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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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离染上了脱骨香。

    她没太大的反应,倒是赫敬定比她自己都焦急,又是将人关起来不准外出操劳,又是不准她再放血伤害自己的身子,总之便是让她老老实实地当米虫。

    “反正他办事也靠谱,不出便不出咯~”

    江离笑眯眯地斜依在美人靠上,只隔了一层墙的邻屋月儿聊着天,开导姑娘的情绪,日子也还算过得充实。

    有时她也会想,若是当年能遇到一个像自己一样,带她走上正途的人该有多好。

    月儿闷闷地问:“染上了病,离姐姐算怎么办?”

    她并未直言“死”字,着实是个会考虑人的姑娘。

    “生啊死啊,都是活人才会考虑的事,我怕什么?”江离分为懒散地摆弄着自己的酒葫芦,不急不缓道:“这层皮脱得倒是好,省了我一大笔功夫。”

    她有一个绝妙的算。

    杜若的死并非毫无用处,计划虽有波折,但没想到仍在顺利地进行。

    如今只需赫敬定去大量搜集蘼芜以缓解脱骨香之毒,再尽快查出下毒的幕后真凶,便能慢慢地解毒,使民生恢复正常。

    只有江离自己身上的毒,普通解药是不会奏效的。

    “我自幼与剧毒‘青梅竹马’,那些药解了一个却会加重另外一个,没法治。”

    江离笑得格外没心没肺,喝得还了两个酒嗝。

    “这世上没有任何药能救得了我。”

    月儿咬了咬唇瓣:“离姐姐……”

    “孩,送你一句话,”江离朗声而笑,轻松自在,“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没有药,不代表就得死。

    赫敬定原本还不急不慢,江离中毒后立即疯了一般四处探查,几乎发动了全大祁的探子,总算在半个月后得到了答案。

    “真是白芷?”江离虽是疑问,却并不诧异,似是早便料到了会有这个答案,“即便她能从苗疆蛊师那里取到脱骨香,也不会毒性强到比我的活色生香还厉害……”

    赫敬定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毒也有沙陀罗国之人的手笔,碰巧凑到了一起。”

    江离无奈地抚额,赫敬定一看到她曾几何时白皙娇嫩的手指如今皮肉脱落成了血淋淋的模样便愈发恼火,也更恨白芷。

    “白芷让我杀了,”赫敬定声色极冷地开口,“白术也自尽了。”

    只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便去伤害其他无辜之人,死又何辜?

    江离笑着托了腮,道:“为何生了这般大的气?”

    赫敬定薄唇紧抿,眉宇间尽是戾气。

    “她害你至此,我……”

    江离本想揉揉他的脑袋,不料却碰到了他衣衫上的碎石子,当即秀眉一蹙:“竟有人能伤你?”

    除了赫临逍,这世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近他的身才对。

    赫敬定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轻叹了一声,眸中尽是心疼。

    江离不悦地撇了嘴,“你有事瞒着我?”

    “不过是一群无知的百姓而已,”赫敬定无谓地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轻柔地吻了吻江离渗血的唇瓣,呢喃道:“那是你未来的子民,我不会伤害他们。”

    江离之前的话很明显,她会直面一切苦难,放傀儡自由,承担本属于自己的责任,亲自登基,而不是再将自己的主傀视为挡箭牌。

    “放肆!”

    江离素来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极少如眼下这般厉声怒骂:“他们敢!怎么回事?”

    赫敬定神情冷漠,唯独手上的动作温柔清浅,“为了防止活人接触中毒者被感染,所有赫氏皇族亲自处理毒人,百姓好奇为何我们不会中毒。”

    江离身形一顿,良久才试探性地问道:“他们知道了?”

    “赫氏皇族的真实身份被爆出是傀儡,”赫敬定笑容寡淡,锋利的五官如今也柔和了下来,只有在江离面前,他才会袒露出自己的全部,“本该为活人所驱使的傀儡竟统治了他们数百年,这般屈辱……谁又能接受呢?”

    在活人的心中,傀儡的存在便是被奴役、被压迫,他们不配拥有自由与尊严。

    更何况,如今傀儡竟贵为皇族,骑在他们的头上作威作福,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赫氏是为了救他们,”江离沉默了片刻,唇角勾了勾,莫名的苦涩与厌恶,“这便是我未来的子民……”

    自私自利、自傲自大。

    所谓活人不过如此,即便拥有情感也被抛之脑后,相较之下,还不如傀儡纯洁无瑕。

    “我本来便不想继位,”江离信手摔碎了面前的杯盏,冷笑道:“我不是个合格的皇帝,我讨厌那些子民,只想杀了他们。”

    赫敬定沉而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阿离。”

    他似乎有些发抖,手指比昔日更凉,冷得江离了个哆嗦。

    “我不会死的,定子。”江离笑靥如花,犹如初见时那般狂妄而自信,“谁都会死,只有我不会。”

    她攥紧了酒葫芦的绳套,附在赫敬定耳畔轻声了些什么。

    “阿离,”赫敬定无比担忧地凝视着她惨白的脸,斟酌了许久还是道:“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敢尝试过如此闻所未闻的可怕想法,你不必为我……”

    “是为了我们。”

    江离的食指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薄唇上,蜻蜓点水。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赫氏皇族的身份暴露,最不好过的实则是赫临逍。

    大祁的百姓本便是个粗莽的性子,端起碗吃饭,放下碗暴.动,不值了为屁大点事便到处起义,遑论是如此惊悚的事实。

    一时间,禁城周遭围满了起义的百姓,纷纷叫嚣着要皇帝出来受死。

    赫临逍不得不召集了所有赫氏亲王,将禁城团团包围,屠杀所有胆敢靠近的百姓,赫敬定遥遥地站在城门外远眺,平静无波。

    活人来得再多也是送死,乱成一团的攻击不仅效用不大,反而会自乱阵脚。

    他越过了自己的异族与同族,静静地逆行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如今又逢寒冬,簌簌的雪花飘落在大地之上,被人们踩踏成了肮脏的泥泞,呵气成雾,美丽而浪漫,更如缥缈而不切实际的梦,一挥便飘散在空中,无处可寻。

    “他们要杀人灭口,你是来救我的么?”

    少女娇俏的笑声仿佛仍历历在目。

    不谙世事、无拘无束,在漫天遍野的苍茫白雪中犹如最纯洁的精灵,不染世间的一切污浊。

    杀人灭口,如今的赫临逍也想杀人灭口。

    只要杀光天下的活人,便不会有人再违抗他。

    “敬定,敬定……你终于来了。”

    赫临逍扼着水清澜的咽喉,后者痛苦地挣扎不已,几乎要断气一般,脸涨成了乌紫色,面纱脱落在地,露出了一张有着丑陋而狰狞的疤痕的脸。

    那本来该是完美无瑕的美丽。

    “让帝姬来见我,就清澜在我手上,我要亲手杀了她!”

    赫临逍如今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满脑子想着杀,似乎杀戮能解决一切问题。

    他是战傀,有这般想法也正常。

    “你手上的是……”

    赫临逍眯着双眼,踉踉跄跄地拖着水清澜走到赫敬定面前。

    水清澜在看清赫敬定手中的物什时,瞬间痛哭出声:“大……大山……”

    “大山妄图闯入宫中救她,已被康宁王等击毙,代价是盛安王损毁,不可修复。”

    赫敬定漠然地颔首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药瓶,毫无感情地一字一句道。

    那是当年水清澜与江离在琅城初识,受周景之困为大山所护时,她给大山用的伤药。

    她不知大山是傀儡,只当保护着自己的男人是普通人,为她而受了伤。

    傀儡不需要崇高的地位,更不需要人们的保护。

    只需要平等地对待,不视他们为异类。

    的药瓶已然足够能唤醒傀儡的情感,并被视为算不上活着的一生中最为珍贵的宝物,至死不丢。

    “朕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朕只要亲手杀了所有江氏之后!”赫临逍面目狰狞,厉声呵斥:“将她带来见朕!”

    “我已经来了。”

    赫临逍一愣。

    死寂的宫殿内回荡着竹棍与地面敲击时发出的清脆响声,江离轻轻地咳嗽着,随意地用皮下已露白骨的手指揩去了唇角的血迹。

    “杀光了江氏一脉,你便解脱了么?”

    赫临逍在看清江离面容的刹那瞳孔一缩,下意识地便丢开了水清澜,蜷指为爪向她袭来,手腕却被赫敬定不偏不倚抓了个正着,纹丝不动,指尖距江离的颈子只有半寸远。

    “你?!”

    赫临逍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赫敬定的脸,似是不敢相信他竟能挣脱归一窍的束缚。

    江离拍了拍赫敬定的手臂,笑吟吟地道:“故人叙旧而已,定子别紧张。”

    她身量不高,亦身体虚弱,本便巴掌大的脸如今更是瘦得越显楚楚可怜,一双银灰色的眸子空洞无比,却令人莫名胆寒。

    江离没有眼睛,赫敬定便是她的眼睛。

    “我努力去学了,我真的尽力了……”

    赫临逍昂首长叹,声色沙哑低沉,唇角也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我模仿寥少爷的一切,却还是不像,凭什么……凭什么我是傀儡?除了不是活人,我没有任何缺点,凭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样做个好皇帝?”

    “凭什么……万里会选了他,不选我?”

    “你和老娘本便不是一路人,她太傻了,和老爹一样是个痴儿。”江离轻笑了一声,“你聪明,却太过聪明。”

    她一直以为杜若只是个愚蠢的普通战傀,如今才想明白,真正愚蠢的是所有的活人和傀儡。

    昨儿的一章被审核爸爸锁了一整天,唉,想念还在美丽的海棠花的时候……

    晚上九点再发一章,今天双更嗷=w=

    下章回忆杀,温(ji)暖(fei)甜(gou)蜜(tiao)的日常,填一下之前挖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