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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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着眼的柳翩翩睫毛颤抖了下,似是异常不安,却依旧借着他搀扶的力道挣扎着要坐稳身子,可身子却绵~软无力的厉害,稍一动弹似就会跌摔在榻上。

    男子只愣神一瞬,忙扶紧她双肩,焦急的问她:“你想做什么,我帮你。”

    “不用你帮,我要见柳颐。”

    柳翩翩用力的偏过脸,避开男子的关怀,轻声道。

    她声音软~绵绵的豪无攻击力,可听到男子耳中却不亚于大声叱喝,男子脸上焦灼之色一瞬褪尽,显出慌张的神态。

    只因这名男子并非旁人,正是柳翩翩先前牵肠挂肚的七哥——安国大司马家的七子,慕弘深。

    “若你还是为了萧荀的事,那就算是继续绝食,为兄也无可奉告。”

    柳颐紧跟着入了马车,待在车厢内站定,他先扫了眼慕弘深,慕弘深垂头丧气的从柳翩翩床榻前起身,听话的站在柳颐身旁待命,柳颐见此唇角浮起一丝嘲讽,这才冷脸看柳翩翩。

    “现在萧荀的大军正屯兵在齐国边境,随时都有可能发兵攻齐国,令齐国百姓生灵涂炭,你倒好,不想着和七哥一同对付这个齐国头号敌人,反而对萧荀牵肠挂肚,甚至以绝食相逼于我,也要得知萧荀的下落,你这样做对得起父皇,对得起那些手无寸铁的齐国百姓吗!”话到最后,愈是严厉。

    原本低着头的柳翩翩见柳颐来了,眸底顿显欢喜的神色,刚要开口就被柳颐这么一斥责,眼底霎时隐有泪光闪现,却依旧撑着虚弱至极的身子不惧的仰着头和柳颐对视,哽咽道:“对得起,我问心无愧。”

    “什么?”

    柳颐以为听岔了,不可置信的怒极反笑,“是不是平时我太宠着你了,让你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你宠我没宠我,我不知道,可我要告诉你,三年前当我以齐国公主的身份嫁入秦宫的那一刻,我已为齐国百姓尽了所有责任,如今我和萧荀决裂,今后便不再是秦国的妃子,自然,我也不能再继续替齐国维护齐秦两国邦谊,那么秦齐两国开战,于我有什么关系?”

    “你——”柳颐激怒道。

    “可若五哥非要把齐国百姓这顶高帽子强行扣到我头上,我当然无话可。”柳翩翩冷言截断他的话。

    怒极的柳颐被她一激,脑袋彻底冷静下来,他朝床榻缓缓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柳翩翩:“你今日这么,甚至绝食也要见我,原来是不想帮五哥对付萧荀?”

    柳翩翩抿紧唇一句不发,无声的与他对峙。

    柳颐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神色来,眼露讥讽的瞥了眼身边慕弘深,后者被他一激,猛地攥紧双拳愤恨的盯着他,却不敢拿他怎么样,柳颐心中一畅,回转眼神在柳翩翩的床榻边坐了下来,忽叹口气,将从她身上滑落的锦被朝上扯了扯,盖住她裸~露在外的双臂:“翩翩,是不是忘了你七哥是怎么死的?”

    突如其来的关切,似令柳翩翩顿时变得慌张起来,她扬起脸无措的盯着柳颐急声解释:“我.....我,我没忘。”

    “五哥知道当日~你在药谷和萧荀决裂,是为了救五哥才不得已为之,并非你心中所愿,到底你和萧荀终归夫妻一场,你心里放不下萧荀也属应当,所以你心里有恨,恨你身上这层齐国公主的身份令你不得自由,恨这层身份拆散你和萧荀夫妻两人,五哥理解,也能同你感同身受,可你恨归恨,却万不该将这怨气发泄到无辜的齐国百姓身上,更不该自私的认为他们是你的枷锁和负累,那些百姓是无辜的,你想想,他们和你一样有家人,有哥哥,你忍心让萧荀的铁骑践踏他们的家园,残杀他们的亲人吗?”

    “五哥,我.....”柳翩翩羞愧的低下头,张张嘴。

    “翩翩,别再让五哥失望了,好吗?”柳颐最后将手搭在被褥上拍了拍,语重心长的截断她的话:“若你当真不想和萧荀拔刀相向,那等过几日我们到了峡县和萧荀开战之时,我绝不再强迫你对付萧荀,如何?”

    半晌,柳翩翩似被他服迟疑的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慕弘深,慕弘深眼露希翼的盯着她笑了下,似在宽慰她,柳翩翩非但不感激,反而竟像被烫着了般,迅速的垂下了头,不再看他了。

    而将这转瞬即逝的眼神交汇收入眼底的柳颐,嘲弄的瞥了眼慕弘深,后者对上他的目光,一瞬变的怒极却不敢吭声,只隐忍着盯着柳翩翩头顶,仿佛下一瞬就要冲过去保护她。

    柳颐收回目光,起身从榻边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翩翩好好休息,五哥还有军政要议,就不陪你吃晚膳了。”

    临了,还未走到门口。

    柳翩翩忽的鼓起勇气,朝着他背影声若蚊蝇的低问:“我想知道,萧荀......萧荀还活着吗?”

    “死了。”

    背对着她的柳颐咬牙切齿的丢下一句,携带者男子一道离去。

    柳翩翩先是怔忪了下,继而唇角微微翘~起。

    萧荀未死。

    在丫鬟望过来量的目光中,柳翩翩迅速敛起笑容,假装若无其事的开始吃东西。

    .....

    待回到马车中,先前伺候柳翩翩的妇人已候在那了,见两人回来,急忙禀告道:“姑娘这几日神思不属,偶尔会望着马车一语不发,还总是些奇奇怪怪的话,老奴真的担心若再喂她吃金霄丸,恐怕会加重她病情,令她胡思乱想。”

    “柳颐你找死。”

    妇人话音方落,站在柳颐身边的慕弘深,一把攥~住柳颐的衣襟,怒不可遏的道。

    妇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头触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被攥~住衣襟的柳颐艰难的吐息,却罕见的并未恼怒,反而讥讽道:“若我不喂她吃金霄丸,你以为她会乖乖的听我的话,跟着我们一路而不反抗?”

    金霄丸是一种从西域引进的药物,专门用于控制服食者的心神,当年柳颐能把柳翩翩在安国的记忆成功抹除,这药功不可没,因此,那日在萧谷子处回来,见柳翩翩记忆似有苏醒的征兆,为保万无一失,他便将此药给柳翩翩喂了下去。

    慕弘深怒红了眼:“那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若我告诉你,你又该心疼你那妹子了,怎还会允我喂她吃金霄丸?”

    “弘深,你不是想要替家人报仇吗?现在区区一个金霄丸,你都不愿喂给你妹子吃,这么妇人之仁,你家的血海深仇何时能报?”

    慕弘深被他的话一激,痛苦的抱着头,大口的喘息,似无措的孩童:“我......我只剩这一个妹子了,我只有她了。”

    柳颐整理了下衣襟,反而蹲下~身轻声安慰道:“成大事者不拘节,更何况,当年你家人惨死的时候,你妹子可是在场亲眼看到的,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你还想令她再回忆一遍吗?而且,我喂她吃金霄丸,何尝不是在减轻她的痛苦?”

    “弘深,我答应你,待我大业有成,我便放你和你妹子兄妹团聚,我想,到时你也不想她恢复记忆后和萧荀再揪扯不清吧?”

    半晌,慕弘深猛一闭眼,颓然靠坐在车厢壁上,一语不发。

    .........

    “柳颐这狗~娘养的,专拣路走,简直不给老子留活路。”

    林副将一巴掌拍在地形图上,吹胡子瞪眼气的火冒三丈。

    距柳颐等人百十里外的营帐内,一群身穿盔甲的将士正围拢着桌案查看前方地形,此处为秦齐交界处,崇山峻岭连绵几百里,鲜少有人烟,近日来连下了几场暴雨,使原本就崎岖难行的山路更为泥泞难走,这不,昨晚的一场暴雨,竟引发前方山体崩塌,从山上滚落的巨石堵住了前路。这一状况,令本就追击柳颐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更加一筹莫展,若是叫柳颐一行人先甩开了他们离开这片山林,那么他们今后想再追击柳颐将难上加难,故而,今晚聚在一起商讨别的出路。

    “当年柳颐可是齐国国君最看重的儿子,若他没两把刷子,安国灭国后他人恐怕早就死了,也不会再出来祸害人,末将早就过,对付此人万不可大意。”一名年轻副将挠着头抱怨。

    “李副将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柳颐算什么东西,若不是他一路上拿淑妃娘娘性命威胁咱们,让咱们追不得,杀不得,无计可施,咱们现在能这么窝囊吗?连个路都过不去!”另一位副将见两人发牢骚,止不住心烦。

    “别吵了,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当务之急各位将军先想个法子找出路才是,莫要再惊动皇上。”

    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李宏一头扎进帐篷,众位将军忙过来招呼,李宏忙回礼。

    李副将将李宏扯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皇上醒了没?”

    这些时日,李宏和李副将走的比较近,知他关心皇上安危,闻言后直摇头。

    李副将被李宏这高深莫测的态度弄的一头雾水,惊慌道:“萧神医不是皇上只是受了点内伤,休息一阵子便无大碍吗?可皇上怎么还没醒?莫不是萧神医诊病诊错了?耽误了皇上病情?”

    李宏哪敢跟和李副将皇上昏迷不醒的原因——是将柳颐身上的蛊虫引到自己身上导致重伤进而昏迷不醒,只揣着明白装糊涂,含糊其词道:“皇上不醒,那是......那是早些年皇上在战场上受的旧疾,这会儿旧病症一股脑的发作出来,皇上这才多睡几天而已,李副将,难道你不想皇上龙体多养几天?”

    李副将顿时大悟,立马惶诚惶恐的改口道:“当然想,皇上龙体无恙是社稷之福,社稷之幸,可皇上一直不醒,我和部下也不好拿主意啊。”

    李宏也顿时为了难,纵然心里如同滚锅上的蚂蚁般焦灼,可脸上依旧不显露,只含糊道:“老奴再去瞧瞧皇上。”罢,转头就要开溜。

    李副将好不容易逮到人,这回非要问个明白不可,正要追人,忽听一串沉稳的脚步声从账外传来,守帐门的将士“扑通扑通”跪倒的声响后,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一张冷毅的脸赫然出现在众将领身边。

    寒风夹杂着雨丝从掀开的帐门外刁钻的钻进帐子里,“噗噗”两声,照亮地形图的烛火猛地窜起老高,忽明忽暗的烛光中,在众将领看向来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那道高大伟岸的身影快步走至桌案前,凝神看着上面地形图,指着一处快速下令:“林副将带五百个兵翻山超近道去峡县,在峡县的榆关待命,李副将你即刻带一队人去清除路障,天明前务必清理出来,还有你,柳颐现在人行到何处?”

    那被点名的副将吓得大气不敢喘,和众将士急忙要朝来人行礼,那人下颌一抬对众人道:“免了。”副将这才磕磕巴巴的回话道:“回皇上,柳颐挟持了淑妃娘娘,放下话若我们敢追杀过去,他就拿淑妃娘娘的头颅祭旗,末将不敢大意,只派人远远坠在柳颐一行人的身后一百五十里的距离。”

    “辛苦了。”

    来人正是重伤未愈的萧荀,李宏将震惊的张大的嘴巴用手向上一托,如狗见到肉骨头般扑过来,嚎道:“皇上,您可醒了,老奴这阵子担忧皇上龙体,茶不思饭不想的......。”

    在他扑过去的瞬间,萧荀朝他淡淡一瞥,李宏吓得生生止住了脚步,只因此刻任谁都能看出,皇上虽和平日待人接物并无二致,可浑身却散发着如地狱修罗嗜血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你负责帐篷里的马桶都洗刷完了?”

    起这个,李宏差点当场丧的背过气去,当日~他在萧谷子处以死力谏皇上不去追淑妃娘娘,这皇上刚醒,恐怕是还嫉恨这事呢,边磕磕巴巴的道:“还......还没,老奴.....老奴这就去。”

    罢,身后似有恶鬼在追般屁~股尿流的出了营帐。

    各位将领亦是吓得纷纷请辞,只一瞬间,原本人满为患的帐中只剩萧荀一人。

    帐中寂静。

    烛光下萧荀身影映在帐子上被拉的老长,在账外将士纷杂的脚步声中,冷着脸的萧荀这才从怀里掏出个发簪痴迷的抚摸着。

    夜风扬起帐帘一角,露出那道伟岸的身影,那身影忽不适的佝偻了腰,一缕黑线从唇角滑出,滴落在发簪上。他却丝毫不在意,只单手撑着桌案不让自己虚弱至极的身子倒下去,眼睛依旧盯着发簪仿佛愤恨又似伤心的轻道:“为什么,为什么从始至终你都不信我?”

    夜风拍着山林枝丫,发出低低呜咽的声响,很快将他这一生幽怨吞没。

    .........

    几日后,柳颐在得知柳翩翩好好用膳再没任何异样后,彻底放下心来,只要他用柳翩翩威胁萧荀的大军,边尽快赶到峡县,和他的部下取得联系,那么他东山再起的日子指日可待。到时候,莫是一个萧荀,就是齐国和秦国联手对付他,他都不惧。

    思及此,柳颐朝身边死士吩咐道:“去峡县还有几日?”

    话音还未落下,车帘被人猛地从外掀开,一张被蹂~躏不成型的宣纸砸过来,“绕过齐武山避开萧荀大军赶往峡县,你简直是疯了。”

    柳颐偏头,纸团“噗”的一声砸到车壁上,滚落到地上,如同慕弘深嗓子眼团的一口恶气砸到了棉花上。

    慕弘深忍无可忍,一把攥~住柳颐的衣襟,将人提起来,怒道:“我不同意,你的光复大业和巧巧没关系,她不能和你一同去齐武山,这次我要把她带走。”

    齐武山山中多漳气,又时有猛兽出没,他身为男子身子还消受不了,更何况巧巧是个柔弱女子,她更受不了路上这种颠簸。

    柳颐轻蔑的瞥了眼慕弘深攥着他的衣襟,幽声道:“你在关心我?”

    “我只是不想我妹妹跟着你死。”慕弘深怒道。

    “荷,弘深,你恨人也要看清楚,现在不是我想要你妹妹的命,而是萧荀想要你妹妹的命。”

    “胡八道!”

    柳颐挣开慕弘深钳制他衣襟的大掌,在慕弘深愤恨的目光下,慢条斯理的整理被他糅乱的衣襟,边嗤笑道:“探子来报,萧荀人已经醒了,你知道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慕弘深愣住。

    柳颐“哼”了一声,继续道:“派人阻截住所有通往峡县的路,我要光复大业,只能去峡县,而萧荀不顾你妹子孱弱的身子,依旧这么逼~迫我,想要置我于死地,不就是变相的舍弃你妹妹性命吗?我选择翻过齐武山,何尝不是被逼无奈之举,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萧荀活一日,你妹子定然跟着我能活一日。”

    “卑鄙无耻。”

    “承你吉言。”柳颐回击道。

    慕弘深早知柳颐做的事无人能左右,可饶是如此,在听到柳颐理所当然挟持巧巧避开萧荀伏击后,仍然愤怒的不可遏制,可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能拿柳颐怎么样。

    他愤恨的一拳砸到桌案上,“砰”的一声,桌案被震了三震。巨大的声响中,鲜血从他皮绽肉开的伤口处蜂拥而出,染红桌案上铺陈的茶杯垫布。慕弘深直视柳颐怒道:“柳颐,这次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得逞的。”罢,甩袖而去。

    车帘被甩的啪啪作响。

    柳颐盯着桌案上残留着慕弘深的血迹,眸底颜色渐深,

    许久,猛地扯开车帘就要追出去。

    一名死士阻住他的去路:“公子,探子来报,萧荀的一队人马正朝这边赶过来,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

    这些时日萧荀时常派兵对他围追堵截,似要将他斩杀在山道内,可又不像杀他性命的样子,只因每次萧荀攻来时,好似都为了折损他的部下,并不算一举拿下他,柳颐对上萧荀的折辱,每次气的火冒三丈,却不敢和萧荀硬碰硬,这才想了个法子,翻越齐武山,到时.....萧荀领的兵一旦进入齐武山,便和他一样会被山里漳气缠住,届时,他也好认准时机逃脱去峡县。

    思及此,柳颐望了眼慕弘深离去的方向,不放心的唤道:“来人。”

    一名做死士扮的男子忙上前。

    “看顾好慕公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你提头来见。”

    .........

    慕弘深从柳颐马车中离开,心头那股无名火不但没熄灭,反而烧的越来越旺,他一路狂奔到山间溪边,捧起冷冽的山泉狠狠的拍自己的脸好几下,怒极的头脑才平静了些。

    “谁?”

    与此同时,身后悄然响起一串轻微的脚步声。

    慕弘深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立马回头看来人。

    一名女子从他背后的山林处转出,她身上穿的单薄,只一袭翠绿色纱裙,发髻半挽着,有几缕发丝从发髻上散落下来,一张~脸冻得通红,似站在这儿好久了。

    而她脚下不远处地上.......正躺着一名妇人,那妇人正是平日伺候她的老奴。

    看清来人的慕弘深惊的一下子从溪边站起来,不可置信的低叫:“翩翩?”

    作者有话要:男女主下章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