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A+A-

    自琅城至长平,千里马快马加鞭少也要五日,然而铜雀一来一回不过三日足矣。

    江离坐在王府的墙上,一条腿垂了下去,优哉游哉地晃着,铜雀振翅之声距不远处便入了她的耳中。

    少女的红唇勾起了一抹笑意,纤细的食指微微翘起,铜雀的爪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指节上。

    “是我哥哥来信了吗?”

    水清澜焦急地站在墙下问道,大山看也不看她一眼,倒是她时不时地咬着唇偷瞄,欲言又止,手指将丝绸的衣袖都快拧成了破布。

    江离轻车熟路地自铜雀身后背负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张薄薄的书信,随手往后一扔,道:“我看不见,你念,错一个字当场捶碎。”

    被卖了还要倒替别人数钱,真是可怜。

    大山默默地举起了拳头,高悬在水清澜的头顶,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瞳眨也不眨,丝毫不为娇弱的美人垂泪所动。

    水清澜着急忙慌地垫着脚尖接过书信,颤抖着开,心翼翼地念道:“郡主安危系重中之重,移交江天万里兹事体大,还请离姑娘至王府一叙。”

    “久闻端王虽爱妹如命,却是个阴险狡诈之徒,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江离笑嘻嘻地一抬臂,铜雀扑腾着翅膀飞离,她敲着竹棍,自言自语道:“既不想给钱庄,还想要回妹妹,我若是去了便是自投罗网,一石三鸟啊……”

    她五指一拢,不过随意一挥,坚韧的傀儡丝已然缠紧了水清澜的脖颈,后者花容失色,惊道:“喂!我又没害你,你怎可当真对我下杀手?!”

    “傻姐姐,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我未经镇远王同意,私自在他府内扣押人质已然不妥,若是还要靠王府的钱粮供养废人,岂非太过分?”

    她笑眯眯地歪了歪脑袋,轻轻抚上自己的双目,恍惚间竟有一张模糊的脸在脑海中浮现,那冰冷的眼莫名有几分暖意。

    江离的语调中竟有几分落寞的情绪,然而转瞬即逝:“他若是个瞎子便好了……”

    她便不会考虑自己“配不上”的问题。

    江离猛地一怔,缓过神来,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胡闹,便噗嗤一笑,唇角的梨涡更大了。

    手指愈发收紧,水清澜逐渐面色青紫,呼吸也不畅,磕磕巴巴地连话也不全:“好……好姑娘,我求你……”

    “我几时过自己是好姑娘了?”江离笑嘻嘻地用另一只手绕着额旁的一缕长发,那模样格外乖巧可爱,甚至还有些俏皮。

    “此次出山,杜若给我唯一的命令便是杀人,杀光所有的仇人,凡与皇族有关的王公贵胄及亲眷,一个儿都别想逃~”

    包括赫敬定。

    只是处理掉他实在危险,目前不能妄动,必须心行事。

    水清澜梨花带雨地啜泣:“可……我,我是无辜的啊!”

    “我虽不知本族究竟犯下怎样的滔天大罪,可天下偃师何辜?”

    江离沉了脸色,一字一句地冷声道:“要被皇室与诸王联手绞杀,祸及全家、一个活口都不留?”

    “有多少嗷嗷待哺的婴儿、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他们又做错了什么?要一同葬身于屠戮之中?!”

    水清澜吓得登时没了声音,大山也向江离投以不可思议的目光。

    记忆中的她从未发过脾气,素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调皮女孩作态,闹腾且贱,然甚好相与,绝非现在这副震怒的模样。

    江离似是已下定了决心,像十二年来杜若无时无刻不在她耳畔强调过的那样。

    “我愿救你、自甘避世于不死峰不出,只为让你能亲手报仇,让他们那些人也尝尝满门被杀的滋味。

    “为此,你必须舍弃无谓的仁慈,成为活着的傀儡,否则必败无疑。

    “情是致命的毒,无药可救。”

    杜若将她培养成了杀人工具,却又开始担忧她的嗜杀成性是否会自取灭亡,实在是自相矛盾,完全不像个战傀该有的杀伐果断。

    江离甩了甩脑袋,挥去那些不该有的胡思乱想,正欲下狠手将水清澜的颈子勒断时,剑风袭来,准确无误地将傀儡丝斩断、一分为二,她失控地向后仰去,险些摔倒墙外边。

    “孤未许可,不准任何人在王府内大行杀戮。”

    赫敬定长眉紧蹙,轮廓分明的面庞更显几分锋利与冷硬,目不转睛地与恢复了满面笑意的少女直视,一字一句道:“端王府的人,不能杀。”

    不知他几时来的,更不知他看了多久。

    男人周遭的杀气与冷意令江离浑身微不可查地一抖,他冰凉的手指紧握长剑,剑尖直指少女的身子,眸中深潭如镜,竟似一片死灰。

    江离笑出了声,双手一撑便轻而易举地纵身而跃,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墙沿之上。

    她收回了傀儡丝,眉宇间竟见不到任何错愕的神色,反倒释然异常,笑容明媚而灿烂,甚至还有些许满足。

    “倒省了我撮合你们,可惜如今也用不到借此引来端王了。”

    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木塞痛饮,饮罢后则用竹棍串了顶端的绳环,扛在了肩上。

    “世间千万光明途,何必一条路走到黑。江天万里是水长东手中大祁最富的钱庄又如何,还不是趁火劫、抢了江家的?”

    江离每一句,赫敬定的眉头蹙得便越深,水清澜想凑到他身旁求得庇护,却被一把推开,毫不留情。

    军中没有女人,大抵“怜香惜玉”一词在赫敬定的眼中根本不存在。

    亲兵不消片刻皆已到了东厢房附近,将江离团团包围,乌压压的一群人看得人心里格外发堵,赫敬定缓步向她走去。

    “孤知道江氏,知道你。”

    果然。

    江离撇了撇嘴,道:“我可听到脚步声了,很多,王爷竟然要抓我,亏我还以为咱们是朋友呢。”

    赫敬定薄唇轻颤,敛眸静思,许久才道:“孤会护你于王府无虞。”

    “活人就是爱撒谎,”江离手中的竹棍被她无意识间捏得咔吧作响,脸上却笑意吟吟,“你都知道了,还能容下我?除非见鬼。”

    不过是个似乎对她有意思、而她也难以抑制地稍稍动了歪脑筋的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便不要了。

    连命都能舍弃,更何况是外人尚未能保证的真心呢?

    她转身伸了个懒腰,几十个亲兵皆在同一时刻冲了上去,意图制服江离,不料她吹了声口哨,方才被放飞的铜雀竟早已埋伏在众人身后,闻声立即自口中吐出了上百根银针。

    虽无毒,却也能扎人痛得乱嚎了。

    在场三十七名亲卫全部中招,无人幸免,唯独赫敬定及时解下了身上的外袍,揽下了所有向他袭来的暗器。

    江离耸了耸肩,早已准备好的、背在身后的风之声即将派上用场,却被赫敬定一剑斩断了伞骨!

    她微微吃了一惊,赫敬定扯了扯嘴角:“从未有人能在孤的剑下逃走。”

    “是么?不好意思,那我要很荣幸地荣登第一咯~”

    江离笑嘻嘻地趁势摸了一把他的脸,故意调戏。

    怎么,许王爷将人圈了一夜当抱枕,就不许偃师过过爱抚美男的手瘾?

    赫敬定一愣,下意识地挥剑,却后知后觉极有可能伤到她,连忙收了剑势。

    他强忍着慌乱的情绪,沉声道:“若是你再被孤所伤,我只怕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波动的情绪,各部运转过快,没有温度的身体竟也迅速地蒸腾出了热量,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遇到她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身体都格外奇怪。

    他曾将心中的不解隐晦地问过陛下,可那人竟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摇了头,掌心无意识地搭在了左胸——心脏的位置,神情黯然。

    他们左胸处都有着同样的纹路,正是江离那块玉佩上的螭龙团纹!

    赫敬定并不知自己为何而活,成为天偃、杀光皇室的执念总于脑海中盘桓,挥之不去,他只是想查清这一切。

    江离是唯一的突破口。

    陛下当年屠戮殆尽天下偃师,又何以不会是为瞒住所有的皇室、不令他们知道真相呢?

    江离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只是如今不是深究的时候,便笑嘻嘻地换上了另一截傀儡丝。

    “既然如此,不如王爷放我出去呗!”

    赫敬定抛下了长剑,唯恐再度置她于险境,赤手空拳地探向江离的命门,薄唇微启,口中的白雾若如诉的轻烟,美而虚幻。

    “你留在孤身边只会更安全。”

    若是让陛下察觉到了江氏后人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吼——”大山情急之下冲向他,可惜拳头还没到人便已然被一肘击开,胸腹几乎裂了五六成,堪堪才能□□、站直身子。

    江离一对白嫩的耳朵抖了抖,唇角笑意渐深,五指微微用力,掌心的竹棍外壳便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的青铜杵,趁着赫敬定与大山缠斗之时,朝着他的颅顶狠狠劈下——

    赫敬定根本未曾料到她除了傀儡丝外还有别的兵器,当即瞳孔一缩,双臂收回护住了自己的命门。

    青铜杵和他的护臂铁甲同时裂开、断成了两半,砸在地上。

    江离拇指与食指相扣,放在唇边吹了个口哨,铜雀与大山皆会意,脱离了纠缠不休的人群,迅速紧随着主人的脚步跃出了城墙之外。

    大山人高腿长,疾奔的一步抵得上寻常男子的三步,又不会产生疲惫与倦怠感,哪怕王府的追兵奋力追赶也是徒劳。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大魁梧的巨汉肩上驮着娇可人儿的少女,迅速不见了踪迹。

    “别担心,我们有的是地方慢慢玩儿~”

    江离笑眯眯地拍了拍大山的脑袋,昂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一切不该有的情绪。

    她不再想留在王府是否会越陷越深、于自身不利,而是随意地自衣袖处撕下一条布料,缠住了自己的双眼。

    不该、不要、不能喜欢上那个男人。

    “前段时日生意萧条的彩云间现下可是红火得很,看样子我故意留下的喷火傀儡是起到作用了。”

    她张开了双臂,笑靥如花。

    “走,咱们去再搞一个‘江天万里’出来~”

    想拿区区老娘的遗物要挟她,门都没有。

    天天刷微博,看疫情,满脑子都是新冠病毒肺炎

    不知不觉我就没存稿了(?)

    so……明天停更一天,后天正常更新(顶锅盖逃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