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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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弦流放北呈之后,云昭和岳青衫也准备动身前往浔阳。这一行云昭除了带了岳青衫和韩彻之外,另外还带了二十几名火烈军的影卫,众人扮作胤国的商队,云昭和岳青衫扮作一对夫妻,韩彻则扮做他们的远房表弟。

    几人也不着急,一路走着,一路游山玩水,大约半个月行程,便达到浔阳境内。益阳失守,浔阳成未免有唇亡齿寒之感。所以这些日子一直禁闭城门,禁止来往胤人入内。岳青衫正想着该如何进去,忽听得前去探的火烈军影卫回来道,浔阳发生了疫症。

    众人大吃一惊,时值春末,的确是疫症多发的季节,想浔阳何等繁华富庶,一旦遭遇鼠疫劫难,岂不就毁了么?也不知城中百姓如今是何样子了。

    岳青衫心里一揪,便再叫人去探,只听影卫道:“浔阳疫症的消息只怕还没上报到朝廷,并没见赈灾的药材物资,如今看城中百姓情况严重,只是在等死而已。”

    岳青衫一听这话,再也坐不住了,便对云昭道:“我得进去看看。”

    云昭道:“我陪你。”

    二人进了城中,只见城内一片荒凉,只有往外跑得,还哪有往里边进的?大街上随意搭着一个又几个草棚,里边躺着染了疫症的病人,他们身上生着脓疮,不停地哀嚎着,声音充满了痛苦。身旁回荡着亲人的哭泣之声,人一个又一个的死去,还来不及火化敛葬,下一具尸体就抬来了。

    这般的场景,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岳青衫鼻尖发酸,道:“怎会这样?朝廷不管的吗?”

    云昭道:“先到官衙里头问问吧。”

    岳青衫点头,二人携手往里走,到了一个高大雄壮的府宅门前,上头写着郡守府。二人敲了敲门,确是无人应答,岳青衫伸手一推,那门竟开了。

    二人便走了进去,如今这府衙里也是一片荒凉,竟连个扫的下人也无,一直走到里间,才见一人脚步匆匆地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到这里来?”

    岳青衫与那人了照面,见他四十几岁,身着红色缂丝前后绣补双禽武官服,相貌英朗,眸光炯然,岳青衫认得他便是浔阳郡守唐文哲,只是相比离京城之时,他似乎老了许多,此时更是双目通红,满是憔悴之色。

    唐文哲见二人面生,并不是浔阳人,当即道:“浔阳发了疫症你们不知么?怎还敢到此,快快离去,不得逗留!”

    岳青衫拱手道:“唐世叔,别来无恙否?”

    唐文哲听了这话,微一皱眉,他仔细量着岳青衫道:“你是……”

    岳青衫道:“京中安国公府上一面之缘,世叔庶务繁忙,想必已经不记得我了……”

    唐文哲便又仔细端详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啊,你是岳贤弟的千金!”他忽然得见故人之女,自然高兴,伸手道:“贤侄女远道而来,可是我怠慢了,快快请进。”

    唐文哲亲自引二人到厅中坐下,岳青衫量了几眼,只见这府宅虽大,却荒凉破败,实不像是官家府邸,且是这唐文哲亲自引二人到处,府里的下人竟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唐文哲落座之后,本想给岳青衫奉茶,可显见府中情况颇为为难,愧疚道:“贤侄女你远道而来,唐某得你称一声世叔,实在该好生款待,一尽地主之谊,可是而今这浔阳……”他着,一声长叹。

    岳青衫道:“世叔莫要客气,如今浔阳疫症如此严重,岂还挑剔这些?”

    几人正着话,忽见内堂冲出来一个妇人,衣衫不整,颇有些蓬头垢面的,她一把抓住唐文哲的手道:“老爷,权儿快不行了,我求求你救救权儿!”

    唐文哲陡然一震,却稳住信心绪道:“快快起来,有外客在此,你这般歇斯底里,成什么样子?”

    岳青衫见此情形,已猜到这妇人应到是唐文哲的夫人,只是堂堂郡守夫人,怎地搞成了这副样子?

    “我不管!”唐夫人大哭道:“权儿都要死了,我还管什么样子不样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唐文哲无奈,来不及与岳青衫告罪,便与唐夫人走了进去。岳青衫与云昭对望一眼,便也跟了进去。

    二人出了大厅,穿过一条九曲回廊。在一处正房里停了下来。那房中挡着床帘,似好久没见阳光的样子,到处雾蒙蒙地,弥漫着一股药味。唐夫人刚一进屋,便扑到床上道:“权儿,你醒醒,你爹来了,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床上躺着的正是唐文哲独子唐权。

    岳青衫看了一眼,见这孩子竟然只有七八岁,想是染了疫症,看起来已然奄奄一息,他面色惨白,手上也生着暗疮,的胳膊已瘦得跟竹竿一样,瞧来甚是可怜。

    唐文哲老来得子,对这个孩子自然视如珍宝,如今见他这般,亦是眼眶一红。但他终究还是能沉得住气,坐在床边道:“权儿,你怎么样?爹爹来瞧你了!”

    唐权听他召唤,睁开了眼,虽在病中却开心地笑了出来,“爹爹,权儿听爹的话,要勇敢了!权儿不怕生病,虽然难受,可是生病了就能看见爹爹了,权儿高兴得很!”

    六七岁的年纪,还是奶声奶气的声音,却偏偏这样懂事坚强,愈发让人心疼。唐文哲抚摸着他的头发,“权儿真乖,爹不走了,这回爹天天陪你……”

    “真的么?”唐权的眼中立时露出欢心之色,“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唐文哲忍泪拿起一旁的粥碗道:“那既然爹爹答应你了,你就乖乖吃饭好不好?快将粥喝了,若没了体力,怎能快些好起来呢?封你病好了,爹还要带你去城外骑马猎呢!”

    唐权伸出瘦弱的手,拿起粥碗,努力地喝了一口,他似乎咽得很艰难,但想到可以和爹爹骑马猎,又勇敢起来。夫妇俩见儿子终于吃了些东西,欣慰一笑,正此时,却听“哇”的一声,一口粥都吐了出来。

    唐夫人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抱住,唐权似控制不住,趴在床边不停呕吐着,的身体不住痉挛,吐了一会儿,那里头已经带了血丝。

    唐夫人脸色白尽,突然跪在地上,扯住了唐文哲的袖子,道:“求求你了老爷,你救救权儿吧,你知道城里还有药的,我求你送些来给权儿,我求求你了!”

    “不行!”唐文哲红着眼眶道:“如今城里药物短缺,每个人都是按例分好的,依病症程度,家中染病人数为准,权儿的份例已经分过了,需等得下一批药物到此……”

    “可是权儿等不得了!”唐夫人发疯似的大喊,“你是浔阳郡守,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病死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唐文哲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在袖子里微微颤抖,“正因为我是一方之长,更要以身作则,护佑百姓,我过,浔阳疫症,所有人一视同仁,绝不因你是高官权贵,便可享特权。只要我活着一日,便要坚守在此一日!”

    唐夫人绝望地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唐文哲凄然道:“你放心,咱们的儿子,福大命大,他……他会好起来的……”

    唐文哲一阵哽咽,起身道:“我还要去看看城中灾民情形,这里……”他努力地吸了口气,“就交给你吧!”

    完,他狠下心负手而去,唐夫人在身后大喊道:“唐文哲,你不是人,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救,你会有报应的,你会下地狱的……”

    唐文哲走出屋外,努力地调整了情绪,又对岳青衫道:“妇人无知,让侄女见笑了。”

    岳青衫道:“世叔哪里话,世叔一心念着百姓,舍己为人,大公无私,这般高义,侄女心中实是敬佩。”

    “哎,”唐文哲轻叹一声,“我身为浔阳郡守,一方之长,吃百姓饭,穿百姓衣,如今见百姓受苦,却束手无策,我……实在是愧对这身官服。”

    他着,痛苦地捂住了脸,声音已然沙哑了。

    岳青衫甚觉难过,道:“唐叔叔不必如此,这并非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如今浔阳情况这般艰难,朝廷可知道么,为何迟迟不送救灾的物资来?浔阳地处幽州,本就偏僻,如今只靠着城中这点草药,能坚持多久呢?”

    唐文哲长叹一声,正要话,忽又看了云昭一眼。见他做胤人扮,又气宇轩昂,英气逼人,不似等闲之辈,心中暗生警惕,不禁问道:“这位是……”

    云昭犹豫了一下,道:“在下现在役大胤国飞将军,云昭。”

    唐文哲一听此言,面色大变,猛地起身道:“你、你、你……”

    云昭沉声道:“唐大人不必惊慌,云昭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想看看浔阳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唐文哲好一会儿才宁定了心神,可想到如今面前坐着的乃是大胤国的最高军事统帅,号称战无不胜的战神云昭,还是一阵惊悸,更想不到云昭虎狼之辈,竟是这样一个未及弱冠,俊美无俦的少年。

    唐文哲想了想,终于道:“实不相瞒二位,浔阳疫症的消息早已经上报朝廷,可是皇上第二日便下令撤走了浔阳守军,而救灾物资,却迟迟未曾送来,我猜想……”唐文哲咬了咬牙,眼中露出悲愤之色,“皇上只怕是要放弃浔阳,弃这些百姓生死于不顾了。”

    岳青衫心中大震,一时义愤填膺,天宗帝德薄,她向来知道,上辈子,他害死了一心为民的岳文成,这辈子,他又害死了陈旭。可她没想到他身为帝王,竟然能弃这满城百姓的生死于不顾,这样恶毒卑鄙之人,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岳青衫道:“那城中的药物还能支撑几天?”

    唐文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痛苦地闭上双眼,“无非三天而已。”

    岳青衫顿时僵住了,三天……

    三天之后,浔阳所有的人,便只能困在这座城中,慢慢等死……

    这是何其残忍?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每日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看着这太阳升了又落,看着自己和这座城,终究被所有人抛弃,化为尘埃。

    岳青衫只觉胸口似压了一块大石,无比沉重。她站起身,拱手道:“唐世叔,侄女愿与世叔一起,为浔阳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这几日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世叔但请差遣,我必定义不容辞。”

    寻常人见了疫症可怕场景,早已经逃之夭夭,想不到她竟愿意主动留下帮忙,唐文哲心中也甚是感激,“贤侄女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疫症毕竟危险,还请速速离去为是。假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远在京城的岳贤弟交代?”

    岳青衫道:“我意已决,世叔不必多。我必然尽一切所能,救助浔阳。”

    唐文哲见她坚决,便只好叹了一声,先将二人送出城去了。

    岳青衫出了城,想起浔阳百姓悲惨,心中抑郁难过,徐徐难平。云昭道:“青衫,你莫着急,我命随行影卫就在城外安营扎寨,咱们再想办法。”

    岳青衫这才想起来,自己胸口一热,便要留在浔阳帮忙,却并未与云昭上商量呢,愧疚道:“云昭,我见百姓可怜,实在不忍就此离开,你……”

    “我明白的,”云昭断她的话,道:“青衫,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越来越明白了你的话,胤人是人,魏人也是人,人就是人,不是畜生。每个人的性命都弥足珍贵,不该随意杀害。”他转过身,凝视着她的眼,“为君为将,当以百姓先。”

    “云昭……”

    云昭揽她去入怀,道:“你放心,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的。”

    傍晚,云昭吩咐在此安营扎寨,想办法救助浔阳。韩彻不解道:“云大哥,如今疫症严重,浔阳已成了一座死城,降不降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为何不速速回京去?”

    云昭负手,望着远处的悠悠山峦,道:“那城中如今困着的,终究是千百条无辜人命,如何能弃之不管?”

    韩彻一怔,随后恭敬地抬起手,交叠覆于额前,道:“是韩彻浅薄了。”

    夜里,云昭来到岳青衫帐中,与她商量解救浔阳之事。云昭道:“不如我先叫韩彻回京一趟,从胤国运送治病的药材过来?”

    岳青衫想了想,终摇头道:“不成,浔阳毕竟是魏国,胤人仇恨魏人,想用胤国的草药来救魏人,终究是难以施行的。”

    云昭感到一阵怅然,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到,既然这天下百姓,头顶同一片天,共享同一个日月,也仰望着同样的绚烂山河,为什么一定要分魏国还是胤国呢?

    他们彼此仇恨憎恶,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何不能从此不分你我,天下一统呢?

    想到这里,他眼中猛地燃起了熊熊火焰,也许天下都在等着那么一个人,带领他们破国界的壁垒,让他们从此止戈休战,天下太平。

    他应该做一个这样的人。

    陈旭曾经跟他过,人与动物之所以不同,便是因为人有一颗仁爱之心。能够体会和怜悯他们的痛苦,更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和改变他人。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来,陈旭见了多少民生多艰,体会到世人皆苦,他以一颗善良慈悲之心,不遗余力地去帮助他们,维护着世间的光明正道。

    他,应该完成公子的心愿。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烈火燎原一般,在云昭心里深深根植。

    岳青衫想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道:“不如这样,我现在就修书一封给陈煊,陈家的产业遍布天南海北,且一直都有做药材生意,我向他求助,想必很快就能将药物送到浔阳的。”

    云昭深以为然,当下取来纸笔,让岳青衫写好了信,命一名火烈影卫,连夜送到上京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