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雨不绝,潮湿微冷。
周一早的升旗仪式和开学大会,通通取消。
改为大广播直播,学生们自是高兴,终于不用死站在操场上听秃顶老头儿的喋喋不休。
树德校长聪明绝顶,以至于头上没有一根头发。
此时,校长在广播里诉着演讲词,和以往的每一年都差不多。
着我校引以为傲的升学率,也过往学子的辉煌成绩,某高级研究所核心人员、某政府高层人员、亦或是某企业集团老总。
啧,个个儿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听完广播后,循规蹈矩地上完几堂课。
午休时间到。
班上同学尤数下午放学和这个时候最为积极,纷纷出教室往食堂方向跑去,典型的“上课风都吹得倒,下课狗都追不到”。
很快,教室里只余寥寥几人。
言慈从不在学校吃午餐。
原因有二,一是树德食堂价格偏高,二是尽量避免出现在人多的场所。
她在人多的地方,总会觉得自己是一种和别人不一样的生物,收到的目光纷纷全是异数。
顾纯薇收拾好文具袋,放进抽屉里。
周莱三人在门口等她一同去食堂,瞧她半天不出来,急道:“纯薇你赶紧呀,不然等下要排很长的队。”
“好,这就来。”
少女动作仍是慢吞吞的,拉开椅子起身。
她从盛南后方走过,犹豫着,还是停下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询问:“盛同学,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食堂,也顺带可以带你一起熟悉下环境。”
盛南长睫微抬,看她一眼,淡道:“不用,我在校外吃。”
言慈刚好抬起头,从她位于后方的角度看过去,她能清楚看见顾纯薇的笑容滞在唇角。
不知怎的,顾纯薇话锋一转,朝着言慈迎面抛去,“你呢,言同学,为什么也不去食堂,也像盛南一样去校外吃吗,好羡慕。”
树德后街餐厅不少,但是比食堂还贵。
她不可能去的。
突然被Cue,言慈略慌,周围人都知道她家庭情况不好。
顾纯薇不知道吗?
也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为什么要关注她这种人呢?
言慈拘谨地推着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轻言细语地回答:“我...我不太饿,我...”
“好吧,那我先去食堂了。”顾纯薇那张脸上漾着甜美笑容,她完就朝着教室门外走去。
见顾纯薇过来,牧年年第一时间就迎上去,她是顾纯薇的头号女粉。
牧年年亲密地挽上顾纯薇的胳膊,神秘兮兮地:“纯薇呀,我看你刚才,好像是被咱们新同学拒绝饭邀了哦?”
要知道在树德,想和女神同桌吃饭的人,能从前门绕个弯排到后门。
走廊外方阳光漾在顾纯薇脸上,更白了。
她一脸讶异的样子,盯着牧年年:“我刚刚算是饭邀他么,不过是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拉。”
“对哦,得也是。”周莱点头认可。
四人笑笑地朝楼梯走去。
于是,只余言慈和盛南两人。
黑板上方的挂钟声音滴答,在空旷的教室显得清晰。
下午英语课老师会讲新单词,言慈翻出英语课本提前温习。
嘭嗒——
前方椅背轻轻碰上自己桌子,是少年的起身,见他随手合上课本。
盛南准备从后门出去,途经言慈。
言慈握笔的手轻微发抖,在他刚好快要走过去的时候,轻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教室里没有第三人。
盛南顿住脚步,刚好停在她的桌边。
临窗座位的光线尤为充沛,少年一张薄隽的脸如渡清光。
他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她紧张得不停发颤的双肩上,“为什么?”
一般来,对不起换来的回答只有两种。
没关系。
②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言慈在心里演练过无数种盛南的反应。
要么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句无所谓,要么干脆像无视别人一样也无视掉。
但是...他问一句为什么?
在惊讶和好奇的冲击下,言慈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他的双眼,那里是一汪平静的清潭。
她还是忍不住轻微发抖,“什么为什么?”
盛南左手插包,戴表的右手抬起指着她的肩膀,“为什么和人句话都在发抖?”
没想过会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言慈脑袋空白一秒,旋即尴尬地想要露出一丝笑容,没想到面部笑肌跟着频率痉挛,她忙用一只手捂着脸,重新埋下头,“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的。”
她总不可能赤/裸地回答,是因为自卑。
盛南确实不能理解,但是听到这回答,他忍不住反问一句:“我是哪种人?人就是人,也只是人,所有人都一样。”
所有人都一样?
对于这回答,言慈不敢苟同,但是她也没有和他争论的念头,“我只想为不心撞到你道歉,没有别的意思,你先去吃饭吧。”
盛南收回视线,无声看着她持续在发抖的身体,两秒后,抬脚离开。
待他走后,偌大教室里只有言慈一人,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呼吸。
言慈反复咀嚼着盛南的话。
【人就是人,也只是人。】
【人都一样。】
怎么就都能一样呢?
有人生来就被人叫少爷,有些人却一生被踩在泥沼里。
生活和生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
中午休息时间为两时,学生们纷纷返回。
言慈正趴在桌上憩,脸深埋在臂弯里面,黑摘下的黑框眼镜放在手边。
周莱一手挽着顾纯薇胳膊一手拿着新买的墨水,刚到后门口,一眼就看见趴在桌上睡觉的言慈。
周莱停住,转头问:“啧,纯薇你不觉得她的后背像个黑熊??”
顾纯薇知道周莱在谁,但她只是歪着脑袋笑眯眯地反问:“谁啊,谁像黑熊?”
盛南拎着瓶喝到一半的可乐出现在两人身后,路被二人堵住,他也跟着停下等待。
教室人大半到齐,听到女神的声音纷纷回头。
周莱见同学们的目光都投来,得意地大声:“纯薇你怎么呆萌呆萌的,全班女同学除了言巨兽谁会像熊啊。”
“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爆发出笑声来,像是阴雨天煮开的一锅水。
盛南见两人笑得开心,站着没动,转身准备从前门进教室。
他刚转身,就听见后方传来同桌顾纯薇的问话音。“阿...言慈怎么会像黑熊呢,黑熊那么丑还招人讨厌。”
“巨兽也丑也招人讨厌啊。”
“阿,怎么会呢?”
“她比黑熊还招人讨厌号好吗,纯薇你清醒点。”
“......”
再后面的话,盛南听不见了。
他从教室前门走进去,里面还是哄笑的状态。
言慈懵滞地在吵闹声中醒来。
刚从臂弯里抬头,就听见脚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看像自己脚边,乌黑的一滩液体和墨水玻璃瓶的碎片,星点地渐在自己的白鞋上和校服裤脚上。
站在面前的是周莱和顾纯薇,前者一脸不善,后者一脸无辜。
周莱发声,张口就是质问:“言巨兽,你眼睛瞎是不是,这么宽的过道你非要把我手里面的墨水撞掉?”
她撞掉的?
言慈一把摸起手边的眼镜戴上,清楚地看着周莱的脸声解释:“不是我,我刚刚才醒,一直趴在桌上睡觉的。”
周莱冷笑:“谁叫你长这么胖,就是你起来的时候手肘撞掉的,难不成我还会冤枉你,你对不对纯薇?”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言慈学过这句话,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她还是怀有希冀地看向天使般的顾纯薇。
太过直白诉求的目光,令顾纯薇浑身都不自在,只能咬着粉唇解释道:“可能言慈不是故意的阿......”
明明不是她啊...
看似在为言慈辩解,实则是把罪名钉死板上。
那种喉咙发紧的感觉,再次锁住言慈。
此时,上厕所回来的孙觅和牧年年,看见言慈桌边围着好友和其他几个同学,也跟着凑上去,询问什么情况。
有人:“她撞掉周莱的墨水,还不承认。”
孙觅盯着一脸慌张的言慈,忍不住爆粗口:“我靠,巨兽你脸皮这么厚的吗,还是你家穷得连瓶墨水都赔不起?”
于是,言慈在声声讨伐中,再次控制不住地发抖。
旁观者中,只有盛南一人纵观事情全经过,他刚才前门走进教室准备回自己桌位,就看见那个叫周莱的女生将手中墨水顺着言慈桌边扔下,刚好碎在言慈脚边,看似无意,实则处心积虑。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盛南一向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拨开人群,在一干女生爱慕的目光中坐好,对大家凑热闹的事情漠不关心。
言慈桌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要她道歉,要她赔墨水,要她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恨不得摁着她的头她该死。
她像是一头动物园里被人们围观的动物,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慌乱间,言慈透过缝隙瞥见时钟马上要到两点半。
老师快来了,一定会骂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