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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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从南洋到吕宋,再绕道台湾到达福建,一圈行下来,算算从苏茉儿去世后离开京城,到现在已经足足两年。

    船行驶在在大运河,天光将亮,到中午时分,船就会到达通惠河码头。

    羊咩咩给十二拿了好几件衣衫出来,他在身上比了比,都嫌弃地脱下了:“丑丑丑,重新换一身。”

    羊咩咩看着空空的箱笼,眨巴着眼睛,黑梭梭的脸上满是为难:“爷,就这么几件,没了。”

    十二冷冷地道:“爷就穷成了这样,连件衣衫都买不起了?”

    羊咩咩飞快瞄了他一眼,大着胆子道:“进京的盘缠,还是王姑娘给爷付的呢。爷放心,王姑娘不会嫌弃爷穿什么衣衫的。”

    十二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红晕,板着脸道:“羊咩咩,看在你我主仆一场,送你一句忠告,有些人,死于废话太多。”

    羊咩咩脖子一缩,躲在角落不再坑声。

    十二哼了一声,从一堆皱巴巴的衣衫里,扒拉出一件稍微新些的长衫出来穿上。他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总算勉强满意了些,然后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羊咩咩在背后声道:“这么早,王姑娘恐怕还在与王老太爷用早饭呢。”

    十二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一抬,上握着的扇子糊在了羊咩咩脸上:“下次就是刀,割掉你的舌头,省得你再多嘴多舌。”

    羊咩咩拿掉扇子,不怕死地道:“爷,要是被主子知晓,奴才也是一个死字。奴才斗胆劝爷一句,还是老实告诉王姑娘吧。爷是阿哥,不对,爷已经是贝勒爷,王姑娘又是汉人,瞒住了王姑娘,皇上那一关,爷也过不了啊。”

    十二在船上捂白的脸,顿时又黑了。

    羊咩咩这个狗东西,刀刀直往他心上戳。

    他背着,看着船仓外泛青的天光,出神看了一阵,终于下定了决心,迈步继续往外走去。

    不管结果如何,总得去试试。

    他现在这个年纪,还打着光棍,太丢皇家的脸面,回到宫里肯定逃不掉。就算他额涅再厉害,他汗阿玛也会强指一门亲给他。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哪怕是王老太爷再闲云野鹤,不愿意与权贵与皇家扯上关系,他也要试试。

    至于宫里,康熙他不太担心,只要搞定他额涅就行。

    没办法,他就跟羊咩咩那狗东西的一样,老房子着了火,陷进去了。

    王老太爷包了客船的一整层,奴仆已经提着食盒热水穿梭其中,送水的送水,送早点的送早点。

    王舲洗簌完正准备去陪着祖父用早饭,见十二走出来,颔首微微一笑:“万公子早。”

    十二对王舲化名万家乐,他见到她明媚的笑容,原本大好的心情,突然因为万公子这句称呼,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抱拳深深作揖,掩饰住眼里的失落,客客气气道:“王姑娘早。”

    王舲对他突入其来的大礼感到莫名其妙,让开身还了一礼,礼貌笑笑,便转身离开。

    “王姑娘。”十二出声叫住了王舲,等到她回头看来,问道:“不知道你用完早饭后可有空,我有些要事想与姑娘商议。”

    王舲疑惑地看着他,他瘦高的身体站得笔直,斯文俊秀的眉眼,在夏季晨曦的轻纱中,朦朦胧胧。

    在福建遇到跟黑炭差不多的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白皙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句诗突然冒了出来,王舲耳根无端发烫。

    “好。”王舲应了,又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万公子还没用早饭吧,要不一起来用饭?”

    十二立刻答道:“好,多谢姑娘。”

    王舲差点儿咬到舌尖,后悔不迭,他这也应得太过干脆利落。

    仙风道骨的王老太爷,正捧着紫砂壶惬意地吃茶,见十二与王舲一同走进船舱,微微一愣,接着放下紫砂壶,笑呵呵地道:“友也这般早,可曾用过了早饭?”

    十二抱拳作揖,道:“还未曾用饭,眼见就要到京城,特意来叨扰老先生,不知道能否吃到老先生的汤团。”

    王家祖籍宁波,王老太爷习惯了家乡口味,特意寻了个宁波厨娘在船上做饭,每天早上他都吃汤团加长面。

    十二见过几次,不过王老太爷从未请他吃过。此时他全然不管,只厚着脸皮了出口。

    王舲站在旁边垂眸不语,王老太爷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这个黑子一路上眼珠子都快巴在她身上,抠都抠不下来,此时居然登堂入室了。

    伸不打笑脸人,王老太爷忍住心里的不快,道:“坐吧坐吧,相逢是缘,送佛送到西,不过多加双碗筷的事,哪能叨扰。”

    十二只当没听明白,坦然坐了下来。王舲上前打开食盒,他马上站起身,道:“我来吧,仔细着烫。”

    王老太爷似笑非笑坐着,也不话。十二的太快,修长的指几乎快覆上了王舲的,她偷瞄了一眼王老太爷,这下觉着连心都烧了起来。

    汤团香气扑鼻,又甜又糯,十二喜欢吃甜,吃得很是欢快。长面他却没有见过,红糖煮的面,虽然面条还算筋道,他却吃得不大习惯。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将一碗面条连汤带面吃得干干净净。

    王老太爷慢悠悠吃着,偶尔看一眼十二,见他吃得飞快,吃相仪态却很好,眼神沉沉,脸上的神情郑重了几分。

    食不言寝不语,几人用完饭又漱过口,王老太爷吃着茶,问道:“友可还吃得习惯?”

    十二忙道:“我自跟随家人到处走,从不挑食,什么口味都能吃。托老先生的福,我先前倒没吃到过如此美味的汤团,长面以前也闻所未闻,今天长了见识,总算吃到了一次甜的面食。”

    王老太爷叹息了一声,道:“出门在外也只能将就将就,要是在家里,做出这样的汤团长面来,我可是要掀桌子的。唉,四下游历快活是快活,就家乡的那一口饭菜,却吃不到地道的。

    这次到了京城访友之后,我们祖孙就得回江南,能听到乡音吃到家乡饭菜。以后也不出来了,年纪大走不动喽。”

    十二见王老太爷却一幅闲聊的模样,而且话中有话,明显地不待见他。

    他不禁反思,是不是他的目的太明显,引起王老太爷反感了?他心里七上八下,吃人嘴短,又不好告辞离开,只觉着先前吃下的汤团堵在了胸口,沉甸甸闷得慌。

    他硬着头皮陪王老太爷闲聊了几句,余光瞄见王舲站起身,道:“祖父,我先告退,回去仔收拾收拾,看看有无东西拉下。”

    十二顿时一喜,他真是急中出蠢,怎么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借口,跟着忽一下站起身,倒唬了王氏祖孙一跳。

    “老先生,厮粗心,我也得回去看着他收拾。等到了京城之后,我再上门来寻先生话。”

    王舲垂眸忍笑,王老太爷盯着着他,半晌后不情不愿挥了挥。

    从王老太爷船舱里出来,十二见王舲闷头往前走,他咳了咳,道:“王姑娘,我们去甲板走走,早上凉爽,正好一边看日出消食,一边话。”

    王舲脚步停顿了一下,回转身见到他期盼殷切的眼神,羞涩地点了点头。

    十二忙侧过身,让王舲走在了前面。他踩着轻快的步伐跟在她身后,望着她修长窈窕的身影,眼神像是坠进了夏日的阳光,一点点热烈起来。

    船不快不慢往前行驶,远处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白,太阳也探出了头,露出一线橙黄。

    微风习习,吹得王舲的发丝扑在脸上,她拿拨在了耳后。十二侧头顺眼看去,见到莹白秀气的耳垂,上面坠着细的珍珠耳环,随之荡漾。荡得他的心,也像是船在河里穿行过后的波涛,再难平静下来。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王舲觉着半边脸都烧了起来,她勉力定了定神,道:“万公子先前有事寻我,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万公子三个字,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十二心中的旖旎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握起拳头,拿出平生最大的勇气,问道:“不知道王姑娘可有婚配?”

    王舲脸轰然一下变得通红,过了许久,她才怔怔摇了摇头。

    十二紧张的心,一下松弛下来,喜悦渐渐在心底蔓延。

    很好,没有婚配,至少成功了一大步。

    “恰好我也未有婚配。”十二背着,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慢吞吞地道。

    王舲仓惶别开了眼,不敢去看他。

    “请恕在下唐突,原本此事依着规矩,不该由我亲自问你。我见姑娘跟着老先生四处游历,也不是拘泥于世俗规矩之人,便斗胆先寻了你话,想先求得你的同意。

    我一直认为,结亲虽是结两姓之好,男女之间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之事。

    这些年我未曾遇到如你般让我心动之人,所以一直蹉跎到了今日。”

    话起了头,十二就轻松了许多,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熟极而流出了口。

    “你喜欢天文地理,恰好我也喜欢,勉强能称为精通。通晓多门语言,善骑射,足迹遍布大清。去过海外,准备以后再随海船,再去东瀛,占城等地长长见识。

    我自洁身自好,无通房妾,以后也不打算纳妾,只夫妻二人携过一辈子。家里兄弟多,爹还算有点本事,积累了点家产,我也能分到一些,钱不多,管够,随着妻子怎么花。

    我也不需要妻子生儿子继承家产,生儿生女都一样,不想生也可以。侄儿侄女已经一大堆,我爹也不怕后继无人。

    至于家里,算是娘了算,爹话不太管用。不过我娘还算开明,以后不会跟我住在一起,无需担心婆婆会为难儿媳妇。

    我在京城有座还算大的宅子,因为没有女主人,一直冷冷清清,所以我也不大住在那里。

    阿舲,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去帮我管家?”

    一声缠缠绵绵的阿舲,在王舲耳边炸开。她心里兵荒马乱,不知道眼前的光,是太阳跃出地平线的霞光,还是她的幻觉。

    十二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继续道:“家母姓万,在外我为了安危,所以化用了她时候给我取的名,我是十二阿哥胤裪。

    先前我借口钱被偷了,让你们一直慷慨解囊相助帮着我回了京城,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该骗你。”

    王舲一颗跳跃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一路上见到十二的神情举止,知道他肯定出身很好,以为他不过出自京城哪家宗室旗人权贵之家。没想到,他却是康熙的亲儿子,远比她想的还要身份尊贵。

    十二见王舲的脸一点点苍白,他的心也跟着焦躁不安,急切地道:“阿舲,先前没有告诉你我真实身份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觉着我还算不错?生在什么样的人家,不是我能决定,抛却我的姓名,你看到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啊。”

    王舲已经乱成一团,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实在太大。王家也一直偏安一隅,只专心学问,从不与官家权贵打交道。

    她心里嘴里都苦不堪言,艰涩地道:“对不住,亲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得经过祖父家人同意,你也让我好好想想。”

    看着匆匆离开的王舲,十二心里空荡荡的。他站着怔怔出神了半晌,羊咩咩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探头探脑道:“爷,太阳大了,快回去吧,要是再被晒黑,主子见了,又得逼着你贴一脸的青瓜。”

    十二回过神,神色落寞往回走。羊咩咩跟在身后,声嘀咕道:“用强呗,只要求得主子同意,皇上圣旨一下,谁敢不从。”

    十二顿住,然后转过身,一巴掌拍在羊咩咩的头上,厉色道:“滚你娘的蛋,老子岂是那仗势欺人的人,跟纨绔子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羊咩咩痛得呲牙咧嘴,揉着头不敢再话。

    十二神色却若有所思,羊咩咩虽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一点却得很对。

    只要他额涅同意,回去之后求她出马,凭着她搞定人的本事,拿下王老太爷也自不在话下。

    只是,他得先搞定他额涅,要是她反对,那他这辈子肯定没有希望了。

    十二望着前面隐隐能见到的京城城楼,心里直打鼓:不知道额涅在宫里,有没有被汗阿玛养得蠢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