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A+A-

    “你真的不是……”陆清曜挑起眉毛,就差把“公报私仇”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谢璧采屈起食指在陆清曜脑门上敲了敲:“你颠倒了因果。”

    陆清曜“哦”了一声, 了然道:“是因为你准备对付应家, 所以应家才让自己的女儿来找你?”

    谢璧采扫了扫院中的石凳,坐了下来:“然也。”

    “倒是与我想的不谋而合了。”陆清曜走到谢璧采对面坐下, 从怀里掏出一份信,沿着石桌推给谢璧采, “只要不让萧家一派与世家一派的合作,应家必亡。

    如今朝中局势貌似平静, 实则暗流涌动。陛下想趁机夺回兵权, 萧家想君临天下, 至于世家们……他们最不想看到一家独大的局面,尤其是有着兵权的萧温和我。”

    “世家方面自有我去对付。”谢璧采按住信封, 笑道,“必不会让月娘失望。”

    陆清曜看着北方, 神色凝重:“萧家那边就交给我了, 不过我更担心北方……”

    “北边的乱局没有那么快结束。”谢璧采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 “不止是胡人与汉人之间矛盾深重, 胡人之间也有很深的矛盾。即使靠着武力强行统一了北方,也会很快分崩离析。”

    这一番推论倒是和前世的发展一模一样。

    陆清曜不由心生感慨:谢璧采不愧是谢璧采。

    “谁得清呢?”陆清曜摊开掌心, 垂眸看着,一时间思绪万千,“四年了,建安城里,依旧是冠盖满京华。”

    “想我四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 何其弱、何其狼狈。”

    谢璧采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如今,你已经回来了。”

    “是啊——”陆清曜抬起眼睛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凌厉,“如今我带着刀剑而来,就是要杀人的。”

    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陆清曜闭上眼睛,凝神听了一会,低声道:“谢无瑕,你听到了吗?”

    “朔风已至。”

    ……

    是夜,天上飘着雨丝,这大概是入冬前最后一场秋雨。空气中带着寒意的水汽像刺一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扎。

    位于建安城外的谢家祠堂灯火通明。

    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陈郡谢家召集了分散在各地的旁支家主、长老、以及一些出众的后辈,在供奉祖先灵位的祠堂中举行这一场集会。

    一直潜伏在谢家的影龙卫集体出动了。

    他们身穿玄色劲装,腰间插着银色的刀,分为两队,撑着一把黑伞夹道站在落满竹叶的石阶两旁。

    紧接着便是以谢奕为首的谢家长老们和分家家主们,他们穿着郑重的黑色绣重明鸟纹广袖曲裾,腰间以紫白二色绶系着的羊脂白玉佩,脚下是白袜和木屐,面色凝重,脚步沉稳。

    而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谢家各地分家的重要人物和得力晚辈,都穿着清一色的深色曲裾,一脸恭敬。

    谢奕来到摆放着先祖灵位和画像的大殿中,取了三支线香点燃,一跪,一叩。

    身后的人也跟随着谢奕的动作,也一并跪下,叩首。

    没有人话,场面极其肃穆。

    谢奕将线香插入香炉中,转身朝着议事大殿走去。

    议事大殿的地上摆放着数十个蒲团,也并未供奉什么神佛,只是在内壁上绘着一只巨大的重明鸟正在火焰中与猛兽搏斗。

    所有人按照自己在家族的地位依次坐好,没有一人出错。

    他们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着凝重和庄严。

    谢奕看着场中唯一空着的座位,向身边的长老低声问道:“无瑕那孩子呢?今日之事与他息息相关,他若是不在,今日我们所谈的一切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一旁的长老有苦难言。

    身为一个晚辈,在这种严肃庄重的场合迟到按理应该是一件很要命的事,但谢璧采的身份很特殊。

    长老只好找了一个借口给谢璧采描补描补:“今日之事事在危急,无瑕那孩子应该是和龙首一同去检查影龙卫的布置是否有疏漏了,待会就能过来。”

    话音未落大殿外,谢璧采一身白衣,身上披着深色重明鸟纹的外袍,手里撑着一把素纸伞,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谢奕不去责怪他,反而还递了一个梯子过去:“一切事宜都检查好了?”

    谢璧采收起纸伞,随手放进门口的木桶里,雨水湿了他的衣摆和发梢:“抱歉,来迟了。一切事项已检查完毕,并无疏漏,请诸位放心。”

    若是陆清曜在场,定要为这父子两个的演技鼓鼓掌。

    “坐吧,辛苦你了。”谢奕。

    谢璧采跪坐在在场唯一空着的蒲团上,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大殿之中没有人开口话,四周只有秋雨在瓦片上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谢奕,谢奕抬手理了理衣领,接着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急忙俯拜下去,其他晚辈也跟着拜了下去。

    谢家主家的家主在家族中的地位无异于君主,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能在每年的家族大祭上远远的看谢奕一眼,连上前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谢奕向他们行这样一个大礼,这不是他们能受得起的。

    所有人都意识到,今晚的话题怕是比他们想象中的更让人胆战心惊,或许决定了整个谢家的生死。

    “自我执掌谢家以来,每日只觉得战战兢兢,生怕踏错一步,整个谢家也随之葬送。”今日的谢奕神色异常凝重严肃,少了往日的随和儒雅后,显得十分冷硬。

    “家主言重了。”一位长老躬身道,“若是没有家主照顾,又何来今日之谢家。”

    其他人跟着道:“是家主照顾。”

    “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又谈何照顾呢?”谢奕叹了一口气,“今夜我请诸位前来,实有一事难以决断。”

    他再次向其他人躬身:“此事事关我谢家存亡,还请诸位助我。”

    一位长老道:“家主的决定,我们哪有什么立场来置喙,辈们懂得什么,一切由家主决定即可。”

    “我等无条件服从家主的决定。”

    谢奕摆了摆手:“还是等诸位听我完此事的缘由再做定论吧。”

    “此事与我儿无瑕的身世有关。”

    谢璧采一愣,抬头看向谢奕,神色难辨。

    “这件事,还得从三十六年前,司马家窃国之事起……”

    雨越来越大了,噼里啪啦地拍在祠堂的屋顶上,在外面层层叠叠的竹叶上,如惊涛骇浪,卷着水花拍在礁石上。

    ……

    陆清曜一掀中军大帐的毡帘,抖了抖身上重得要命的蓑衣斗笠,狠狠地搓了搓手臂:“建安这个时候,下一场雨就跟下刀子一样,冻死我了……”

    还不等她抱怨完,一个人影便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往陆清曜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微弱的风声被陆清曜捕捉到,她的反应很快,一手掏出火折子一口咬开塞子,一手摁住了来人的肩膀,让他不能再靠近一步。

    陆清曜吹了吹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偷袭之人的脸——

    那人是典型的外族容貌,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眼如鹰隼,瞳色碧绿,头发棕黄且带着微微的卷。

    他穿着藏青窄口的锦袍,卷发草草绑着,额头刺青,左耳带着一只耳环,身高倒是与陆清曜差不多高。

    “薛陵,你子想赢我还远着呐!”陆清曜拍了拍偷袭之人的肩膀,接着绕开他,把火折子往火盆里一丢,顺便添了两块柴。

    薛陵今年十六岁,出身羯族,是从匈奴族逃出的奴隶。两年前,陆清曜在北上途中遇到一群汉族孩正在殴他,一时心软,便把人救了下来。

    本来算救了之后就送他走,结果这个屁孩死活不肯离开,口口声声要留在她身边报恩。

    原本京口那群莽汉看北方胡人是很不顺眼的,但薛陵年纪,出身奴隶。

    那时候,他看着你的眼神像只没人要的狗,加上这一片赤诚的报恩之心……

    那群兵痞子居然就这样心软了,劝陆清曜,让她把人留下。

    陆清曜被闹得心烦,于是就对薛陵:“我身不留无用之人,你想留下报恩,可以。你得向我证明你是一个对我有用的人。”

    陆清曜原本以为薛陵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薛陵居然一个人拿着刀偷偷跑到了敌军大帐中,割下了敌军将领的头颅给她。

    于是薛陵就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如今已是北府军中的一员悍将。

    陆清曜看他根骨不错,就破例收了他做徒弟,每每有了闲暇就教导他一二。

    “怎么不话?”陆清曜问。

    往日里薛陵见了她,总是跟个话痨叭叭叭个不停。

    今个儿太阳是西边升起来了还是东边落下了?

    薛陵一反常态地凑到陆清曜身边,像一只狗一样绕着她抽动鼻子。

    陆清曜哭笑不得:“你是狗吗?闻闻闻……”

    薛陵一脸委屈地道:“你出去做什么了?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香味!”

    陆清曜:???

    她一脸狐疑地低头往自己的身上闻了闻:“我怎么没闻到有什么味道?”然后她伸出手揉了揉薛陵的头,“你该不是没做功课?”

    所以找了个那么奇奇怪怪的借口岔开话题。

    听出了陆清曜的话外之音,薛陵急了:“你身上就是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完还委屈地补充了一句,“我今天做完了功课,不信你检查!”

    陆清曜正想随口安慰安慰孩,突然听到轻微的破空之声。

    “薛陵,心!”

    作者有话要:  薛陵: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陆清曜:???

    谢璧采:呵!

    榜单轮空了,滚求安慰求摸头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