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谢璧采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收到关于薛陵的消息,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狼崽子真的对月娘起了这种心思。
正当他准备给薛陵一点教训的时候, 陆清曜直接把他连被子带人一裹, 抱到了外边放着的虎皮椅子上。
谢璧采:……
“谢三公子,你幼不幼稚?”陆清曜抬手摘了他的发冠, 扯过一边的干毛巾罩到他的头上,“把头发擦擦。”
她捡起落在地上的水盆, 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药方塞到薛陵手中:“你也别站在这里了,赶紧去煎药。”
“阿姊!”薛陵都快把手里的药方给扯破了, 眉眼间满是委屈和不解。
为什么阿姊要这样对他?
他哪里比不上那个谢璧采了!
见他那副模样, 陆清曜叹了一口气, 正想点什么,就感觉一股更委屈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陆清曜对上了谢璧采的视线, 揉了揉额角。
好么,醋坛子翻了!
到底谁才是河东狮啊?
“煎药去。”陆清曜把水盆往盆架上一放, 转头把床上已经脏污的床垫扯下, 收拾了起来, 语气冷了三分, “别让我第三次。”
薛陵知道陆清曜这是生气了,这才狠狠瞪了谢璧采一眼, 对他呲了呲牙,拿着药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换了一床被褥,陆清曜换了一身宽松的白裙,湿哒哒的头发随意一挽, 走了出来,见谢璧采正饶有兴趣地抚摸着她的虎皮座椅,挑了挑眉。
“这张虎皮是师父猎来的,他嫌弃这玩意太土气,就送给我了。”陆清曜拿过干毛巾,仔细地给谢璧采擦起了头发,“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没什么。”谢璧采握住了陆清曜的手,垂下眸子。
陆清曜把人拦腰抗在肩头,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伤口,把人放在刚铺好的床上:“你好好养伤,一切有我。”
“路上心。”谢璧采半阖着眼睛,看起来已经支持不住要昏睡过去了,“保护好自己。”
“好。”
陆清曜穿戴上银甲,伸手给谢璧采掖了掖被角。
她看着谢璧采的睡颜,犹豫了片刻,拿出虎符放在了枕边。
四年前,两人分别之际,谢璧采趁着她睡着了,把虎符塞在了她的枕头底下。
但愿,这一次没有机会用上这块虎符。
陆清曜拿起摧龙枪,枪尖一勾银盔。
她大步走出中帐,帐门外,一位银发紫袍的道士手持拂尘早已候在门外。
四年的时光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太玄的唇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来,依旧是仙风道骨的高人做派。
见她出来,太玄摆出一个请的动作:“少主,请吧!”
陆清曜了眼天色,将银盔往头上一戴,唇角一勾:“走吧。”
……
整个建安城还笼罩在阴云之中,时间已走向了卯时六刻。
建安城里的朔风比往年来得更猛烈了些,吹得让人心头发慌。
萧温称病,谢璧采失踪……建安城中,所有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谢奕正在惊涛院中喂鱼。
鱼食洒落水面,池子里的锦鲤争相浮起,张开大嘴将鱼食一口吞下。
“家主,徐州那边和禁军都已经准备好了。”影龙卫低头按刀跪在谢奕身后,等待着新的指示。
一阵风吹过,绑在花枝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奕将碗里的鱼食全部倒进水池,轻声道:“那就开始吧。”
“诺。”
.
徐州城三里外,一个身披重甲面带饕餮面具的男子站在那里,双手拿着一个梨形陶埙,吹着凄凉呜咽的曲调。
那是一首北方的民歌,是一首讲战士戍边不得回的思乡之曲。
想以乐曲动摇军心么……狼王站在徐州城墙上,手指轻轻扣着城墙。
而谢道暄就站在他的身后,随着曲调哼唱了起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狼王按着脸上的饕餮面具,语气颇有些无奈:“他这样做就是在动摇军心,你怎么还跟着唱了起来?”
谢道暄被断了兴致,有些不太高兴:“我乐意啊!不过,话回来……”他桃花眼一转,眸光潋滟,“陆清绝没死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狼王的语气很是得意:“好歹跟我师出同门,我都没死,他哪有那么容易死。”
谢道暄翻了一个白眼,心想:“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还不是被算计得屁滚尿流。”
“我倒是想不通,他怎么会和羌族人搅在一起?”谢道暄懒得跟这个心里除了自己和师弟其他人都是渣的人讨论这个话题,急忙将话题撇开,“按他们老陆家的家训,陆清绝这样做不怕被列祖列宗弄死?”
“他不是跟羌族人搅在一起。”狼王低声一叹,“而是跟你们谢家人搅在一起。”
谢道暄试探地问道:“谢奕救了他?”
“不知道。”狼王摇头,有点烦躁地挠挠鬓角,“反正他现在就铁了心要跟谢家一道。
别看他平日里吊儿郎当、什么都好,在这种事情上他可犟得很,什么都不听。”
“他怎么的?”谢道暄问。
“日已西沉,岂是人力可以托起的。”狼王看着三里外吹埙的人,眼神复杂,“这话除了他们姓陆的一家子,其他人也不出来,又疯又狂的。”
谢道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吧。”狼王轻笑,“这回可真的要针锋相对了,谁让他想推翻大夏,而我却不得不守护这个王朝呢?
也是我倒霉催了姓司马,不然我才不想管这些个破事。”
谢道暄把狼王的抱怨当作耳边风,他看向陆清绝,沉吟:“对上他,你有几分把握能赢?”
狼王沉吟片刻:“八分。”
谢道暄有些惊讶:“真的?”
狼王慢悠悠地道:“他八,我二。”
“司、马、瑾!”谢道暄的手在城墙上用力拍了拍,“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现在是谢家的叛徒,全副身家都压在你身上了!要是没拦住陆清绝,你死不死难,我死定了!”
被叫破身份的狼王漫不经心地跟着埙声着拍子:“那你不正好可以去陪你心心念念的陆清晚了?”
“你认真的?”谢道暄眉毛一挑。
“开玩笑的。”狼王伸出手,旁边的士兵见状,急忙递上了一把十二石的弓来。
狼王搭箭引弦,箭矢对准了吹埙之人:“这场仗,我和他五五开,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啊!”
身为此次率军攻城的将领,陆清绝并不急着攻城,他先十万羌族大军早已将徐州围得水泄不通,然后自己每天跑到在城外三里吹埙。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不想那么早跟司马瑾这个混蛋师兄对上吧。
不过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只海东青飞旋着下降,扑扇着翅膀落在他的肩甲上。
陆清绝看着不远处的徐州城,按他的视力,这么远的距离应该是看不清城墙上的光景的。可他就是知道,他那好师兄已经将弓箭对准了他。
他没有动,继续吹着埙。
一支羽箭擦过他的肩膀扎进了他身后的土里,箭羽还在微微颤抖。
一曲终了。
在他的记忆里,司马瑾的箭,从未落空过。
今天倒是稀奇了。
陆清绝放下了手里的埙,发出一阵狂悖又嘶哑的笑声:“师兄,何必心软?”
“你我终不免战场相见!”他抬手抚摸着海东青的背羽,沙哑的嗓音随着北风传遍身后大军,“擂鼓,攻城!”
辰时,天光破云,日光照进了皇城。
谢家三房的女婿、禁军十二卫右卫将军——荀萧,召集麾下禁卫军三千人。
禁军穿着黑色的明光甲,他们手握铁戈,只等着荀萧一声令下。
“变革一派汲汲以财利为先务,卖官鬻爵,引用奸邪,排摈忠直,躁迫强戾,使天下之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荀萧抱着铁盔,一身铁甲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声响。
他扫视了下方禁军们一眼,拔高了声音:“今日,我们便要清君之侧,将这些佞臣朋党,一网尽!”
“出发,将尚书台包围起来,里头的人,统统拿下!”
禁军将手中铁戈往地上一击,齐声道:“诺!”
.
京兆尹府门前,一位中年男子敲响了鸣冤鼓。
四下看热闹的百姓凑了上来,那人跪在门前,从怀里掏出一份血书,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草民乃陆家旁支陆良畴之子,今携家父血书一封……”
他抬起脸,额头上血肉模糊一片,眼里跳跃着火光,一字一顿道——
“状告当今圣上,为佞臣萧温所惑,陷害忠良,滥杀无辜,致使大将军陆胥战死,清河陆家一百三十六人蒙冤而亡……”
“如今,还请为我陆家——”
“沉冤,昭雪!”
.
此时,称病在家的萧温端坐在枯树下,拿着丝帕轻拭手中剑。
“萧公,所谓先下手为强。”青衣人坐在围墙上,晃了晃双腿。
他今天戴的脸上的恶鬼面具笑得诡异,语气如诱人堕落的恶鬼一般,“谢家已经对革新一派动手了,等尘埃落定,他们借势逼宫……到时候,就怕是没有萧公什么事了啊!”
此时,一片枯叶被风吹落,落在剑锋的那一刻被一分为二。
“这一场赌局,萧公是跟……”青衣人压低了声音,“还是不跟呢?”
纯钧剑发出一声长长的剑鸣声。
“来人。”萧温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里满是冷冽的剑光,“整兵,围攻建安!”
青衣人笑了起来,笑声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真好啊,这场大火就要烧起来了!”
……
日光照亮了太初宫内的第五块砖,照月白载着陆清曜沿着雨后的朱雀大街一路狂奔,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快些,再快些!
而另一边。
怀疑了一夜人生,以至于觉没睡好的詹斌比往常来得晚了些,他抱着竹简,着哈欠,拖着疲乏的步子往尚书台走去。
想当初,他第一见谢璧采时——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摇扇踏屐站在乌衣巷,顿时世间万物都失了色彩。
原本那个风华无双的谢璧采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詹斌痛心疾首地想着,突然听到了兵戈之声,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乌压压的禁军手持铁戈而来,很快就把整个尚书台团团包围。
见势不对,詹斌急忙往旁边的巷里一躲,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瞄着。
荀萧端坐马上,抬起右手,食指并中指往前勾了勾。
“将尚书台中乱臣贼子……”
“就地格杀!”
作者有话要: 后天有一场重要的考试,所以这两天暂停更新,欠下的字数加上之前的六千字,八号之后一并补上
谢谢各位天使的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