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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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本安排太皇太后就在山下歇息,让万柳代为上山磕头,却被太皇太后拒绝了。

    “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到了五台山,最后却只到了山底,不上山去就等于白来了一趟,我歇着也不心安。

    这样吧,我先走走,能到哪儿就到哪儿,也成了我对菩萨的一片心意。”

    康熙没有办法,只得重新做了安排,自己带着纳兰容若与曹寅他们,先去前面探路,在菩萨顶上安排好之后,再返回来接太皇太后。

    福全与常宁在后面,护送太皇太后的銮驾上山。本来给万柳也安排了轿子,她还没有彻底变成剥削阶级,不忍心让人辛苦抬上山。

    其实在曲折的山路上坐轿子,晃晃悠悠不,若抬轿的人不心摔一跤,她也得跟着滚下山去。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走路,美其名曰她年轻,菩萨见到了会怪罪她,太皇太后见万柳心诚,还夸赞了她几句。

    上山的道路虽然险峻,一路上队伍走走停停,倒也不觉着累。

    她尤其喜欢在途中歇息吃茶的时候,五台山地处汉蒙交通要道,自从顺治派喇嘛到五台山做主持之后,将这里的寺庙变成了黄庙,改信仰藏传佛教。

    因此五台山周围的藏民也多,做的酥油茶与糌粑,加上蒙古奶茶的香,伺候的人在旁边煮茶上了茶,几乎没香压五台山。

    若不是万柳嫌弃路上方便不方便,她几乎能喝一锅。

    太皇太后上了年岁,坐轿子也疲惫不堪,对茶水点心连看都不想看。

    她看到万柳捧着碗,口口喝着酥油茶,几乎没将头埋在了碗里,直看得忍俊不禁。

    她不由得也拿起了碗,尝了尝温热的酥油茶,回味了一阵后,又连着喝了半碗下去,全身都暖和了不少,笑着道:“开始喝的时候觉着又腻又腥,喝上几口之后,倒也香甜可口。

    天气冷,苏茉儿你也喝上一些,喝了身上暖乎乎的,正好驱寒。”

    苏茉儿早就见到万柳喝个不停,她也喝了一碗,笑着道:“奴才觉着跟咱们蒙古的奶茶差不多,只这糌粑吃不进去。万主子倒厉害,什么口味都能吃得惯。”

    万柳从早上起来,吃了高粱面鱼鱼,荞面饸饹,路上又吃了枣糕,油布袋,一路上就没有见她嘴巴停过。

    太皇太后又打量着万柳,见她脸颊粉红,笑眯眯听着她们话,温婉又喜气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欢喜,道:“一路辛苦,山道难行,我再走就真连着你们一起吃苦受罪。

    我歇一阵就往回去,万氏你代我上到菩萨顶,多在菩萨面前给我磕几个头。”

    万柳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不想上山,到了这里也逃不掉,不如早点上到山上,早死早超生。像现在不紧不慢伺候着太皇太后赶路,又荒郊野外的,真的诸多不便。

    她尤其不想在布帘子里上厕所,屁股凉不,开哗啦啦,开大气味顺风乱飞,无差别胡乱攻击一通。

    越往山上走,天愈发冷,寒风嗖嗖地刮,走动起来热,停下来一吹,濡湿的里衣就变得凉凉的贴在背上,非常酸爽。

    冰火两重天,这个用在爬山上,一点儿都不美好。

    他们歇了没多时,康熙一行人,就从菩萨顶返了回来迎接太皇太后。

    他听到她不上山,也顿时松了口气,仍安排福全与常宁护送她回去歇息,他则带着万柳继续上山。

    康熙的行程比太皇太后快许多,他像是打了鸡血,精神好得很,大步流星走在前。

    万柳紧跟在他身后,赶了一段路,只觉呼吸困难,胸口撑得都快爆了。她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康熙闷头走了一会,回过头见万柳又停了下来,抱着一颗歪脖子树在喘个不停,转身回去到她身边,替她挡着了些风,道:“嘴别张那么大,心吃多了冷风肚子疼。”

    万柳自从见到了拖尔弼之后,对家人有了具体的印象,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他们,像是无脚的鸟,终于落在了实地上。

    心里温暖的同时,原本的放荡不羁上,增添了些束缚,思虑再三之后,打算对康熙还是恭敬点。

    这时听他这么一,忙对他扯出个笑脸,规规矩矩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很久没有见到万柳如此好的态度,他心里莫名一紧,一时还有些转不过弯来。见她累得不行,以为她接下来肯定会发飙,忙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谁知万柳完之后,待呼吸平稳了些,道:“皇上,奴才现在没事了,我们快走吧,不然天黑之前都上不了山,”

    康熙傻了眼,疑惑地打量了她好一阵,才继续往山上走,边走还边回头看着她。

    万柳只当没有看到康熙的怪异,她也没有力气去管,只闷声不响埋头往山上冲。一心想着早点儿爬上山,能洗个痛痛快快的澡,再躺下来睡个昏天暗地。

    康熙见万柳实在爬得吃力,皱眉再次劝她:“我们在这里歇一歇,让人去抬了轿子来,你还是坐轿子上去吧。”

    万柳暗自翻了个白眼,脸上浮起虚虚的笑,拿了先前在太皇太后面前的辞来挡:“多谢皇上,奴才还是自己走上去,这样拜菩萨也心诚些。”

    康熙见她实在太过反常,马上回想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在哪里惹到了她,此刻她看起来乖巧,不定在憋着放大招。

    他拧眉深思,又往上走了一会,见她仍然没有动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她生无可恋挪动着腿,僵硬往上爬的样子,令他又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康熙偏头痛往山上看了看,现在他们还只隐隐看得见寺庙的一角,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道:“我背你上去。”

    万柳撑着山壁,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侍卫,原本要对他尊敬些的想法,瞬间破防。

    她吭哧吭哧道:“那个,奴才哪能让皇上背,这也太不合规矩了,让其他人看到了怎么想,还不得参揍死奴才。

    不过奴才也不能太拖皇上的后腿,如果实在要背呢,不如让侍卫背奴才好了。”

    虽然她的话让康熙想打她,奇迹般,他先前心中的怪异感顿消,好似那个熟悉的她又重新回到了身边。

    他盯了她片刻,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昏了头,不如我干脆将你埋在这里算了,这样彼此都省事。快上来,脑子再胡思乱想,当心我直接把你扔在这里!”

    万柳见康熙背对着她弯下了腰,好想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干脆把他踢下山去。

    当着这么多官员侍卫太监宫女的面,她就是在这里上了他,也比她在这里上了他的背好。

    万柳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她不断对自己,她很想对他客气一点,可是他脑回路异常,实在不能怪她。

    化气愤为动力,万柳一鼓作气越过他,连着冲了好一段路才慢下了脚步。

    康熙察觉到她的怒意,摸了摸鼻子忙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臂,半挟裹半扶持,道:“你靠着我身上,这样你也能省些力气。”

    万柳见这样还不算太离谱,将他当成了人形拐杖,被他半拖着向前。

    好一阵后,万柳深深吐出口气,道:“皇上。”

    康熙低头看着她,“嗯?”

    “你昨晚是不是没洗澡?”

    康熙愣了下,然后怒瞪着她,伸捂住她的嘴,“我闷死你算了。”

    万柳也不挣扎,轻轻呸了一声。

    康熙立刻缩回拼命甩,怪叫着脏话乱飚:“混蛋啊,真他娘的脏,还敢嫌弃我,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万柳低头笑个不停,康熙骂着骂着也笑了,拖着她一路嘀嘀咕咕,指着四周的风景对她个不停。在天擦黑的时候,终于登上了菩萨顶。

    始建于北魏年间的寺庙占地宽广,依着山势而建,殿宇楼阁重重叠叠,隐匿在暮霭中,古朴又庄重。

    庙里住持早候在大殿前面,见到康熙到来,上前双合十请安,叽里咕噜了几句万柳听不懂的话。

    康熙也回了几句,然后他又双合十,躬身退了下去。

    万柳好奇地看了康熙一眼,问道:“皇上先前的是什么话?”

    康熙对她抬了抬下巴,牛气哄哄地道:“藏语。”

    万柳真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多功夫学这学那,不过看到他不可一世的模样,还是选择了闭嘴沉默。

    这里山势高,要是再夸他一句,没准儿他就能蹦上天。

    康熙精力依旧好得很,半点儿都不见疲惫,他拉着万柳走到山崖边,俯瞰着山下,笑着道:“站在高处往远看,是不是觉着特别畅快?”

    万柳扶着石栏杆,双腿颤抖个不停,低头看着薄雾在脚下氤氲,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升仙了。

    她喘息着,淡淡地道:“奴才只看到了明天自己下山的惨状。”

    康熙气结,没好气地道:“算了,真是对牛弹琴,你先进去歇着吧。庙里的藏药很好,用藏药泡过之后,腿再让伺候的奴才按一按,明天起来之后就不酸痛了。

    山上的素斋做得也不错,面食做得尤为劲道,你喜欢吃就多吃一些。”

    万柳笑着应了,静候在旁边的喇嘛上前,领着她与秋月去了给香客准备的禅房。

    的院落里,三间禅房安静又整洁,木桶里装满了冒着热气的药汤,万柳稍微用清水洗了洗,进去桶里坐下来,顿时舒服得长叹。

    洗漱完出来,秋月要上前给万柳按腿,万柳见秋月也疲惫不堪,道:“你下去歇着吧,不然明天下山时腿肚打颤,当心滚下山去。”

    秋月还是强撑着道:“奴才伺候你用完饭再去歇着。”

    万柳见张富已提来了食盒,道:“你去拿进来就行,让张富也回去歇一阵。咱们出门在外就随意些,先照看好自己,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出来,累得病倒就麻烦了。”

    秋月想想也是,出去把食盒提进来,摆好之后就下去歇息了。万柳累过了头,只勉强吃了几筷子面片,便再也吃不下。

    屋子里烧了炕热,她怕饭菜放久了会酸臭,自己动收起碗碟,放进食盒里提到院门口,准备放在门外等喇嘛来收走。

    这时康熙正好走进来,见到她皱起了眉头,沉着脸问道:“怎么是你在做这些,伺候你的奴才呢?”

    万柳知道跟他不清楚,转开话题道:“皇上这一天也辛苦,怎么没好好歇着?”

    康熙脸色缓和了些,走上前上下打量着她,道:“我不累,这么点自高的山,我可以连着来回爬上几个回合。你的腿呢,还酸不酸,奴才是不是偷懒没有帮你按?”

    万柳不接话,免得他又要骂秋月他们,转身走进屋,替他打着帘子,道:“外面冷,皇上快进屋。”

    康熙自然而然一只接过门帘,一只拥着她往屋里走,“还没有到深秋,山上已经跟京城冬天差不多寒冷,你也要多穿一些。”

    万柳进去脱了鞋上炕,康熙也坐了上来,拉着她靠在炕头,道:“你是主子,奴才本来就该伺候主子,慈不掌兵,你对他们好,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就跟你一样”

    话到一半,康熙忙住了嘴,侧头打量万柳的神色,见她面无表情,讪讪解释道:“我不是把你当奴才,你别多心。我的是伺候人的奴才”

    康熙越解释越乱,他结结巴巴,怏怏闭上了嘴,再也不下去。

    万柳心情十分平静,她其实没有生气,再她能生什么气,菩萨众生平等也就算了。

    要是她敢在康熙面前高呼众生平等,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们得是你的奴才,我们要平等,要与你平起平坐,她真的会被直接埋在山上。

    康熙见她不吭声,搬过她的腿放在身前,讨好地道:“我替你按按。”

    他的劲大,不知轻重又没有章法,万柳被他一按,痛得呲牙咧嘴惨叫连连。

    她忙挣脱开往旁边一滚,离得他远了些,戒备地看着他:“皇上,奴才没事,不劳烦你了。”

    康熙笑,起身将她拖回来,“我放轻些,你得忍忍,现在痛一痛,明天就舒服了。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佛门净地,你可别乱来啊。”

    万柳想抬腿把他踹下去,他真是不要脸到一定地步了,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还值得她犯清规戒律,在菩萨面前办了他。

    康熙怕她痛,捞起她的裤腿,在她雪白的腿上点来点去。

    她倒没有什么,他像是在干苦力活,额头上冒出了秘密细汗,最后将她裤腿重新拉下去盖住了腿,闷声道:“还是隔着一层的好。”

    万柳嗤笑,真是没出息的泰迪。

    康熙待呼吸平缓下来,觑着着万柳的神色,缓缓地道:“先前我真不是在你是奴才。在我心里,你自然跟别人不同,你肯定能懂的,是不是?”

    万柳白眼都快翻上来天,每次她想着要对他恭敬一些,他总能一次次在她雷区蹦跶,精准踩点。

    “皇上,奴才跟别人哪儿不同了?”

    康熙耐心地解释道:“你哪里都不一样,我是皇上,什么时候会伺候人,需得要去看别人脸色了?

    我怕你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所以我都会让着你,就算你再过分,我也从没有真正与你计较过。”

    我去,万柳撑着坐起身,怒瞪着他道:“皇上你得清楚,奴才什么时候过分了?”

    康熙被她喷得头往后仰,指抵着万柳的额头,干笑道:“你现在就很过分,要换了别人,我早砍了他的脑袋,哪容得他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好吧,勉强算他得对,万柳撇了撇嘴,又倒了回去。

    不过,万柳眼珠子咕噜噜转,清了清嗓子,凑上前低声问道:“皇上,你怎么还在这里,不需要去见什么人吗?”

    康熙诧异地看着她,“我要去见什么人?”

    万柳挤眉弄眼,含糊着道:“就是那个,先帝爷啊。”

    康熙无语,被她气笑了,指曲起,一下弹在了她的脑门儿上,“胡八道什么,成天不学好,就知道听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言碎语。”

    万柳蒙着额头,顾不得痛,眼睛瞪得滚圆,啊了一声,“皇上,真没有吗?”

    康熙白了她一眼,脸上神色逐渐黯淡下来,轻叹一声,靠在炕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其实我也想这是真的。”

    万柳挠挠下巴,这倒霉可怜的孩子想爹了,她不好再话,只能陪着他沉默。

    康熙怔怔出神,轻声道:“额涅去得早,汗阿玛也去得早。虽然那时候我还,也知道额涅生前过得并不好。不单单额涅如此,孝贤皇后在世时,汗阿玛后宫其他嫔妃过得都不好。

    孝贤皇后去了后,汗阿玛一直伤痛在心,恨不得也随着她一起去了,当年敏惠恭和元妃去时,汗玛法也跟汗阿玛差不多。

    皇玛嬷是真正聪慧之人,虽然坚强,这些却是她一辈子不能碰触的东西。她经常提点我,不要再成为汗玛法汗玛法那样的人。

    眼里只有那点情情爱爱,完全置江山,其他妻妾儿女不顾,是混账中的大混账,妄为男人。

    以前我对皇玛嬷的叮嘱不以为然,我断不会成为他们。大清天下还未海晏河清,怎么能困囿于儿女私情。也不会再让自己的儿女,吃一遍自己所受的苦,有阿玛跟没阿玛一样。

    再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再美的女人,也只是生了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看多了也就那样,最终都变得千篇一律,面目模糊。”

    他深深叹息,转头看着万柳,“可是我偏偏遇到了你,如今我能理解一些当年他们的心情与做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康熙伸出来,将万柳的捧在掌心,深深凝视着她,神情痛苦,喃喃地道:“我该怎么办?”

    哎哟喂!

    万柳嘴微张,半天都合不拢。

    她很想叫,弄啥咧,又来一个,事不过三,不带这么玩人的。

    太皇太后要是知道,估计得气得死去活来,摘下他们祖孙三人的头颅,放在一起点天灯。

    不过他们祖孙三人,好像都弄错了。他们这不叫深情,叫自我感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乐于给自己立人设。

    帝王深情,听起来还挺带感的。

    万柳默然片刻,无比真诚建议道:“皇上,要不去问问太皇太后该怎么办?”

    康熙慢慢放开她的,脸一点点黑沉如锅底。

    他翻身跳下炕,胡乱将皂靴往脚上套,冲到门边,又猛地回过头,恨恨地道:“老子再理你,老子就不是男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