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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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个负责捏肩,冷颜如雪,静默不言;一个负责被捏,满嘴胡吣,满心思虑。这便是公输檠与班槊二人素来最喜享受的“放松时间”。

    可惜,二人的“放松时间”尚不足半刻钟,四个丫头便被二姨娘从洗星园遣了过来。

    看来,二姨娘“盯”得当真是紧呀。

    丫头们与表少爷,主仆之间,两厢见礼。

    ——为何放着全府最豪华舒适的大园子不住,偏要住这萧落偏僻的园子?这表少爷,端的是令人捉摸不透。

    这些话,作为侍婢的她们,自是不会当着公输檠的面出来的。

    但是公输檠一眼便从她们的脸上看到了这疑问,遂,耐心地进行了解释,这园子与家乡相似,可以慰藉她远行千里外的莼鲈之思。

    如此,便也化了丫头们的疑惑,更是断了私下里会有的闲话。

    公输檠复又拿出些散碎的银锾子来,分与她们,客客气气道辛苦。

    “姐姐们平日里做活辛苦,应多置办些香药脂油来用才是。若那芊芊玉粗裂了,可真真是人间憾事呀!”

    如此翩翩公子,如此亲切随和,如此体己入微,一句话便得丫头们绯红满面,心中甚是欢喜,洒扫起来也更加起劲儿了。

    又过了不多一会子,便有仆腿子过来请夜食。

    当晚的夜食,摆在了中院承阳厅的正堂里。

    以凤修与二姨娘为主,凤府二公子和三姑娘作陪,招待远道而来的表少爷公输檠。

    钟鸣鼎食之家,自然是几齐垫整、摆置讲究,几案上更是琼浆玉液、珍馐美味,应有尽有。

    由侍婢伺候着,大家盥洗净,依次落座。

    席间,二姨娘亲自执箸布菜、举觥奉酒,殷勤照拂,言语温柔而亲切。

    “表少爷尝尝这道燕归巢。燕窝清蒸,辅以九转蜂蜜,再用鱼翅为汤,入口即化,香滑回甘。尤其这燕窝,乃是南境峭壁上的一种血燕,甚是罕见,偶尔出现,然又位置刁钻,极难摘取。为了摘取它,也不知要死伤多少山民。摘取后,为保证在送入帝都时尚且新鲜,更不知道途中还得累死多少匹快马。这等难得之物,帝都权贵们哪个不抢着要?千金难求。真真是金贵的很呢”

    公输檠看着翠玉碗中那晶莹剔透的珍品,软软糯糯,仿佛用箸轻轻一碰便会于瞬间碎作微尘,就像那些为它而死的山民与快马,被这帝都的高门贵妇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轻贱无痕。

    如此沉重的金贵,如何能安然下咽?

    当然,公输檠脸上仍是笑意盈盈,谢过当家姨娘布菜照拂。

    众人把酒言欢。

    公输檠还应邀讲了些家乡的风土人情,以及这一路上所遇到的奇闻趣事,逗得大家笑声连连。

    二公子是书生儒雅做派,不善嬉笑。

    三姑娘倒是童真开朗,满堂里转着,在这边几案上坐坐,再去那边几案上瞧瞧,听到公输檠讲的笑话,便笑得像个铜铃铛一般。

    众人兴致都挺高。

    唯班槊一直冷着一张雪色的面颊,微微垂目,亦不四顾,只酌自己壶中酒浆。

    筵席间,

    二姨娘里里外外操持周到,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便是公输檠的亲姑母——她喜欢做“当家夫人”的美梦。

    怎奈有人偏偏喜欢破她美梦——公输檠起身施礼,再次正式问请凤修,可否安排她拜见姑母,凤府的正室夫人。

    刹那,二姨娘的脸色煞是难看。正室夫人。她终究不是。

    面对公输檠又一次的正式问请,凤修先是饮了玉盅里的残酒,盖一盖不自然的神色,呵呵一笑,答曰,楣夫人近几日身体不适,此刻若是与娘家亲侄相见,恐事发突然,会因情绪过于激动而延误病情,遂,稍安勿躁,待其身体好转,自会安排见面。

    ——既如此,好,那便稍安勿躁。

    公输檠明知是托词,却也不予辩驳。因为她早就料到了姑丈会这般。而她此问的本意也并不指望能够得到应允,她只是要“先下为强”,以此塞给姑丈一个难题,令姑丈忙于应对这个难题,从而无暇再就今日城门之事与她更多的试探纠缠。同时,也是顺塞给二姨娘一个难堪,倒也没甚目的,就是单纯地看不惯二姨娘“妾作夫人刻鹄不成”的那般丑态嘴脸。

    夜食过后。

    四个被遣去拂云阁伺候的丫头,被二姨娘叫去问话。言语间,竟是个个都在向着公输檠话。

    见状,二姨娘又气又惊:

    蠢笨丫头,这片刻间便已然被人家收了心,看来以后也别指望能从她们嘴里套何消息了。这公输檠,当真是有魔力不成?还是早已算到了我会询问探查?端的是滴水不漏啊。

    这样的人,如今竟住进了拂云阁,让我如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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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的天,戌时未至,便已是全黑了。

    绒月半爿,升上来,恍如罩了面纱,让人看不清它今日容颜。无星。只有那厚厚的云,一团一团地堆在天边,挤挨着,躲避着。偶尔会亮起一道闪,如一条极细的银蛇,于视线尽头,蜿蜒扎入云底。耳边似有惊雷,却是炸裂无声。那无边的寂阒,隐在黑暗里,无迹可寻,又无所不在,窥伺着,平添了不安。

    这一夜,拂云阁里,确实不安。

    月亮在到达南天之前,有须臾片刻的时间被密云全部遮挡。

    十万里漠漠天地,一片黑暗。

    便是在这片刻时间内,一道比黑暗更黑的身影,展臂腾空,从外院跃至拂云阁的墙头之上,如幽浮之灵一般,悄无声息。

    静谧的空气里,唯有风动。

    未经修饰过的花木,以那最为原始的丰茸身姿,在无边的黑暗里肆意地伸展着。

    墙头上那黑色人影,飞转翻身,飘然落地,并未沾染到院墙下的一花一木,足可见其功夫不弱,尤擅轻功。

    可惜的是,那黑色人影刚刚抬脚迈出第一步,便于心中暗叫“不好”!

    墨色的线,隐于漆黑的夜,便是最好的伪装。

    竟是一道墨斗线,横于花丛与桃林之间。线的尽头,连接着精巧而隐秘的触发关,如一只饥饿的兽,屏气凝息,于暗夜密林中,伏击胆敢擅自闯入的猎物,早已等候了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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