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A+A-

    西街的霜天降酒楼的大堂内,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话题的中心无疑是水清澜是否当真会出席几日后的傀儡戏大会。

    “咱们琅城可是个好地方,荒漠中的绿原,历来是西域诸国必争的兵家要地,可惜端王殿下素来只喜风花雪月,看不上咱们这些吃沙子的莽夫。”

    “是啊,反正我是不信平漪郡主会真的来琅城,更别提求娶了。”

    “最近的坐席要一万七千两,抵得上霜天降一个月的收入,普通人谁愿意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扔去水漂?”

    霜天降酒楼与江天万里钱庄一样,皆为当年江家家主江寥之妻——万里霜一手所创,如今已是名满天下,普通百姓消费不起,客户多是富商贵胄。

    江离摸了摸脸上无比服帖的人.皮.面.具,确认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丝毫没歪才放下心来,用着自己将宋希夷了一顿才从他荷包里抠出来的五两银子点了一壶茶。

    “进自家的酒楼居然还要花钱,没天理。”她郁闷地叹了一口气,竖着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没人注意到她这边。

    江离十二岁失明,在此之前还是个眼眸清亮的姑娘,平生只爱看美人。奈何最俊的川穹是男子,而印象最深的女人是个掉进人堆里找不出的大众脸,只能勉强以此作蓝本制出了人.皮.面.具。

    杜若的脸仿佛自带隐身效果,江离十分纳闷,杜若外形母本的她亲娘万里霜,既没美貌也没钱权,是怎么白手起家创下霜天降和江天万里两大奇迹、还泡到她美男爹并让相公至死不渝的?

    “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我也能学一学。”

    江离喃喃自语了片刻,待时近正午,大堂中的宾客愈发多时,才清了清嗓子,叹息道:“可惜啊,可惜……”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这边,好奇的开口问道:“姑娘,所愁何事啊?”

    “兄台不知,我是在遗憾当年投胎为何不是男儿身。”江离长吁短叹,摇头道:“大好的飞黄腾达机会摆在面前,我却……唉!”

    一宾客笑道:“女子亦能科考入仕、江湖行商,何必妄自菲薄呢?”

    “我若是男子,只需娶了水姑娘便能立即成驸马,你们应该听过,当今陛下的后宫空无一人,侍过寝的妃嫔翌日必死,上无子嗣,要是成了驸马,岂非有大好的前途送上门来?”

    无论何时,被富婆.包.养.皆是不少男人的追求。

    当然,他们明面上不可能承认。

    江离夸张地牛饮下一杯茶,扼腕痛惜。

    “不对啊,平漪郡主不是端王的妹子么?怎么会是公主?”有人纳罕道,江离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凑近,她压低声音道:“我长姐在端王府做事,他们都知道,水姑娘不是端王的亲妹妹!”

    周遭登时一片哗然,催着江离快。

    她卖关子似的笑了笑,其余人纷纷叫二上好酒好菜,一窝蜂地围在了她身旁。

    此言的确不虚,这是江离无意间从水清澜口中探出的真相。

    “陛下后宫的女人有多可怜你也知道,我母亲是其中一个,但她侥幸和陛下已逝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便没被杀,而是留在御前成了宫女。”

    水清澜斜倚着绣床,手中攥着平安结,眉眼间尽是疲惫之色,轻声道:“父亲是御前侍卫,二人情投意合,很快便有了我。此事被陛下发现,龙颜震怒,将我父亲五马分尸,母亲……”

    江离一听她不是皇室之后,登时消了所有恨意,但又不知该怎样劝人,只能坐在她身旁,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肩。

    “我被他从母亲腹中活活剖出后,母亲便被乱刀剁碎扔去喂了狗。”

    水清澜呼吸不畅,身体也抖得厉害,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滚落在衣襟上。

    “陛下不仅没有杀我,反而对外宣称我是他的女儿,待我极好,可当我渐渐长大,却丝毫不像母亲时,他便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封锁了所有消息,将我丢到他最不待见的端王府,从此不再见我一面。”

    “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他。”江离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一口,稍有怨念道:“别嚎了,你哭得快把我吵死了。”

    水清澜吸了吸鼻子,死死咬着唇瓣,眼睛通红,像只可怜的兔子。

    “我哥哥……哥哥很好,可他总是把我关在家里,我又笨又废,出门也是被人骗,只有他不嫌弃,还愿意宠着我,换了外人,我指不定怎么被欺负。”

    江离辛辣地哂笑道:“靠贬低你来获得自我满足和安全感,我虽未见过端王,也能凭此得知他是个人渣了。”

    水清澜颔首不语,良久才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讨厌听我这些事。”

    “骂皇帝和踩人渣,多好啊,谁告诉你我讨厌这些了?”

    江离抄了手,不紧不慢地从桌上取了晾干颜料的人.皮.面.具,放在脸上比划比划,道:“先前杀你是因为你的郡主身份,如今都知道你无辜了,我还有什么好恼的?不不相识,以后谁欺负你跟我,我让大山锤死他。”

    水清澜破涕为笑,不太好意思地缠了缠手绢,不经意间一抬头,当即瞳孔紧缩:“你的脸——!”

    “怎么了?”江离拍了拍人.皮.面.具,水清澜连忙起身,靠近她的脸,一寸一寸细细端详,道:“这张脸和画像中的我母亲……眉眼十分相似!”

    江离身形一顿。

    老娘?

    难道狗皇帝那个已逝的心上人是……万里霜?!

    “你快啊,大伙都等着听呢!”

    纷杂的喧闹声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江离这才清了清喉咙,笑道:“咱们陛下最是器重镇远王殿下,琅城的大好男儿谁人不是英雄豪杰,水姑娘正是为了选夫,否则千里迢迢来琅城干嘛?”

    真话和假话放一起才更亦真亦幻、令人心里痒痒。

    众人皆以目示意,许久才道:“可是我们从未亲眼得见,只凭你一席话,如何担保她一定会出席不日后的傀儡戏大会?”

    江离笑而不语,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二哥,我朋友让午时来此寻她,不知她如今在何处?”

    娇媚而甜蜜的女子柔声自众人身后响起,诸多宾客皆齐刷刷地向后看去,只见一二九年华的妙龄女子正向霜天降的二福了一礼,后者缓缓流出两注鼻血,格外鲜红夺目。

    “姑姑姑娘……敢问姑娘芳名,的好查一查客人们的预订!”二磕磕巴巴地连话都不全了,实在是从未见过如此艳光逼人的美色,被晃花了眼,大脑一片浆糊。

    水清澜不知是诈,老实巴交地了真名。

    围着江离的众多宾客眨眼间皆挤到了水清澜身旁,将她围了个密不透风,江离见势连忙将桌上的酒不计品类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的酒葫芦里,拍拍娇臀撒丫子开溜。

    “啊啊啊————”

    水清澜惊恐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霜天降酒楼内,在楼外候着监视……不,保护她的大山闻声冲了进去,不过寥寥数拳便将所有人都飞了几丈远,她余惊未消,昂首便看见了大山的下颚。

    一瞬间竟格外安心。

    江离自知这番行动已起到了作用,接下来只需坐在家里等收钱便是,是以安安心心地寻了个僻静的树林,轻松一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树枝上,躺倒憩。

    还不忘了拿圆润白嫩的脚丫勾着酒葫芦的绳环,高高举起,凌空倒下,大多灌入了红唇中,少数浸透了她薄薄的衣衫,紧贴肌肤。

    天朗风清,云舒月明。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

    倦鸟已然归林,风也逐渐凉了下来,江离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拄着铁棍摸回了彩云间。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银铃般清脆的少女笑声惊起了飞鸟,轻松欢快中隐隐一丝凄凉孤寂的调回荡在丛林中,逐渐消失不见。

    她回到彩云间的客房时,水清澜正一脸委屈地死死盯着她,江离虽不能视物,却也被这目光扎得浑身不自在,不得已许下了“欠你的人情日后一定还”的承诺,姑奶奶才肯善罢甘休。

    宋希夷不多时敲了门,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水清澜一见他那头焦毛便忍不住,权衡之下选择了回避,否则怕自己笑出声来伤到这位宋公子的自尊心,他又得郁郁不乐憋闷好几天。

    “离姑娘,好消息!”宋希夷像个孩子似的笑道:“短短几个时辰,坐席销售一空、如今以告罄,最近的坐席被炒到了十万两一张,如今我们手上已经有二十多万两的储备了!”

    江离挑了挑眉,颇为意外,道:“没想到澜宝的名声还挺好用的嘛~”

    “不不不……”宋希夷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随意地拿衣袖一抹,兴奋道:“我见离姑娘你此法甚妙,便举一反三、也如法炮制了一个出来。”

    江离歪了歪头,一脸纳闷:“诶?”

    “我放了消息,离姑娘你也会到,和水姑娘一同出席。”宋希夷一双漆黑如墨的星瞳亮得几乎发光,“大家对镇远王的女人更感兴趣,嚷嚷着要来见见是何奇女子,还算将你抓回镇远王府、讨姓赫的欢心!”

    江离沉默片刻,笑嘻嘻地捏弯了手里的铁棍:“谁我是他的女人了?!”

    宋希夷一愣,伸长了脖子,纳罕道:“你不是?!那十万两一张的坐席可是琅城第一猛士买去了,正是为了专门抓你的!”

    “……我应该是么?”江离笑得格外灿烂,细声细气地温柔问道:“宋公子,令尊在家种枇杷树了么?”

    宋希夷:“???”

    坑人者,人恒坑之,这素来是不变的天理。

    《鹧鸪天·西都作(诗万卷酒千觞)》是朱敦儒写的,第 一 章的《踏踏歌》原唱是蓝采和,对,就八仙过海的那个蓝采和,第三章《如梦令(残月落花烟重)》李存勖作。

    以后引用都会备注,原创就不吭了。

    本章“种枇杷树”这个梗……不方便在作话解释得太清楚,显得我像个又莽又憨的灾舅子,以防有乖宝宝看不懂,还是提示一下,《项脊轩志》里有答案。

    离姐在隐晦地骂人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