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陆茶栀的手心蹭了灰。
围墙外是条阴暗狭窄的巷, 朝着光照进来的地方,走到马路上,许佑迟去便利商店里买了一包湿巾。
站在商店门外, 他低头,握着陆茶栀的手,替她擦去尘灰。他随手将用过的湿巾扔进垃圾桶,陆茶栀从背后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许佑迟回眸。
“我跳下来的时候,腰链是不是到你的手了?”陆茶栀拽住他的袖口, 声问,“疼吗, 要不要去买点药。”
“不用, ”许佑迟平静道,“不疼。”
陆茶栀跟他对视两秒,没再商量, 径直走向路旁的一家药店。药店准备关门了, 卷帘门拉下半,店员见有人走来, 停住拉门的手。
陆茶栀买了喷雾, 付完钱,走到路灯下面。
她将许佑迟的外套袖口拉上去。借着头顶的路灯光,看见他的右手手腕和手背上, 映着偏白的肤色, 留有一道深红色的痕迹。
陆茶栀不由得锁眉。
喷好喷雾后,她捏着许佑迟的手指, 半晌, 开口道:“你骗我。”
“骗你什么?”
“这个。”陆茶栀指着他手腕上的红痕,“你刚刚还跟我不疼。”
“没有骗你, ”许佑迟将外套的袖子拉下来,盖住那道痕迹,“真的不疼,明天就消了。”
陆茶栀干巴巴地哦了声。
上了出租车,她沉默着,隔着车窗看夜景。
许佑迟偏过头,在暗沉的车内,看见她的侧脸,流淌过明暗交替的城市夜晚灯光。
她抿着唇,让许佑迟想起家里那只黏人的猫。置气时,也会是这样一幅高傲不理人的模样,等着人主动去抱着它哄它。
车内安静,许佑迟压低声音问:“你生气了吗?”
陆茶栀刚想跟他赌气,转瞬看见他的脸,又妥协般叹息:“没有生气。”她在昏暗中看向他,“许佑迟,下次疼的话,不可以骗我,要告诉我,好吗?”
司机降下了点车窗,一缕凉风从前面吹来。
伴随着风声,陆茶栀听见许佑迟答道:“好。”
在商业街道旁下车后,坐电梯上顶楼。许佑迟取了两张电影票,陪陆茶栀去选零食。
站在点单台前,陆茶栀先报了自己要的饮料,回过头问他:“你喝什么?”
“冰可乐。”许佑迟。
收银员在显示屏上点了几下,报出一个数字。
许佑迟想拿手机,陆茶栀已经扫了付款码,抬眸看他时,眼睛微弯如月:“我请你喝。”
等饮品都做好,距离开场还有十分钟。检票入场后,按着电影票上印的,两个座位都在最后一排的正中间。
陆续有人进场,零点场的首映,偌大的影厅里也是座无虚席。电影开场,照明灯熄灭下来,话声逐渐减。
陆茶栀的右手边坐着一对情侣,踩着电影开场的时间点坐到座位上。
坐下还没十分钟的时间,陆茶栀听见了从那对情侣那边传来的,某些细的怪异声响。
最后一排和前面隔得很开,没有前排座位的阻挡。
陆茶栀余光往右瞥了一眼,女生躺在男生怀里,两人吻得忘我。
不断有暧昧的声音传入耳朵。
“……”
陆茶栀尴尬地收回视线,往许佑迟那边靠。
许佑迟刚转头,她的手心便覆上来,遮住他的眼睛。
指缝里露出微光,许佑迟稍怔:“怎么了?”
“嘘,”陆茶栀凑近他的耳畔,用气声,“不可以看。”
吐息的温热气息间,尽是少女身上的花香。
许佑迟默了默,从她的语气里大概猜出了些什么,“好,我不看。”
他闭上眼,睫毛扫过陆茶栀的手心。黑暗中的触觉尤其敏感。
轻轻的,带着点痒。
像是有电流从手心一路颤到心尖,陆茶栀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
许佑迟:“你坐过来点,看屏幕。”
她蜷起手指,幅度地又往许佑迟那边挪了一点点。
手心在发烫,热度由被他的眼睫扫过的地方开始蔓延。陆茶栀靠着椅背,视线看向前方的电影,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许佑迟的那双眼睛。
他的睫毛怎么那么长。
两人之间的间隔不超过三十厘米。她稍稍抬眼,就能看见他的眼瞳里,映着电影画面的微微亮光。
温度在攀升,氧气变得稀薄。
陆茶栀抬手捏了捏发烫的耳根。
明明刚才撞见别人接吻时,都没有觉得脸红的。
三分钟后,右手边坐着的那对情侣突然起身,男生牵着女生的手,两人快步离开影厅。
陆茶栀坐回原来的位置,拉开和许佑迟的距离。
温度骤降,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将垂在耳边的头发勾到耳后。
许佑迟察觉到她的离开,下意识侧过头去看。见陆茶栀视线都聚集在电影屏幕上,他收回目光。
两个半时的悬疑片,推理逻辑部分烧脑高能。看起来最为无辜的著名画家,实际上是残忍凶恶的连环少女杀手。
陆茶栀真正集中了注意力的,大概只有刚开场那十分钟。
和许佑迟的短暂接触不超过两秒。接下来的电影内容,她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屏幕,注意力却被抽离。
最期待的首映场,陆茶栀看得七七八八,走神时间占了半数。
周末还是得再来补一场。她在心里想。
散场的灯光亮起,观众依次从出口离开,等完彩蛋后走出影厅,直升电梯的门口挤满了人,下一场的观众在休息区等待着电影开场。
陆茶栀看向另一边空荡无人的电玩城,突然道:“我想去玩那个。”
许佑迟停住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抓娃娃?”
陆茶栀点头。
兑了一百个游戏币,一人一半。
陆茶栀的五十个币用完,只抓起来了一个丑丑的绿恐龙。她的大半游戏币都花在了一个穿着粉裙子的白熊上,结果徒劳无果。眼看着最后一个爪子抓空,她撇嘴,丧气地松开把手。
许佑迟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由希冀到失落的全程。他问:“喜欢这个?”
“不喜欢。”陆茶栀憋着一口恶气,怎么都不舒坦,“讨厌死了。”
深夜里干什么不好,非要来抓娃娃给自己找气受。
见她这幅置气的模样,许佑迟轻笑,从自己那篮还没动过的游戏币里拿出两个,投进硬币口。
娃娃机里的光线开始转换,传来阵阵机械的音乐声音。
许佑迟调节钩爪晃动到相应位置,没按下按钮,等倒计时结束,爪子下落,轻而易举抓起一个陆茶栀爱而不得的白熊玩偶。
陆茶栀眨眨眼,看见许佑迟伸手从洞口拿出玩具,递到她的面前。她接过,先揉了揉熊毛茸茸的耳朵,随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你怎么抓起来的?”
“想学?”
陆茶栀毫不掩饰自己眼里流露出的崇拜,“想。”
许佑迟勾了勾唇,“以后再教你。”
他的是,以后。
以后还会陪她一起来抓娃娃。
陆茶栀忽地笑了,问:“那现在呢?”
“你还喜欢哪个?”
“喜欢哪个你都能给我抓起来吗?”
许佑迟想了想,给出一个严谨确切的答复:“除了架子上的,其他的都能给你抓起来。”
陆茶栀扑哧笑起来,手指指向墙边那个剪刀娃娃机,“那个呢,也可以吗?”
许佑迟只问:“想要吗?”
“想。”陆茶栀忙不迭点头。
半时后,陆茶栀心情颇好地抱着一只巨大的皮卡丘走进商厦里尚未歇业的火锅店。
许佑迟手里多了一个袋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的全是毛绒玩偶。
吃完火锅后,凌五点,两人搭出租车回到学校侧门口。同一个晚上翻两次围墙,绕过体育馆背后,陆茶栀又回到熟悉的操场。
静谧的月光倾泻而下,虫鸣在夜晚也未停歇。
还有一个半时,学生们起床,沉睡中的学校也即将被唤醒。
宿舍大门是锁着的。
陆茶栀想看星星,许佑迟陪她坐到看台最右侧的台阶上。
台阶背对着操场,并不宽。陆茶栀靠着墙坐下。
月色明朗,星河盛大,缓慢而平稳地闪光。
陆茶栀望着天陲的某处,突然惊呼:“许佑迟!你看——”
是流星。
星子拖着尾,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极绚丽的弧线。
许佑迟提醒她:“许愿吧。”
陆茶栀慌忙地松开手里的玩偶,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她再睁开眼,流星拖着尾,在她的注视下隐入夜幕。她偏了偏头,发现许佑迟始终看着她。
他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告诉你。”陆茶栀面色正经地,“你知不知道,愿望出来就不灵了。”
许佑迟不咸不淡地哦了声。
就在陆茶栀以为这个话题就这样终结的时候,又听见他:“你之前出来的,一生吃素,灵吗?”
“………………”
陆茶栀瞪大了瞳孔,百般震惊之余,忍不住又笑出来:“那么久以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很久吗?”许佑迟眯了眯眼,双手撑着身后的台阶。他敞开怀,仰头看月亮,语气淡的像风,“可能吧。”
陆茶栀环住自己的膝盖,伸出手指戳了戳许佑迟的腰。
“怎么了?”他看向她。
“许佑迟,”陆茶栀,“我那个时候,真的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怕你已经离开杉城了,怕我在那里等不到你。”
“等到了。”许佑迟直起腰,垂眼,和陆茶栀的目光在月光中相撞,“你的愿望,我帮你实现了。”
“是哦。”陆茶栀话的嗓音温软,“那我刚刚许的愿望,你也能帮我实现吗?”
夜里微凉的风吹过。
许佑迟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许佑迟,夏天快要到了。”陆茶栀移开视线,不再和他对视。
少女抬头,眼里装着漫天的浩瀚星河,一字一句道:“我的愿望是,以后每一个夏天,你都要陪在我身边。”
她歪了歪头,笑着问:“可以吗?”
是在撒娇吧。
谁能拒绝呢。
-
六点半,天空微亮,起床铃响,许佑迟送陆茶栀到宿舍楼下。
陆茶栀回寝室,将玩偶收在柜子里,又把从火锅店带回来的零食分给室友。明诺等着她洗漱好换上校服,两人一同去食堂吃早餐。
踩着早读的时间线抵达教室,英语老师还没到,班里同学都坐在座位上各自读书。
许佑迟在念英文的课外补充读本。
待陆茶栀入座,他伸出右手,将一瓶温热的牛奶放到她的课桌上。
陆茶栀侧眸,看见许佑迟侧脸的线条。
他坐在窗边,身后的玻璃窗大开着。
光里弥漫灿金,澄澈的天边绽开大朵的橘粉色霞,一如红砖墙边肆意盛放的粉蔷薇。
喧闹的早读声里,许佑迟低低地念:“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莎翁永垂不朽的十四行诗篇。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天?”
那一瞬间,陆茶栀的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围墙上脏乱的涂鸦,逃课去看的夜场电影,细密柔软的睫毛,可乐里透凉的冰块,热气沸腾的火锅,夜幕里的月亮与流星。
出格的,心动的,难忘的。
这是高二那个夏天的始端。
许佑迟的侧脸逆光。
陆茶栀在想。
此刻发着光的,到底是初夏清的朝霞,还是她心尖上的少年。
夏天快要来啦。
她和他在十五岁的那个夏天的末尾相遇。
属于他们的十七岁的夏天,终于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