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陈煊知岳青衫尚在孕中,怕她劳累,所以只了一会儿话便自告退了。临走前,岳青衫又道:“对了,我在浔阳时候,带了个孩子回来,叫阿玉,如今也养在宫里呢,你有空,去帮我教教他去。”
陈煊道:“我自问学识浅薄,阅历尚浅,有什么本事教人呢?”
岳青衫笑道:“那孩子太好动,性子又急,只叫他学学你们陈家温文尔雅的教养。”
陈煊讶异了一下,又笑道:“那陈煊遵命。”
陈煊走后,墨画才拉着岳青衫的手,了好多体己话,岳青衫道:“墨画,你离京城之前可去看过我爹娘了,他们如今还好吗?”
墨画道:“姐放心,都好着呢。”
岳青衫这才松了口气,楚玉桁果然只是吓吓她,并不会为难他们。他真正想要为难的人,只怕是云昭了。
墨画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姐。”
“怎么?”
墨画面色有些沉重,道:“是二姐殁了。”
“岳彩灵?”
岳青衫皱了皱眉,不知有多久没想起她来了。如今听墨画提起,竟对她忽然生出几分感激来,若非她当年设下毒计,胁迫自己跟云昭成亲,她今生哪来的好姻缘呢?
“她怎么死的?”
墨画道:“是太子府着了一场大火,将整个院子都烧没了,听发现她的时候,都烧成一块焦碳了。”
岳青衫倒抽了一口凉气,想起岳彩灵那样一个争强好胜到近乎到病态的性子,结果却落了个如此悲惨的结局。
岳青衫道:“太子殁了之后,她便一直安安稳稳地主在太子府里?”
这可不太像岳彩灵的性子。
墨画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奴婢前些日子陪着魏姨娘去法华寺上香,竟然碰到了一个人,姐猜是谁?”
“是谁?”
“是映月……”她怕岳青衫不记得,又提点道:“是原来二姐的丫头。”
岳青衫道:“我知道的。”
墨画道:“映月她竟然在法华寺剃度出家,做了姑子了。我当时甚至觉惊讶,上前跟她了个招呼,才聊起二姐的事,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还什么人因执念而生,又因执念而死,死于心爱人之手,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了,你奇不奇怪,这人可是顿悟了?”
“心爱人之手?”岳青衫默念一遍,心中一动,难道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杀死她的人是楚玉桁?
可是与自己无关,岳青衫也没有再多想。墨画与她聊了一会儿,见岳青衫的脸上略有倦容,便服侍她上床休息了。
岳青衫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不知为何,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她似乎又见到了前世的场景,她看到岳彩灵穿着那一身狐裘,脸色惨白,靠在一面墙上,哀求道:“不要,不要!”
岳青衫有些奇怪,想开口问她这是哪里,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岳彩灵似乎也看不到她。
正此时,忽见刀光一闪,有人竟将岳彩灵的双手砍了下来,鲜血顺着断手喷涌而出,岳青衫吓呆了,她想要逃走,双腿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半点也动弹不了。
岳彩灵惨叫一声,趴在地上翻滚着,脸上因为剧痛而变得扭曲狰狞。她对面站着一个绯衣男子,发束金冠,俊美非凡,就这么居高临下,一脸冷笑地看着她。
竟是楚玉桁!
楚玉桁为什么这样做,他不是是很喜欢岳彩灵吗?他为什么要砍断她的手?
“你这个贱人……”楚玉桁俯下身,抓起她的头发,强迫岳彩灵抬起脸。岳彩灵伸手想要阻止,却只能只能挥舞这两只没有手的断臂,看起来恐怖至极。
楚玉桁冷冷地道:“你这个毒妇,竟敢如此陷害青衫,我要让你的后半生尝尽痛苦!”
“不要啊!”
岳彩灵惨叫一声,刽子手刀光起落,利落地砍断了她的双脚。
岳彩灵痛得两眼翻白,不住痉挛,楚玉桁冷冷地道:“把她关起来,好好看着,别让她死了。”
“是。”
“不要,求求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岳彩灵痛苦哀嚎,却无人理她,她身上布满了鲜血,身上的狐裘都已被染红,两只断手就掉落在上面,指尖不停抽搐着,触目惊心。
岳青衫此生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她拼命想转过身,想闭上眼睛,可是一动也动不了。汗水不停从额头上浮了出来,她摇着头喊道:“不要,不要……”
“娘娘,娘娘!”
宫女们也吓呆了,她们忙进来轻轻摇晃着岳青衫,可是她仿佛魇着了,竟怎么也叫不醒。宫女急坏了,正要去叫太医,只听岳青衫大喊一声,“岳彩灵!”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浑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透。
墨画终于吐了口气,她上前搂住岳青衫道:“没事了娘娘,没事了,您做梦了。”
岳青衫大口地喘着气,终于从梦中解脱了出来。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仿佛曾经发生过一样,楚玉桁……他竟然斩断了岳彩灵的手脚,又软禁着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辈子的他不是爱她吗,怎会这么残忍?
岳青衫闭上眼睛,不敢再回忆梦中的场景,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梦到过云昭,梦里她与他耳鬓厮磨,柔情缱绻,同样也是那样真实,难道她上辈子,也曾见过云昭吗?
墨画感到岳青衫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忙拿了帕子帮她擦着汗水,拍着她的脊背,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告诉你二姐的事情,吓着娘娘了。”
“没事。”
岳青衫深吸口气,平复了心神,墨画见她脸上终于恢复了点血色,终于松了口气。一面命人去点了安神的熏香,准备热水为她沐浴。
如今岳青衫的身孕已经七个多月了,肚子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沉,好在身旁一直有墨画、玉琪、陈煊、阿玉、楚楚等人陪着,精神到是越来越好。前方又屡屡传来捷报,如今云昭已经攻陷郢郡了。
再往前就是白城,襄阳,泰州……然后便是上京。
岳青衫估算着,再有两个月,魏胤这场大战,必将尘埃落定。
她闭上眼睛,默念道,云郎,你可要早些回来呀。
……
而云昭此刻正站郢郡军营外的山岗上,他一身劲装,腰悬长剑,昂然如山石岿立,俯视着魏国的山河大地。
气吞日月,雄壮巍峨。每一处山峦湖泊,都彰显着无限魅力。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很快,这神州大地就将属于他了。
云昭感到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雄心万丈。他深吸口气,心中默念道:“青衫,等着我,我很快就可以接你回家!”
傍晚,军营内。
三尺见方的桌案,后面是一个高逾两米的兵器架,上面挂满了刀枪剑戟,发出耀眼的寒光。云昭负手站在架前,背对着桌案,他高束着头发,修长的脊背显得挺拔轩昂。
桌上放着一张羊皮地图,上边细致绘制着大魏的山河地形,关键的地方都以红色进行了标注。陆延和韩彻站在桌旁,二人看过魏军的行军路线,陆延道:“陛下,大军再往前推进,便是一处分叉口,往东是白城,往西则是襄阳。这两处均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只不知魏人会将兵力集中在何处?咱们是白城,还是襄阳?”
韩彻道:“陛下,陆将军,依属下见,魏人狡猾,白城位于东部,穿过太行山脉便与青州接壤。青州乃边城,数年来屡次遭匈奴骚扰,魏国必定屯兵于此。白城遭劫,青州节度使若领兵增援,恐会对我们不利。我看还是先襄阳的好。”
陆延深以为然,他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抬头,看向云昭,只见云昭锁眉沉思,半晌,道:“你们先退下,朕再考虑一下。”
“是。”
而魏军营中,楚玉桁也同样看着眼前的地图。
大将军张文远道:“相国大人,如今昭武大帝已经率军夺下郢郡,再往前,便是襄阳或者白城。这两处地势险峻,两侧群山环抱,夹道狭窄,无路可退,若我们在此设下埋伏,极有可能将胤军一举歼灭。”
楚玉桁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仿佛入定了一般。张文远看了他一眼,试探地道:“大人,如今兵力有限,咱们是守襄阳,还是守白城?”
楚玉桁仍旧一言不发,心中却如雷霆翻滚,这一天,终于又来了。
上辈子,就是这一战斗奠定了昭武大帝一统天下的基石。魏军竭尽所能,倾举国之力企图用这一战翻盘,楚玉桁调南军驻守襄阳,而将最悍勇的北军全部调到白城,并在此设下伏击。
他猜测,昭武大帝一定会攻白城。
一直都以来楚玉桁都很擅长揣测人心,他想这一次他也不会猜错。
他有信心赌这一把。
可是昭武大帝却攻了襄阳。
十五万火烈铁骑从流云谷穿过,踏平襄阳,攻陷泰州,直取上京。
等到楚玉桁回京之时,大魏大势已去。千万子民,皆沦为匍匐在昭武大帝脚下,祈求垂怜的蝼蚁。
楚玉桁深吸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道:“传我令,将三十万大军,全部调往襄阳,在流云谷设下伏击,必要胤军,全军覆没!”
张文远微微一惊,道:“相国大人,若将所有兵力调往襄阳,一旦武帝攻伐白城,该如何是好?”
“还有的选么?”楚玉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若不是倾全军之力,又岂是火烈军的对手?襄阳还是白城,岂非都是天意?”
张文远一怔,终于躬身道:“是,大人。”
上辈子,的确是天亡魏国,这辈子,他可以靠人力扭转乾坤。
经过了长达七日的对峙之后,云昭终于率军对魏国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楚玉桁亦将三十万大军全部调征到流云谷,倾举国之力,并准备了无数的重弩,火箭,投石车,誓要与云昭决一生死。
楚玉桁坐在军帐之中,一件件地批阅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他的表情一片平静,仿佛对前线那一场大战漠不关心,他每日兢兢业业地处理军政要务,为这一战,倾尽了所有的心血,却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结果。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报!”一日午后,信兵终于跌跌撞撞地跑回了上京军营,前方战事终于有了结果。楚玉桁拿着毛笔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一滴墨水就不合时宜地落在了它不该落的地方。
楚玉桁皱了皱眉,他轻轻抬了抬眼皮,“胜了败了?”
讯兵浑身颤抖,跪地痛苦道:“大人,胤国大军已经踏平了白城!”
这一世,云昭却选择了白城。
楚玉桁竟突然嗤笑了一声,众将士听胤军破了白城,很快就会攻破泰州,夺取上京……众人心知大势已去,一时慌乱如惊弓之鸟,张文远和几位大臣慌里慌张地跑到楚玉桁面前,道:“大人,咱们快跑吧,昭武帝很快就会率大军杀过来,咱们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楚玉桁依然一动不动,张文远劝道:“相国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咱们先逃到韩国,想办法纠集旧部,再向韩王借兵,等到天时地利之机,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相国大人……”
众臣功知道楚玉桁的声威,唯有跟着他,才能在别国得到礼待。楚玉桁却突然冷冷地道:“滚!”
众人都是一呆,楚玉桁抬起头,眸光森冷如雪,“滚!”
众人不解其意,一时又觉得气恼,如今大魏已亡,耍什么相国大人的威风?张文远冷笑一声,道:“好,那在下就祝想过大人你,好好的舍生取义,青史留名了!”
完,他携了财物,扬长而去,那些士兵吏也如鸟兽散,走的走,逃的逃,留下来的无非也是为了抢夺财物,曾经风光无限的大魏国,早已一片狼藉,宛如散沙。
楚玉桁整理了一下衣冠,平静地走出军营。他缓缓地穿过人流,穿过那些倾倒的军帐、粮仓,穿过那散落一地,被众人争抢的金银器物……他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相国大人,竟已是无人问津了。
楚玉桁一直走到山岗上,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峦依旧峥嵘起伏,在缥缈着云雾之间,彰显着无尽的魅力与威严。
江山如此多娇,真是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呀。
楚玉桁闭上眼睛,感受到山风带来的凉意。冷风穿过他绯红色的衣摆,他的长发与衣袂一同随风飞舞,阳光洒落在她的金冠之上,熠熠生辉,仍如往日一般昳丽风流。
楚玉桁睁开眼睛,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阳光在他眼前,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此人身着铠甲,腰悬长剑,头上的红缨在山风中烈烈飞舞,虽然只有一个影子,却仍能感到他的英挺轩昂,气焰如虹。
来的正是云昭。
楚玉桁见了他,并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淡淡地道:“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云昭一手扶着腰间的宝剑,有些轻蔑地道:“上辈子你就是这么败的么?”
楚玉桁苦笑一声,道:“不是。”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云昭,其实我早就知道我会输给你,从我在浔阳城中初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这一世,我还会死于你手。“
云昭微微皱了皱眉,楚玉桁道:“即便我写信给青衫,告诉他这一世我一定可以赢你,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我也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瞒过你回到魏国来,你是大胤的王,所有人对她的尊敬与服从都是因为你对她的宠爱,他们最终效忠的人,只有你。”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云昭感到困惑不解。
楚玉桁道:“因为我必须要这么做,我想得到的东西,就要尽一切努力,不惜一切代价,即便我知道只是徒劳。”
云昭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明知道自己会国破身死,却还要自寻死路。楚玉桁痛苦地闭上眼睛,“很可笑是吗?可是我停不下来。”他抱住头,“我真的感觉好累。”
他只是想求一个结果。
他不会成功,亦不能放弃,只能做尽一切,等着上天给他一个结局。
那个他早就知道,无比残忍的结局。
“杀了我吧,云昭。”楚玉桁闭上眼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渴切,“死于你手,楚玉桁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