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铮哥, 这些事……你我总不能闯进人家里去吧?”卢斯点头,像他们鼠哥, 听还是蹲过大牢的, 当上大佬的过程中,也放过高利贷,抢劫过, 逼死人命过,但就连一些白道上戴蓝帽子的人也,他是个好人,“而且,这些事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冯铮恍惚了一阵:“确实……这些事到如今为止只有王斜一人之言, 是真是假,确实不定。若是假的, 王斜……为的是什么呢?”
“应该是不会全假, 这些乡绅怕也有许多乃是不明真相,受人所托,或者曾经受过王斜恩惠的。”
“杜大人若是全当了真,不但是他要跟人结仇, 那些无辜者岂不是要被坏了名声,还要被坏了性命?”别看那些事不涉及律法,可名声也是能逼死人的。
“咱们起来去叫顾大人吧。”卢斯也爬了起来,“也是咱们疏忽了, 听那耸人听闻的事情给王斜拉住了注意力,竟然忽略了他也可能造假。”
“总算你还是想起来, 我确实连想都没想起来。”穿上衣服,冯铮反而觉得背脊的衣衫都让汗给浸透了,这却都是虚汗。
也不顾上这深更半夜的,两人寻了仆人去叫杜大人。谁知道仆人刚进去没多久就叫他们到杜大人的书房去了——这位知府也是没睡啊。
卢斯和冯铮一进门,三人相视苦笑,知道都没睡着。
“两位将军此时来寻老夫,不知道……”
卢斯道:“我俩是要为难杜大人来的,虽然如今您被那些乡绅所苦,但王斜的口供……真假不知,还请大人稍等两人,待我等查实再。”
杜大人一笑:“两位不,老夫也要请无常司详查。”杜大人抬手,拍了拍他桌上的那一叠供状,“实不相瞒,这里头的人,有几位,与老夫也算是有些情分在的,老夫对他们不算是知之甚深,但也算是了解一二。虽然俗话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是……老夫总觉得这些事不像是他们能干得出来的。”
“哦?不知道杜大人的是何人?”
“头一个,便是那胡秀才。”
就是那个把自己儿子送给刘秀才糟践的胡秀才,卢斯和冯铮点点头,请杜大人详细。
“这个胡秀才啊,是农户人家出身,自己肯用功,且颇有些天分。他娶了家乡启蒙老师的女儿为妻,考中秀才之后,一开始是在惠峻的一个书院里,寻了个坐馆先生的差事。私下里他与他的妻子也是勤恳劳作之人,胡秀才抄书、给人写对联、算账,他的妻子也是绣花、制衣,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攒了一笔钱,进了惠峻最大的书院,司真书院。”
杜大人语气平和,娓娓道来,显然也对自己所知很是笃定。
书院跟书院不同,虽然大昱朝没有什么书院等级考核,但是人心里自然有一杆秤。胡秀才他一个新晋秀才,最开始坐馆的该是给蒙童启蒙的最低等的书院,后头他一个秀才也要去当学生的,那就是朝着举人,乃至于进士去的,绝对的高等院校。
秀才屡屡下场,可总是距离中举差一点。毕竟他出身农家,虽然勤恳努力,但是在积累上,就比旁人差了许多,原本他的钱财是不够他一直在司真书院学习的,可是他在书院里认识了个好友,就是那位刘秀才。
这个刘秀才确实曾经是个纨绔子弟,一个月里是必定有二十七八天都在青楼楚馆里头宿着,乃是红粉里头的宿将。所以虽然是年岁也不了,他也没娶亲,他爹娘想给他娶的人家不会把女儿推进这个火坑里,想把女儿嫁给他的人家他爹娘又看不上。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八竿子不着的人是怎么认识的,可反正他们是认识了,还成了好友。刘秀才也不朝青楼楚馆跑了,而是常常与胡秀才在一起,坏毛病都改了,也努力进学了。
可是突然就是两年前吧,有一天,胡秀才的两个孩子就丢了,胡秀才跟他的年资到处去找人,可是直到昨天,才知道他那两个孩子的踪迹。
在两个孩子丢失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胡秀才已经彻底放弃了读书,而是成了个行脚商人,担着个担子四处贩卖货物寻找孩子——他既做了行商本该是将他的功名削去,可是当地的官府都知道他的难处,学正只当是没看见。他的妻子因为孩子丢了病倒在床,还把眼睛给哭坏了。
刘秀才也并没有故态复萌,相反,他考上了举人,但却也与胡秀才疏远了,虽然私下里还常常接济胡家,也几次偷偷去看过,可再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到胡家做客了。
若是开头还有些怀疑,但这事情被杜大人到这里……亲爹冒着功名都没了的风险去做行商找孩子,亲娘眼睛哭坏,这可真是不像是卖子求荣的。
这回跟着来的乡绅里自然是没有胡秀才,他如今已经没有这种地位了,但是刘秀才来了,还是颇为积极的一个。
杜大人又了两人,一个是他所知道的宽厚老者曲员外,王斜这老者爱好他人之妻,跟他府里几个管事的老婆,还有庄头的妻子都有苟且。人证是其中一个管事的儿子,是他娘不甘受辱,自杀了,他爹另娶之后,就把他给卖了。
另外一个姓冒的秀才,为人恭谨近乎于木讷,王斜他与弟媳通女干,人证乃是邻居的姑娘,是这姑娘看见两人私会,被两人恶人先告状,她私会情郎。姑娘不甘受辱,跳了河。
“这三位都是老夫极其了解的,自然,他们到底如何,老夫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存疑而已。”
“杜大人,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跑来给王斜情,您可问明白了?”
“这也是老夫一直奇怪的,他们一个个都闭口不言原因。”那什么众人高呼的不愿看好人蒙冤受屈之类的,显然杜大人是不相信的。
也确实相信不了,这明摆着是有组织的向官府施压只为了救一个外乡人?这等同于拼上性命了,杜大人也不是什么苛刻的狗官,没有所谓的官逼民反,王斜又不能带给他们好处。正常乡绅谁这么没事爱找死。
“不过,老夫现在有了这些,应该就能问出个一二来了。那些个人证,明日怕是也能被送到了吧?”
“明日一早,堵着门人就能到。”
“好,那老夫也要让捕快们去忙一忙了。”大晚上的,杜大人让捕快挨家挨户的把“榜上有名”的乡绅们,就都给叫来了。
大概是四十多人,来了杜大人却也没见他们,不管他们怎么嚷嚷,就是把人朝花园子里一塞,然后就等吧。
等到天亮,城门开了,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大群道士就被送进了知府衙门了,这群倒是还真是老道、道童、坤道、坤道一应俱全。这群道士有的对面前的情况有些畏惧,有的却两眼放光,有的满脸阴霾,还有的失魂落魄,总之是什么样的都有。
这群人没进花园,就在大堂上,无常开始一个一个的核对身份。
那胡家的一对兄弟,先让无常给揪出来了。老大十四了,叫胡乐湛,老二才十岁叫胡乐道。胡乐湛高高瘦瘦的,道家衣裳,大多数人穿上,别管高矮胖瘦,都会让人觉得仙,可胡乐湛却阴霾的很。胡乐道则是畏畏缩缩的,十岁的孩子身高没问题,但却已经含胸驼背成了习惯,两只眼睛惊恐又戒备的看着所有人。
冯铮和卢斯亲自把兄弟二人带进了里头的一个厅,二人坐下了,冯铮问:“你怎么看?”
“胡乐道害怕所有人,不过,他尤其害怕的,确实胡乐湛。”卢斯刚才没话,只是在边上陪着,观察着。
胡乐道虽然是紧紧跟随在胡乐湛的身边,但那不是因为信任,是因为畏惧。胡乐湛偶尔侧身看向胡乐道的眼神,满含着警告。没当兄弟俩的眼神对上,胡乐道都会瑟缩一下,然后把他那碎步加快一下。
“嗯……”冯铮也同意,“但这兄弟俩的情况特殊,两个半大孩子,在那种地方想要生存,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明白,这些都是不足为证的东西。”
他们俩话间,捕快带了一个人过来,这人一身短,容貌有些沧桑,只能依稀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有一副好相貌,他脚步匆匆,眼睛里含着泪,唇角却上翘,带着喜。
“胡秀才?”卢斯和冯铮没走去看其他人证,就是等着他。
“当不得秀才,人,胡琪,见过两位大人。”胡琪虽然焦急,可还是停下脚步,向两人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谢过诸位大人帮人寻回两子。”
若胡琪是演戏,那他这戏可就演得太好了,那种激动和感谢,还有压抑着不让自己哭泣的兴奋,可是再真也不过了。
“胡秀才,你那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挺好听,可有典故?”卢斯问。
胡琪又咧嘴笑了一下,很高兴被人夸赞:“老大的名字取自《诗经·雅》,‘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只希望他能祥和快乐。老二的名字则出自《文子·上仁》‘圣人安贫乐道,不以欲伤生,不以利累己。’”
虽然是掉书袋,但看得出来,胡琪给这两个孩子的名字里蕴含的祝福,不有句歌词吗。卢斯就忍不住想起来一句歌词“不念着孩子有多大能能耐,只希望他们平平安安”
送胡琪进去,门关上,门口立刻就多出来了一个无常,一个捕快,还有个端着马扎跟桌的书吏,
而卢斯和冯铮心里的那杆秤,就已经倾斜到胡琪那一边了。
再去找人,就是那位王员外的儿媳妇了。
走出来的是位坤道,鹅蛋脸,修眉杏眸,很是漂亮的一个女子,她扮得干净利索,身上却没有任何的脂粉味,眉毛也未曾被修过,嘴唇有些发白。这女子乃是众人里最像是出家人的一位了,通身都是出尘的气质。
“贫道发号净尘,见过二位大人。”一见卢斯和冯铮,她便对两人了个稽首。
“净尘道长,请随我俩来。”
“是。”净尘随着两人走到四下无人处,道,“两位大人,若这事要宣扬开来,请赎净尘不愿多言。或者,官府便当做净尘乃是个下作之人,诬告他人吧。”
冯铮停下脚步道:“净尘道长,你可知道我大昱履令,诬告反坐?”
“知道,我诬告了人家什么,自己就该受什么罪。”
冯铮便道:“净尘道长放心,此事知府大人也知道牵扯过多,只愿私下解决,并不会诉诸公堂。”
净尘顿时长出了一口气:“若是如此,便请诸位大人做主了。”
净尘进屋之后,就安安静静坐在坐下,闭上眼,开始念经了。
卢斯听不懂她念的啥经,不过这看起来这位不但是最像个出家人的,也是最真心实意想要做个出家人的。
两人退了出来,不多时便见面貌极其相近的一老一少匆匆而来,那老的咬牙切齿的,少的诺诺应是,两人匆匆跟着一位捕快前来。
卢斯和冯铮两人对视一眼,迎了上去。那捕快也是乖觉,看他们过来,不等两人开口,先主动开口道:“下面就让这两位无常大人送员外与公子过去吧。”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冯铮到了近前:“可是王老爷?”
“老爷不敢当,老夫王守信,这是犬子遵耻,见过两位大人。”
这名可是……遵耻……该不会他四个儿子那就是礼义廉耻吧?
“不多了,两位进来吧。”
卢斯和冯铮这回没离开,而是跟着进去了。本来他们俩要做的就是观察这一家又一家的客人,发现不妥更相信的观察一下也无妨。带人的工作,自然会有其他无常接替上。
王遵耻进门之后,三两步就朝净尘那边去。卢斯和冯铮脚步快,挡在了坤道的面前。王遵耻的面孔扭曲,里头有愤怒但还有恐惧,他大概是想要怒骂,可还是让自己老子给拉了回来:“两位大人,这稍后会有些老夫家里的家务事,还请两位大人行个方便……”
他抬手,将一个荷包塞进卢斯的手心里,荷包很轻,但这并非代表着荷包没油水,而是里头放着的是银票——这俩人虽然话的是冯铮,但他这一脸正气,怎么看都不是好贿赂的,卢斯不话,可看着白脸,架子还挺足,两人就直接把这位当做上官了。
“贿赂无常?”卢斯笑着,当场就把荷包开了,从里边抽出来两张银票,“哟?每张都是十两的,不错,挺大方吗。”
这可不是他前世文艺作品里看到的,一赏就上百上千两赏的世界。二十两,是一笔很丰厚的银钱了。
卢斯甩了两把银票,一抬手,把银票撕了,碎碎的那种。
“你们家的事情,杜大人知道,本将军也知道,这么吧,今儿个,本将军就是来给净尘道长做主的。”卢斯一屁股坐在边上,二朗腿也跷了起来,“今天你们要是不给净尘道长个交代,那就别走出去了,躺着出去吧。反正一家子畜生,还不如死了干净。至于你们的家财也不用担心,让几个寡妇分了就好。”
从之前胡秀才和这王家两人的反应看,杜大人也不是给所有人都看了那些王斜的供状,胡秀才就属于不知情的,王家父子属于知情的。
“不不不!”王员外匆忙道,“两位大人,这真是有什么误会啊!老夫自问也是遵孔孟之道,以君子之行为榜样,虽然偶有错,可也不做出像是王斜的那般……那般下流无耻,毫无人伦之事!”
卢斯看着净尘,下面还是要她自己话。
净尘在王家父子进来的时候就不再默诵道经了,只是到了此刻她才把眼睛睁开。
“爹,你大腿根处有一块黑色胎记,拇指大,看不出什么形状。”净尘看着王家父子,一直很平静的眸子里,波澜汹涌。
“你是我的儿媳妇,这些事情,想要听,自然是能听到。”
这可不见得,这王员外看衣着就知道并非是那种真正的世家豪门,出恭都得十个八个下人伺候的。一个员外,地主一类的人,他又是个在外头有爱妻名声的老头子,该是不会让丫头伺候的换个水。
他这么一个老头子,谁会特意看他毛乎乎的大腿根上有什么胎记啊?
所以净尘要是有预谋的去探,那还得买通了他身边伺候的下人,作为一个并不主持中馈,刚嫁进夫家的女人,这并不容易,更何况,他在王家一共就住了一个多月,这就更不容易。
最要紧的,弄这件事对于净尘来,除了让她自己的名声难听到极致,还有什么好处吗?
——虽然胡乐湛的事情若是编造的,对他自己跟他家人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不过两边人的态度明摆着就不一样,这就怪不得人偏心了。
净尘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可这一腔怒火还是让她强压了下去:“你们是真的一会愧疚悔恨之心也没有啊……爹,夫君,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就真的不敢把这件事情宣言开了?”
“哼!无中生有之事,你这毒妇竟然也得如此情真意切。两位大人,实不相瞒,这女子嫁入我王家时已非完璧,我儿心善,还愿给她个名分,只是却要让她让出原配,转而为妾。这女子便大闹了起来,她条河不过是做戏做过了趟,自己掉了下去。如今更是伙同那王斜编出了那骇人听闻的污秽之事……还请两位大人给我等着写平民百姓做主!”
“你!”
王员外和净尘,一起用自己的面部表情演绎出了什么叫恨得牙痒痒。
王员外这也确实用了一件对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子来,最没法的事情,来朝着净尘身上泼脏水。
净尘喘了两喘:“我之前不言,乃是为了其余姐妹的性命,可是……两位大人啊,我的妯娌们可是都已经生儿育女的。”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这些个畜生……女孩子都给关在秀楼里养得呆傻了,在办事的时候却又根本不忌讳男孩的面!若是这些畜生依旧是畜生,那些也就不再是孩子,而是畜生了!”
王员外还没怎么样,那王遵耻先癫狂了,高喊一声:“你这女表子!”朝着净尘就仆了过去,冯铮上去一脚就把王遵耻踢出去了。
外头做记录的无常、捕快也匆忙推门进来了。
“把这俩拉下去关起来,再去把王家人都叫来。”
“是!”捕快和无常都拱手称是,两人一脸厌恶的押着王员外父子下去了。
净尘坐在那,缓缓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想的,毕竟孩子年岁都还,还能养得过来。尤其……可若是这事闹大……”
“放心,这事杜大人自然会处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净尘连道两声,又闭上眼睛,默诵道经去了。
两人也不扰她,离开了这房间,卢斯道:“这家闹出这事,怕是由来已久了。”
冯铮喉咙里咕哝一声,是压住了作呕的冲动:“父不父,子不子。”
“砰!哗啦!”
不远处,突然传来架,瓷器跌落在地上的声音,顺着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胡家父子的那一屋。
作者有话要:
→_→所以不能偏听偏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