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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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竹心筑被烧毁后的第三天,收到消息的萧温脸上神色有些不明。

    他将纯钧剑缓缓抽出, 拿起一方帕子静静地擦拭着泛着寒光的剑刃。

    “主公。”跪在下方的斥候心地觑了萧温一眼, 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禁军吗?”萧温没有控制好擦拭的力度,剑刃划破了帕子, 割开了他的手指。

    艳红的血珠在剑脊上滚动。

    “是。”斥候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谢奕……”萧温目光一冷, 冷笑一声,“呵, 倒是得一手好算盘。”

    斥候不敢搭话。

    “楼主呢?”萧温再问。

    “楼主传信, 是城中还有要事需处理, 请萧公见谅。”

    萧温嗤笑一声:“想必是竹心筑方面伤亡过大,按他那呲牙必报的性子, 又怎么可能不在谢奕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不过这样也好,有他牵制谢奕那老狐狸的精力, 省得我再去费心。”

    “还有何事?”萧温擦去剑上血迹, 缓缓将纯钧剑收入剑鞘。

    “西秦联合匈奴, 发兵三十万, 欲下荆、益二州。”

    座下的谋士有些着急,不由拱手道:“主公, 荆、益二州乃我军根本,建安城尚且还能支撑半年,外有北府军虎视眈眈,主公莫要因失大啊!”

    “益州地形崎岖,蜀道之难世共所睹, 除非是有内鬼,否则没有个三年五年定然是拿不下的。”另一边的谋士反驳道,“荆州有我三万虎踞,西秦与匈奴联合兵力看似众多,却不过都是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何惧之有?!”

    “北楚大军以兵临襄阳城下,为陆家把控的青州、徐州告急,届时我等即使拿下了建安又如何,陆家撤离青、徐二州,岂不是要主公当个亡国之君!”

    “陆家并非如此不顾大局之人!”

    “那陆清曜与主公有血海深仇,你怎知她会放弃如此机会!”

    “那陆清曜此刻正在城中,城破之日将她斩了即可!”

    萧温没有话,看似在倾听下头谋士们的争论,实则在神游。

    陆清曜……

    他想起许多年前长门宫里的那一幕——

    那个女孩的眼里明亮如黑夜中的熊熊燃烧的烈火,即使刀剑加身也未曾害怕。

    “清河陆家陆清曜,见过萧家家主!”

    当时诛杀了陆胥的他并未过多的把这个孤女放在心上。

    左右不过是其他世家和皇帝都想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上不得台面。

    于是他不屑地嘲讽道:“建安城中,何来清河陆家?”

    当时那丫头是怎么回答的?哦,好像是——

    “只要我陆清曜在,清河陆家就在!”

    作为一个从底层世家爬上来的萧温不是很欣赏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女的高傲狂妄。

    一无所有的狂妄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罢了。

    更何况,那时候的陆清曜还是一个失去了家族,失去了庇护,在谢家苟延残喘、空有一身傲骨的女孩。

    她只会咆哮着发泄自己的痛苦,却没有能力威胁到他。

    他并没有把那个女孩的挑衅放在眼里。

    倒是那往日里一贯文弱的谢三公子,在他面前暴露出了最锐利的爪牙,这才让他隐隐察觉到了谢家的野心。

    接手了陆家的谢家,才是他真正的大敌。

    却不想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女孩,在短短的四年内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成长了起来,如今已经长成了割据一方的家主,是他如今最大的心腹大患。

    萧温不得不承认,当初他被谢璧采的才华能力惊到了,看走了眼,硬是将陆清曜这只虎崽子看成了病猫。

    如今,虎崽子已经长成了呼啸山林的猛虎。

    “放开我!我要见父亲!你们放开我!”

    一阵喧哗声断了萧温的思绪,他有些不耐地皱起眉,不悦道:“何事在门外喧哗!”

    门外的士兵听到萧温这个语气,急忙赶来禀报:“是公子。”

    萧温思索了一会,大约想起了士兵口中的公子是一个侍女给他生的一个孩子。

    至于他叫什么……

    萧温有些记不清了,不过这并不重要。

    于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嫡子,至于其他庶子……饿不死他们即可。

    “什么事?”萧温的口气很不好,看起来是对这个出身不好、存在感也不高的庶出儿子并不待见。

    士兵犹豫了一会,回答道:“似乎是他的母亲病了,想请您过去看看。”

    萧温眉头一凛,拿起桌上的茶盏就往士兵的脚边一砸:“不知好歹!”

    整个大帐寂静无声。

    “送他回去,以后这种事不要来扰我了。”萧温有些不耐烦,挥退了士兵,又冲下座的谋士们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谋士们犹豫了一会,又开始争论了起来。

    “如今我等最为担心的是,陆清曜与谢璧采尚有婚约,若是两家联合,如今内忧外患之下,怕是对我等不利。”

    “北府军尚且按兵不动,明城中必是又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主公切莫犹豫不决!”

    “昨日已有羌族大军已到建安城四十里外,陆清曜抽调大军来建安城驻扎,徐州定然不保!届时主公若得了建安城不是还要面对四方大敌?届时成了亡国之君,我等的谋划不就成了一场空?”

    “若是荆、益二州还在,我等尚有东山再起之机!”

    不得不,亡国之君四个字隐隐戳到了萧温的痛处。

    他是想将司马家取而代之不错。

    可他并不想收拾司马清睿留下的烂摊子。

    更何况,亡国之君这四个字实在是太难听,让司马清睿自己一个人担着这名声也就罢了。

    他萧温还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这么废物的名声。

    但如今的局势,他已经将建安城团团包围,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萧温的内心的天平已经朝着与陆、谢二家和解这边倾斜了,但皇位对他的诱惑还是很大,这是一块已经到嘴的肉,他又不想轻易放弃。

    若是边关情势再危急一些,那么他心中的天平将彻底倒向和解一边。

    很快,这个砝码就被谢璧采送到了萧温面前——

    “报——”

    “襄阳太守黄俟出城献降,北楚大军已经、已经往荆州方向去了!”

    -

    鹧鸪天里,陆清曜正在给谢璧采上着药。

    陆清曜垂着眸子,专注地看着谢璧采背上的那道刀伤,手里拿着药粉心翼翼地给谢璧采上药。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就到处乱跑!”陆清曜拿起纱布,绕过谢璧采的前胸,细心地把狰狞的伤口缠好。

    谢璧采懒洋洋地拿起陆清曜的一缕头发,把玩了一会,又放到鼻端轻嗅:“不比月娘,一人耍的千余禁军团团转,让谢丞相焦头烂额。”

    “我好话也没用!”陆清曜将纱布好结,把剩下的往桌子上重重一搁。

    “实话实而已。”谢璧采伸出结实光洁的手臂,缠在了陆清曜的腰间,头埋在了她的腹部,嗓音慵懒,“这几天,我很担心。”

    只是一句话,就让陆清曜没了脾气,她抬手放在谢璧采的后脑勺,轻轻地给他按揉穴位。

    陆清曜低声道:“我也很想你。”

    “有时候我想着要是你在就好了,城里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但我又想,幸好你不在。不然城里那么乱,你身上还有伤,要是你也……”

    陆清曜的话顿了一下,放下了手。

    “我不在军中的这几天,可有人为难你?”

    谢璧采拍了拍陆清曜的后腰,一把把人抱紧怀里,让陆清曜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谁能为难我?”谢璧采把下巴搁在了陆清曜的肩膀上,语气里有些得意,“我可是他们的将军夫人。”

    陆清曜翻了一个白眼:“你还装?我都听薛陵了,你让青衣把军队里的刺头通通收拾了一顿不,还敢下军令状要一天退敌!”

    “谢无瑕,长本事了你!”

    她捧住谢璧采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要不是出了谢家祠堂这一档子事,你还想扮猪扮到什么时候?”

    谢璧采的唇半碰不碰地落在陆清曜的耳垂边,热气扑进了她的耳蜗里:“自然是等月娘嫁与我那日……”

    陆清曜担心谢璧采身上的伤口,压抑住了自己要逃跑的冲动,只是摁住了谢璧采的肩膀,身子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行了不闹了,正事。”

    “就,在我不在军中的这几日,外头情况怎么样了。”

    谢璧采的手臂揽着陆清曜的后腰怕她掉下去,同时又把人往怀里更深的地方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把人彻底圈在自己的怀里。

    谢璧采梳理了一下脑海里的资料,挑着几个重要的事跟陆清曜了:“青州城破,襄阳献降。”

    “西秦与匈奴部结盟发兵荆州,北楚前脚拿下襄阳,后脚就进攻荆州,与西秦一道,形成了夹攻之势。”

    “京口、徐州等地均在苦战。”

    “哦,对了。”谢璧采补充道,“你的二哥,现在是羌族大首领的驸马,还绘制出了行军地图,让羌族前锋都已经到建安城外四十里处了。”

    “什么?!”陆清曜差点从谢璧采的怀里跳出来。

    谢璧采稳住了陆清曜的身子,安抚道:“无妨,我已经把那先锋给收拾掉了,只要徐州不下,短时间内你哥不到建安城。”

    陆清曜有些头疼地伏在谢璧采的颈窝:“四境皆敌,我就带着五万兵,个屁啊!”

    她抬手环在谢璧采的脖子上,撒娇:“我不想仗了,回去找个地方种田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