她心里要是半点不甘都没有,也不至于让孙氏钻了空子。人心啊,真是奇妙的东西。”
王斜感叹一番,又接着朝下。
后头就是柳氏被动,越来越对钱老头看不顺眼。钱老头何种心思,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但钱老头绕是如何的英雄好汉,毕竟之前没有过家,更对后院里的肮脏事只有耳闻并无经历,也就只以为终究是自己年老,让柳氏不高兴了。所以越发捧着柳氏,只是在有些底线上的事情,死咬着不会松口,比如离家将的牌位。他生儿育女,也是为了将守护牌位的这个职责传递下去。
却没想到,这刺激了柳氏。
柳氏被孙氏刺激出来的不甘,有对钱老头这个年老丈夫的,还有对她的继子、继女的。卢斯他们都去开阳了,当大官,有封爵,过好日子了。她身为他们的母亲,却在这么个破落的院子里过活,她的儿子身为他们的弟弟,难道就只能一辈子当什么守灵人?
之后就是悲剧了……还有王斜意图利用这个悲剧,坏了卢斯和冯铮的名声,当然,他最后没能达成。
“……完了,就这些。”
“签字画押吧。”冯铮将写好的供词递到王斜面前,王斜接过笔,干脆的写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手从纸上拿下来的一瞬间,王斜长出了一口气,微微一笑,他看着冯铮,“你们这也是奇怪,此时此刻,我竟然不后悔,反而松快了许多。”
两人拿着证词出来,卢斯问冯铮:“你觉得这事就这么完了?”
冯铮摇头:“不。”
两人对视,瞬间达成了共同的决定——让无常盯着他。
他们进牢房的时候还是晌午,这出来的时候天都暗了,外头有知府的师爷在等着,看他们来了,赶紧把两人邀请到了花厅。杜大人就在这等着呢,看他们俩了,也不问案子怎么样了,先一步就上酒菜。
卢斯和冯铮也没卖关子,先把那份供词交给了杜大人,这是冯铮好心了一句:“杜大人若是还没吃,最好跟我们吃了再看,否则怕是吃不下东西。”
杜大人答应得好,可他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这些,接过了供词就要看。既然是他非要如此,两人当然也不会多言,只是坐下吃自己,让杜大人自己看。
果然,看了没两页,杜大人就去吐去了。片刻后回来,脸涨得通红,不是吐的,是气的。
这其中多好些人在外的名声都还不错,谁知道暗地里是这个样子的。
“二位将军,这些人证……”
“已经都让无常去请回来了。”卢斯放下筷子,“杜大人,我俩也知道,这里头的许多人实在是不好处理。”
其中的很多人连告状都没法告,因为都是夫妻、父子、主仆的,凶手本身就拿捏着苦主的性命,他们来告状,先得挨一顿毒,甚至官府根本就不能受理的。
“是……”杜大人也涩然道,“真未想到,本官之下竟然还有这许多惨绝人寰之事,是本官的失职。”
冯铮劝慰道:“杜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那些来给大人找麻烦的乡绅,其实有许多也是真的持一颗公理之心而来,他们只是被这些人蒙蔽了视听。”
三人又了一会,卢斯和冯铮自然是表示这些苦主都交给他们好了,无常司自有地方安置。杜大人道一声谢,便是头疼,告罪离开了。其实是那供状真的让他恶心又头疼,他吃不下饭,又不好扰卢斯和冯铮吃饭,自然是干脆告退。也好叫来幕僚,一块商量商量这事该怎么处理。
虽然他个人来讲,是想全都掀开来的,可是不成。不是为了这些害人者的脸面,而是为了那些苦主还能活着。而且,这么多素有名望——虽然就是名望——的人一下子名声都臭不可闻,那他们这惠峻,可是就要真的乱了。
卢斯和冯铮吃了一顿好的,两人商量了一下明日要干的事情,洗漱一番,也就在杜大人安排的客房躺下了。
可两人都是睁着眼,半天了依然是难以入睡,却都担心对方已经睡了,不敢出声扰。还是冯铮低声长叹,卢斯才反应过来,冯铮没睡着,出声问:“睡不着?”
“嗯……师弟,你这个世上,到底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没什么多不多吧?更多的是普通人多……坏人不一定就没做过好事,好人也可能做坏事。”
“对。”冯铮又一叹,“师弟,伦理纲常不应该是好东西吗?但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骑在伦理纲常的脑袋上,做出那丧尽天良的事情来?而且……这么多事,在我们当捕快的时候,竟然都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
想吃螃蟹,但是螃蟹太凉QAQ只能忍痛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