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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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沧浪镇上的居民两极分化,富的是真富,穷的也是真穷,江离带着月儿去了富商聚集的霜天降分号,虽不如开在琅城的阔气,却总比月儿的家好上许多。

    “是……给我的么?”

    月儿愣愣地看着桌上精致的餐点,竟有些不敢动筷。

    左右是赫敬定请客,江离分外不客气地开了一大坛酒,抱了圆滚滚的酒坛便往肚里灌,看得他连连皱眉。

    “多饮伤身。”

    江离撇了撇嘴,道:“如今下毒的源头还没找到,王爷不去查案、偏盯着我们不放,若是让陛下知道了……”

    这是要让他回避的意思。

    赫敬定偏生不急不缓地将她手中的酒坛夺了过来,气得江离牙关痒痒,“孤自有分寸,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令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离啧了一声,旋即无谓地笑了笑,道:“也无妨,左右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整个霜天降内除了他们三人便再见不到一个活物。

    “你的消息那么灵通,应该已经查到我老娘的身份了,她的确是二十年前沙陀罗国叛逃的祭司。”

    江离笑眯眯地拖了腮,她摘了缚目的绸带,一双银灰色的美目冰冷而深沉,与俏皮的气质截然不符。

    “沙陀罗国将脱骨香视为美容养颜的秘方,所有人都用来褪死皮,国内子民皆白皙异常。之所以不会死人,便是因为沙陀罗国遍地蘼芜,内服蘼芜能中和少量的脱骨香之毒。”

    赫敬定在听到“蘼芜”二字时微微敛了眸子,睫羽在鼻翼留下一道漂亮的剪影。

    “听老爹,老娘自从来到大祁后,以为自己体内的脱骨香毒性不大,便没怎么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毒素越来越多,想救的话只能种下与脱骨香完全相克的‘活色生香’之毒。”

    江离耸了耸肩,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玩意居然会从娘胎里带出来。”

    活色生香,毒性与名同义,此毒极为女子所喜爱,与脱骨香的不同在于后者脱皮、而前者生皮。

    新皮附在最外层,里面的老皮会逐渐化脓腐烂、血顺着经脉流入体内,倘若不用烈酒冲出,死状只会比脱骨香更惨烈。

    月儿只顾着闷头狂吃,根本没听她在什么。

    旁人的事,又与自己何干呢?

    江离百无聊赖地等着她吃完,将人丢去了客房休息,只玩笑般地撂下一句“众生皆苦,你也不过如此”便拍拍娇臀走人,进了隔壁的客房休息。

    她一回头便撞到了紧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赫敬定。

    这厮周身由千年玄铁造,硬度可想而知,江离险些撞得满头包,登时气得拿手中的竹棍戳了一下他。

    “鬼鬼祟祟,坏人!”

    赫敬定默默地凝视她片刻,心翼翼地环臂抱住了她。

    “我曾无数次痛恨自己为何与你不同,如今却庆幸自己是傀儡。”

    江离纳闷地歪了歪脑袋:“定子?”

    “或许杜若所言不错,我们生而为傀儡,已是不争的事实,无力去改变什么。”赫敬定埋首在她颈窝,冰冰凉凉的鼻尖摩挲着少女温热的肌肤,轻声叹息,“阿离,你终有一日会离我而去。”

    只要有足够的机油和材料,傀儡能够永生不死,但活人不同。

    活人的生命太脆弱,像一抔沙土,微风一吹便没了。

    月儿给他的触动太大。

    若是自己死于阿离之前,她一定会很难过,却还是犟着不肯承认,只将所有的心事压在不为人所知的角落,独自一人默默地消化掉。

    只要一想到江离那张分明悲伤却笑意吟吟的脸,体内的每一处齿轮都在剧烈颤抖,身体更是痛苦。

    “我是傀儡,便不会先你一步离开人世,孤独一人的苦我来尝,失去挚爱的痛我来受,只要你能一生幸福喜乐,是否成为活人又有何必要?”

    江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主动垫了脚尖,将红唇贴在了他的薄唇上。

    极为温柔,也极为爱怜。

    傻瓜。

    “定子,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她很少谈自己真实的想法,更是初次将自己所有的脆弱与无助悉数暴露于人前,几乎是将一颗心血淋淋地剖出来,伤筋带骨,不惧一切。

    即便再怎么要强,她终究只是个女孩,希望自己能像普通的姑娘一般又傻又天真,不必操心那么多,每日只需摆弄傀儡玩,再欺负欺负定子,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她一直以来都梦想着有朝一日报了仇之后纵情于山水间,和定子一起成为自在逍遥的风。

    “杀了赫临逍之后,大祁该如何?历代赫氏帝王皆是家主的主傀,你我都有着承担天下的责任。可我知道你对帝位没兴趣,和我一样向往自由。”

    江离无力地靠在赫敬定的怀里,浅浅地苦笑了一下。

    杜若死了,她好不容易从一个囚笼中逃了出来,又被迫进了另一个名为皇权与责任的囚笼。

    “其他赫氏皇族毕竟不是智傀,他们渴望有主人、被控制,不至于浑浑噩噩地活,放他们自由……不过是我的一个可笑想法而已,未必被领情。”

    看似华美的皇宫和至高无上的权力谁都想拥有,却忘了它所带来的不止有荣耀,更有着令人窒息的禁锢。

    “我不想重蹈祖辈们的覆辙,逼着你去做你不情愿的事,将你视为工具,无节制地压榨你的一切、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她缓缓地抬了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活人,是我爱的人。”

    直白地袒露真心,委实太挑战江离的脸皮,姑娘完后立即将头埋在了赫敬定的胸前,内心怒骂了自己不知多少遍。

    ,什么?

    不知廉耻!丢人现眼!岂有此理!

    赫敬定颔首看着她倔强的发旋,眉眼弯弯,极为轻松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江离下意识地环了他的颈项,下一刻便被压在墙上吻住了双唇。

    一只河蟹爬过来,两只河蟹爬过去。

    赫敬定兀的停了下来。

    “不行。”

    江离刹那间头皮发麻,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死老妖婆,回去我就把她的牌位给砸了,瞎改一气,居然把你给……”

    赫敬定面色一黑,报复似的重重咬了她的颈窝一口。

    “此处过于简陋,不行。”

    江离登时没了好脸色,嗤笑一声:“在王府时也没见你那么多事,如今倒是挑剔起来了?那依您看,我是否还要沐浴焚香啊?”

    也难怪她没好气,毕竟做到一半被叫停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赫敬定啼笑皆非地讨好般吻了吻她的耳垂,轻声呢喃:“你是第一次,我不会让自己最珍重的姑娘受这般苦,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江离撇了撇嘴,郁闷地给了他不轻不重的一拳,“真话呢?”

    “陛下召我戌时入宫。”赫敬定没头没尾地突然来了一句。

    江离纳闷地歪了歪脑袋:“可如今才巳时,满满算还有四个时辰。”

    他睨向别处,神情平静且淡漠,不动声色地用锦被将人裹了起来,只露了一颗格外诧异且茫然的脑袋瓜。

    “不够。”

    江离险些没一口老血噎死自己。

    险些忘了,傀儡是不会累的,他若是真来了兴致……

    “定子,你要谋杀我嘛?”江离真诚地发问,“你会听我的话,我停你就停的对嘛?”

    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轻轻地捏了一把她的肉脸,赫敬定并未回答,而是细心地替她一件一件穿衣服,指腹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腰窝和腹,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

    江离往后缩了缩。

    智傀是会反抗主人的。

    要死,险些因为定子待她温柔便忘了这厮是个动辄便管着她、还会依据自己的喜好决定是否听话的智傀!

    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江离了个哆嗦,为掩饰自己的尴尬而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耳背。

    她身形一顿。

    赫敬定去拉她的手,却发现那只挠耳背的指尖上带了一层皮。

    被她挠下来的皮。

    “倒霉,”江离失声笑了,“我还以为有了活色生香便不会染上脱骨香,看来这次的毒可真是霸道。”

    直接删了,脑补吧orz

    改了三四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