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盛先生,你这种人不像是会公报私仇的类型。”
像是听见什么好笑是事,男人薄唇轻挽,不疾不徐地替自己点燃一根香烟,车窗摇下一条缝来透气。
“我哪种?人不都一样么。”
言慈一怔,那一刻像是回流到多年前的午后教室。
下一刻,男人吞云吐雾地看着她,声线平静,“人就是人,也只是人,寻常人都有的私心和报复欲,我也有。”
【人就是人,也只是人。】
【人都一样。】
完美地和记忆中的少年声线重合在一起,言慈眼睫轻颤,她怔怔看着面前这男人,发现他也在量自己。
对视间隙,言慈仿佛能从朦胧烟雾中,得以窥见往昔少年。
现在她大势已去,只能朝他低头,“盛先生,我愿意赔偿你车辆的修理费用,只希望你能收回成命。”
盛南几乎不能分辨这女人是真的蠢还是装蠢。
他手伸出窗外,抖落一截烟灰又收回来落在薄唇边,“我要的不是那点微不足道的修理费。”
他要找那个丑逼。
她知道。
言慈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盛先生,我真的不认识您要找的人,如果我真知道,我又何必和您作对刻意隐瞒呢?”
“所以——”盛南靠回座上,没拿烟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腿上毛毯,“你昨天出的七年,完全是巧合么?
“盛先生。”言慈放低自己的声音,模样看上去狼狈又卑微,“那只是我的胡言乱语,您就大人不记人过,放过我吧。”
为了让爸妈过的轻松舒坦些,她早就不让爸妈摆摊送外卖了,所有开销都是她在承担,如果从此被封杀,那她能活,但是一定没有那么轻松了。她不想爸妈跟着自己遭罪,爸妈吃过的苦已经够多了。
盛南没有任何买账的意思,只是眯眸浅笑道,“我绝非良善之人,为达目的也会不折手段。”
“盛南,别这样。”
黑眸凝望着她,“你叫我什么?”
其实,重逢来言慈叫过好几次他的名字,但是独独这一次,那感觉生生让盛南脑海里不停跳动那张熟悉的脸。
言慈收声停下,然后重新组织语言准备开口时,车厢里却猛地响起一声低呼,一个急刹震得言慈直接整个人都朝前面摔去。
豪车就是宽敞,她直接摔在了落脚的空处中,眼前的咫尺是男人带着疏离感的笔挺西装裤。
盛南将烟丢进雨中,“怎么回事?”
温明双手把着方向盘,大气连连,瞪大眼睛去看前方路面上躺着的电瓶车和人,他颤抖着声音,“我我我......我撞到人了!”
言慈攀着座椅起身,发现男人已经掀开腿上毛毯准备下车,顺势对她道,“替我撑伞。”
言慈指了指自己,叫她?
盛南无声地看她一眼,表示回答。
言慈冒雨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黑色雨伞,撑好伞替男人拉开车门等待,那模样,俨然一个规矩老实的秘书。
两人一同到车前查看情况,回过神的温明也赶紧下了车。
电瓶车轮子还在雨中着转儿,一个黄色的美团外卖箱子很醒目,身穿黄色美团工作服的年轻男人此刻正倒在地上,病痛般地呻丨吟叫疼。
替男人撑伞时,言慈真实发现,他比少年时又高了些,哪怕她穿着高跟鞋也要努力伸直手臂才能够得到。
七年前,她也替他撑过伞,拿都拿不稳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
眼下,也是一样的,盛南怀疑她都要和伞一起被风吹跑了,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喊一声,“温明。”
温明眼疾手快地过来接过伞。
一把伞不到三个人,言慈自觉地退到雨中,反正她都已经湿透了,再淋一淋也没什么关系。
盛南走到那人旁边,缓身单膝蹲下去,声线融进雨中,“先生,能不能起来?能起来我送你去医院,不能起来我就叫120。”
“开车不长眼阿。”
那男人原本是面朝下趴着的,嚎一嗓子后吃力缓慢地翻了个面,脸朝三人这边缓慢地转了过来。
言慈一下就看清了地上的男人脸。
“阿——”
言慈尖叫一声,身体记忆被唤醒,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恐惧地开始后退,直到双腿撞上引擎盖,整个人无力地跌倒在地上。
其余三人都同时看向她。
尤其地上那人,十分疑惑地盯着突然发疯的言慈,“姐你没事吧?被撞的好像是我吧,你吓成这样干什么?”
“不要,不要——”
言慈持续爆发出尖叫,恐惧的程度肉眼可见,她跌坐在地上沾得满身污水,可是那男人一看她,她就觉得要疯了,下一秒竟然直接往宾利的车底钻了去。
“许漾?”
盛南薄唇轻抿,缓缓喊出两个字。
地上那人顺势抬头,在铺天盖地的雨势中,看清楚了黑伞下男人的脸,多年前的死对头一身昂贵西装依旧满脸清冷孤默,此刻正无声地看着他。
许漾没想过还能见到盛南。
七年前两人同班显不出差距,现在呢,一个是千亿上市公司的执行总裁,一个却是要在雨天讨口饭吃的外卖员。
许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回来了阿?”
盛南没有询问他的伤势,下一个问题就是,“她呢?”
言慈么?
还在找那个丑逼呢。
许漾那笑容令人非常不适,他露着变得微黄的牙齿,雨水进嘴里混着一些血沫星子又冒出来,
“你猜她怎么样了?”
盛南薄唇渐渐绷成一条直线,带出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看许漾时,有些居高临下的俯望感,“别告诉我没人知道她的去向。”
此时,言慈整个人已经彻底钻到宾利彻底下,蜷缩着像是某种弱生物,不停颤抖,又冷又怕,那感觉要让她疯了,像是一下把她回原形带到多年前的可怕夜晚。
那个他失约的夜晚。
他会跟在她身后的夜晚。
许漾没有回答盛南,反而扫一眼近处的豪车宾利,笑着问:“被你这么贵的车撞一撞,不知道你要赔我多少钱?”
霍地一下,男人伸手揪住许漾的黄色衣领,“要不要我直接撞死你,再和你父母谈高额赔偿?”
许漾又吐一口血沫,在流到男人指骨上之前,松了手。
盛南掏出手帕来擦手,淡淡地:“看来你也不知道她在那里,问了也是白问。我帮你叫救护车,后续会有专人来处理。”
许漾还是躺着不动,躺在地上,冷雨拍在脸上,“盛南,你可真是一点没变阿,真的。”
盛南忽视他,转头看了眼温明,“不用担心。”
温明重重点头,“感谢盛总!”他刚才吓死了几乎以为自己摊上人命了,还好车速不快。
盛南把手帕放进西装外套里,顺势起身转步朝车头方向走去,温明举着伞跟了上去。
盛南再度蹲下去,不过这次是对着车头,他用手撑着湿漉漉的车头,探头看见瑟缩着车底部中间的言慈,“你怎么回事?”
言慈没有作声,视线还是看着躺在地上的许漾,整个身体不停发抖,她永远无法忘记那天——
她拿着通知书,满脸欢欣地奔向江渡,下一秒,在江渡的喊声中,她被撞飞到三米之外。
在沦陷进黑暗中的前一秒,除开江渡飞快朝自己奔过来的身影,就只看见那辆车的司机,正从方向盘上缓慢地抬起脸,那是一张年轻又熟悉的脸庞,分明是许漾,他满意地看着被撞得满脸是血的言慈,渐渐朝她露出诡谲又阴森的笑容。
被撞的那一瞬间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只有无尽麻木,麻木过后才能感受到缓慢渗透进四肢百骸的疼痛感,牵动每一根痛觉神经,几乎将她撕碎。
言慈还是不能完全丢下过去,如果能,就不会在此刻变得这么脆弱无助,光是看见许漾就能令她陷进无边恐惧。
盛南注意到她在看谁,挪动身体替她挡住视线后问,“你认识地上那个人么?”
言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发抖,好像她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发抖这一件而已。
鬼使神差的,盛南轻易分辨出她不是冷,而是单纯出于恐惧,出于一种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阿言姐?”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他的人近在眼前。
放在七年前,言慈会毫不犹豫地拉住他的手寻求庇护,但是放在现在,她只能冷静自持地选择独自抗下所有。
她不能,她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