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静笃看着手里那几张商币， 不好受，临死之前，雪鹰把换来的商币都塞到卓静笃手上了。

    可能雪鹰就顺便， 或者是下意识， 但是这种动作， 太煽情了。人死如灯灭， 功过是非如烟消散，他不干人事的时候卓静笃又没见过， 以后漫长人生里唯一记得的，就是雪鹰在临死之前，还惦记着他们这帮人没有商币，做不上渡亡船。

    这人要坏，也不全坏， 要好，又不是真好。这种模糊复杂的人最是烦人， 因为他都死了，还引发人的纠结，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缅怀他。

    雪鹰见到玄露之后就知道今天是他了局的时候，他注定不得善终， ——当一个强盗爱了， 他就等于同时接受了自己不得善终的条约，生死无悔。

    卓静笃觉得雪鹰跟玄露不过是这个战乱世界之中的缩影和聚焦，两人牺牲在了权力斗争之下。

    而以见大，就知道这个世界， 坏得可以。

    人好像真的不过世界， 无论怎么拳脚踢。

    既然如此，卓爷一直以来及时行乐的人生观真应该被全宇宙都当做名人名言， 背诵默念三百遍，记得牢牢的。

    那个巫女一直安静坐着，卓静笃看了她一眼，发现这巫女到了这里倒是一点讨人厌的怨气都没有了，颇为安分守己。

    忽然想到下午她幻化出一个影子来救自己。

    为什么呢？

    他虽一向知道自己风流倜傥，也发过成为少女杀手的宏愿，但是“阿姨杀手”？算了算了，阿姨对于卓静笃，是一种万万惹不起的物种。

    这个巫女可别是被他几句“美女”叫得，神魂颠倒了吧？

    此可能性太过于惊心动魄，卓静笃被自己吓着了。

    巫女长得肥肥的，模样就像个财大气粗的地主婆，他虽靠女人吃饭，但这地主婆就算再豪，他也吃不消。

    巫女突然偷瞄怀安，巫女脑中闪过一副奇诡的图案，怀安落入死人坑当中，被一大堆白骨吞没。

    预言画面！

    巫女一个激灵，连忙念《清心咒》不敢再想。

    他们在阿玛房间地铺，阿玛坐思考理顺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她在想，玄阳可能是个变异体。

    在任何一个世界都一样，一些人种要改变命运，只能靠变异。

    既然玄阳不受她控制，她也就且暂不要控制他。试着看任其自由发展，能发展成什么模样。

    她现在最担忧的是玄阳参透了她降临此星球的目的。

    外面月光清亮，从窗格跳进来在地上铺出一块的方巾。

    阿玛本来就无需睡觉，她感觉到众人的思绪在夜深之后逐渐平静，突然她朝巫女看过来，在巫女脑中输入一个声音：

    “不许动用预言能力，再惊动紫微中宫，你我都得死。你也知道，死还不是最可怕的！”

    巫女马上眼观鼻鼻观心，收了心猿意马。她虽然不知道天女阿玛在整些什么，但是她很清楚是大事。

    她有幸参与到大事的幕后，很荣幸，血液里头不安分的分子们都开始叫嚣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所有人被薅起来，准备出发，龙悄悄来找巫女，意识文显示：“你认识我吗？我是谁？”

    巫女看着这个干瘪的东西，身子下头长了条尾巴，长这么，令人感觉颇为憋屈，不认识。

    她刚要摇头，龙：“我觉得我见过你。”

    巫女这才多看龙一眼，：“你能用意识直接跟我对话？果然不是低级物种，别跟我你真的是龙啊？”

    “……”龙，“我确实叫龙，但如果你是特指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那条龙……”

    巫女哈哈大笑：“紫微帝的宠龙怎么变这么了！万年前失踪，没想到还活着。阿玛从哪儿把你找回来的？看来她的筹码还真可以啊。”

    龙浑身流过愤怒的红色，他十分绝望：“我真的是宠物？”

    巫女：“不然你还想当什么，战龙？你看你那身板，就是个当宠物的体格。”

    龙没料到这个长得忠厚老实的巫女嘴这么毒，气得嘴都瓢了，啊不是，意识都错乱了，显示出一大串乱码。

    巫女感受到了龙的愤怒，嘿嘿笑，连声道歉，：“我被紫微帝那王八蛋禁制在这，好多年没优雅地好好过话了，你给我点时间，我尽量改正归邪，尽量优雅哈。”

    龙真是气死了，他还把金字塔世界当做自己的故土呢。可他的故土非但没有故人，碰到的还都是些神经病。

    他有气无力地纠正巫女，：“是改邪归正。”改正归邪可还性？

    阿玛用自己的意识跟龙：“别问了，你现在还没有全部恢复，身体太柔弱，承受不了这些。等我们进了阊阖门，我会让你知道一切。”

    然后阿玛又在巫女脑子里传话：“巫女，不该的话别，这道理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学会？都一万年了，你可长点心吧。”

    巫女脸上的笑渐渐隐去，垂眸：“是。”

    万把年前，她们巫女一族在紫微星还是地位崇高的族群，巫女们住在紫微星巫山，为紫微帝卜问凶吉。

    她叫梦星，她的模样，比最高贵的天女还要美丽。

    如果不是梦星算出紫微帝的死亡日期，她们会一直在盛宠中活下去。

    可是梦星满三百岁，成年了，她在自己的成年礼上看见了那个画面，熊熊烈火中，紫微帝死于非命。

    梦星多年再也无法忘记那个画面：一个神，一个神职，将一柄剑刺进紫微帝胸膛。

    神职长发飞舞，眼光流转，如同逆天而行的妖孽，她眼中流过一串数字。

    巫女只看到了一部分，174——

    巫女之间互相感应，族里很多巫女都感应到了她所见的画面，惊慌不已，族长第一时间下了命令，命令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巫女全都闭嘴，不许出任何一个字。

    紫微帝满世界乱窜找情人，但是从来不巫女族的主意。知道那一年祭神大典上，紫微帝看到了梦星。

    梦星最恶心紫微帝的一点就是此人到处留情，而且每一个还都表现出了十二分真心。

    但此人性格多变，很有可能前一天爱得死去活来，有一天就厌倦不已。

    紫微帝第一次提出要巫女，紫微后因此跟他大吵一架，巫女不能碰，一碰圣洁被毁，会招来大祸。

    但是梦星还是被紫微帝抢走了，抢走就算了，大家也习惯了。问题没几天他就厌倦了。

    梦星被抛弃，愤怒之下，把紫微帝的死期预言给公开，并且联合太子跟群臣，要赶紫微帝下台。

    紫微帝三五下平了叛，诛杀巫女全族，梦星一个人逃走了。

    后来梦星一路逃亡，直到几百年前她在摇光星被告密，紫微帝才找到她。

    紫微帝联合商州，把梦星变成了最低等、最丑陋、最庸俗的模样，把她困在神栅里，让她终日忙碌，不得休息。

    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梦星一想到紫微宫就不寒而栗。她现在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巫女了，但是她不敢再使用任何巫术。

    每一次她忍不住想逃脱神栅的束缚，就会被紫微帝发现，他在那么遥远的距离，还能有办法让梦星生不如死。

    惩罚手段看心情。

    有时候是神栅忽然长出长毛利剑，刺进梦星身体。有时候变出一大堆鬼怪绕着梦星跳广场舞，端的是鬼哭狼嚎。

    还有很多别出心裁的手段，每一次梦星差不多习惯了一种折磨的时候，另一种折磨就应运而生了。

    非常偶尔，紫微帝想起梦星，都一脸冷笑，她算到紫微帝的死期，那她们巫女有没有算到自己的灭门呢？

    梦星被折磨得生无可恋，觉得谁要是能给她个痛快杀了她就好了，好过她受尽鸡零狗碎的折磨。

    不过现在好容易逃出来了，她又贪心了一些，开始珍惜自己的命了。

    龙问阿玛：“紫微宫是什么样子的？”

    “很可能就是那些求长生求成仙的人的终极目标，整个帝国的中心，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数不清的琼浆玉液，没有贫穷没有杀戮，只有繁荣，金光灿灿的繁荣。可因此也只有空虚，百无聊赖的空虚。你之前就是受不了虚无，自己逃出去的。”

    龙于是缄口不再问。

    阿玛准备好了一切，叫他们出发。

    莫慈他们每人得到一只天鹰，就是那翅膀巨大的，黑山族的坐骑。

    天鹰被当成马用，背上还背着各种补给，食物啊，水啊，衣物啊什么的。

    莫慈现在最讨厌原始，她：“我们一个瞬移就到了，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不然我们直接去帮你取剑好了，剑在哪？”

    阿玛摇头：“西部火焰世界磁场混乱，你们的那些科技产品都用不成。”

    莫慈气：“那我的神影波呢？只要你不捣乱，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剑不就是在黑水潭迷雾森林吗？我帮你取！”

    阿玛不紧不慢地摇头：“也不可以，玉龙剑认主……”

    “你是它的主人吗？那我带你去。”莫慈着就走过来要拉着阿玛飞去迷雾森林。

    “我如果要进迷雾森林就必须全副武装，你的神影波虽然厉害，可是在里面就保护不了我了。我只能自己经历玉龙剑给我的考验，才能取得它。”

    莫慈只好认了，又是一个外挂用不成的冒险历程。

    她有时候怪气的，她是神龛的神职啊，为甚要下凡渡这种劫，渡劫就算了，还次次逼得她必须脚踏实地，把所有的捷径都给她堵上。

    很好，她真是实力帮人们证明，成功，是没有捷径的。

    莫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阿玛：“你你在紫微宫已经暴露了？怎么暴露的？”

    阿玛：“所有拥有精神力量的天女，都归瑶池管。”

    “瑶池？蟠桃？王母娘娘？”

    阿玛迷茫：“啊？”

    “别管我，你。”莫慈悄悄做个鬼脸，她那段时间回到黑洞里头的时候因百无聊赖，所以搜了黎动世界的四大名著来看，顺便还看了那个伟大的人情《金。瓶。梅》。

    不过鉴于莫慈不会使用互联网，只能找到阉割版的，她还是看得脸红，觉得这些人类偶尔开放起来，真是驷马难追啊。

    阿玛：“瑶池在一潭池水底部，是一个水底世界。天女们的念头化成星光，闪烁在水地那个神秘安静的世界里。我们从来不被允许进去，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然后呢？”

    “水底世界里可以看到天女的精神波动，一旦有人利用精神力量做操控，立刻就会闪出亮得异样的光。我感觉到有人看见我的星光了，如果是紫微帝，我们已经死了。但那又是禁地，普通人根本不得擅入，所以我怀疑，看到我星光异样的，应该是紫微后。”

    阿玛猜测得没错，发现她的，的确是紫微后。

    之前司命星帝见到她第一件八卦的事就是紫微帝跟紫微后的离婚事宜。

    紫微后闹离婚的频率，有多频繁呢？真正意义上的家常便饭，三天五天就要冷战一回，十天半个月就要回一次娘家，个把月如果没有去找三司，各位司法的老神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又没有生孩子，完全可以全情投入、全力以赴地跟老公闹腾。

    紫微帝也理亏，鉴于他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跟紫微后感情最好的时候，甚至愿意为紫微后去死，于是在太乙星的姻缘石上签下了一个重誓。

    这个重誓的内容无人得知，但是又无数民间版本流传。

    包括如果跟紫微后离婚，紫微帝就从此不举啊，或者遭天谴啊，或者暴毙啊等民间脑洞。

    反正俩人一直也没离成。

    紫微后这一次又闹，离家出走到瑶池底部，这地方是她离家出走的寻常路线，紫微帝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但是她在瑶池下方的星空空间之中，竟然看到一颗亮得异样的星。

    紫微后马上判断出这是阿玛的星，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这一次她要离家出走得远远的，远到紫微帝都找不见她！

    很快计议已定，紫微后笑起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惹她。

    她用自己的意念隐藏了阿玛那颗亮得扎眼的星，然后悄悄换装，离开紫微宫，先回了趟娘家北极星官，偷偷开走一艘星舰，还叫了些守卫，一拨人悄悄在超空间之中跃迁，赶往摇光星。

    就在紫微后安排自己离家出走的大计划之时，玄阳也参透了阿玛来摇光星的目的，她率一个金翅团，秘密捕捉一大批黑精灵，大军偷入箭岭，赶往西部世界。

    摇光星的西部世界是一大片火焰山，火焰沼泽，只间或有几个的火中或者水中岛，上面可供歇脚。

    莫慈坐在天鹰背上，被热风烘烤，眼睛也睁不开，呛得鼻涕直流。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一个高贵的神职沦落成了烧火锅炉女工……

    一只天鹰只能带一个人，所以莫慈只能自己牢牢抓着天鹰背上的鞍绳，不让自己掉下去。

    黎动在飞翔过程中一直在用语音模式指挥AI扫描检测此地磁场，莫慈看他那一脸老僧入定式的泰然，内心：怎么办，看起来黎动比她更能胜任神职这份工作。

    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一种很难按压的皮劲儿，即使她现在是大莫慈，也总有一种想要跳天跳地的抱负。

    莫慈用神隐波柔柔覆盖在黎动身侧，帮他减轻炙烤感，黎动抬起头，隔着两只大翅膀，对莫慈笑了笑。

    莫慈做口型：“我厉害么？”

    黎动点头竖起大拇指：“厉害！”

    莫慈满意了，四下看其他人，虽然他们身上都涂了龙的蛟龙泪，有一层防护，但是这里的火焰太过星罗棋布，漫天滚滚黑烟柱，大家一个赛一个头秃，都飞得一脸菜色，真是丝毫不飘逸。

    曾经在星火世界，他们被毕方神鸟围攻，卓静笃发愿要吃一晚上烤大鸟，就是没想到现在，他跟大鸟竟然同时被烤熟了。

    而且看起来，他还比大鸟更熟几成。

    当中看起来最舒适的就是龙跟阿玛的组合了。

    龙的翅膀日常隐藏在自己的肩胛骨后头，现在伸长平铺飞翔，他挣扎了许久，没赢了阿玛，只能哭丧着脸当阿玛的载人航天器。

    阿玛好像没有重量，轻轻盘坐在龙背上，手里拿着她征用的萌萌显像，观察地表的地形。

    莫慈她们乘商舰来扫视过一圈，扫描记录下的影像都转移到了焚渊的存储中，焚渊又无线传输，把素材都传给了萌萌。

    阿玛跟焚渊并肩领头。

    莫慈远远地看着阿玛，忽然觉得不对，为啥大家不自觉就听了阿玛的号令呢？先是他们稀里糊涂就同意跟阿玛到西部来找什么剑，然后萌萌被征用，龙还任劳任怨地给她当坐骑……

    不过不是阿玛天生有号召力，而是她的精神力量是润物细无声的，让别人不知不觉就愿意听她的。

    要是一个星球上满是这种人可太吓人了，那些宫斗宅斗都太难施展了，姐姐妹妹的心思一览无遗，还怎么争宠？

    金字塔世界的核心区域紫微星，让莫慈越来越有兴趣了。

    阿玛看着地形图，也不指挥，这一队天鹰自动感应到她的指令，更改方向，右侧翼升起，朝左边盘旋。

    他们绕过一座还在喷火的活火山，眼前黑雾中出现一个渚，宛在水中央。

    一队天鹰排成箭头形状，朝水中央的空地登陆。

    登陆之后莫慈总觉得不太对劲，这片土地太舒适了，现在她历险经验丰富，觉得舒适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里土地是温润的沙地，刚好在两个火山当中的低洼，火热的风也吹不进来，确实十分舒适。

    沙地上长着的绿色植物，越往边缘走越茂盛，在水边像芦苇荡一样浓密。

    让人疑心他们坐一会儿，就会有个姑娘摇着船桨，从里头撑着渔船出来，还问他们吃不吃菱角。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瘫倒在地上，飞鹰们也都精疲力竭，从水荡里寻吃的去了。

    由于莫慈跟阿玛颇为不对付，所以只有巫女、焚渊跟阿玛坐一块，其他人坐在另一侧，按照人数来分的话，阿玛三个就跟被孤立了一样。

    莫慈用力咬黑山族的硬面饼，吃得五官都狰狞了，她看黎动也不吃东西，一直在捣鼓他的仪器，这个废寝忘食啊，诺贝尔不给他发个奖都有点过分。

    莫慈把面饼掰碎了喊黎动，“张嘴。”

    黎动得令张嘴，莫慈把碎饼放进去，之后又给他灌一口水。过了会儿莫慈自己玩得不亦乐乎，黎动还得配合她，不断张嘴吞咽。

    “又虐狗了……”莫慈听到身后窃窃私语，这话是光头的。

    陈回答：“没关系，多多益善，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不！”光头激愤地，“单身狗也有人权，我们有活下去的权利。”

    陈：“……我就开玩笑你消停点吧。”

    他们这边气氛和谐，焚渊不自觉朝着这里看一眼，看到莫慈跟黎动的互动，若有所思。

    怀安去周围查探之后回来了。

    她身着铠甲，背后挂着一对双剑，她本身是用峨眉刺的，之后一直也没得到趁手的兵器，这一次跟大当家要了一对剑。

    她过来之后卓静笃不自觉就朝她看过去，就跟脑袋上装了块磁铁一样，他怎么往回拽都不好使。

    卓静笃眼角瞄着怀安，忽然看见怀安脚底下一条火红的尾巴，立马拔出军刀，对怀安竖起食指：“别动。”

    焚渊早感觉到异动了，手指对着怀安用力一指，一道电磁波发出去，身后一声嘶吼，怀安早旋身回转，拔出了双剑。

    水里的动物现身，天鹰们感觉到敌人，展翅尖啸朝他们围拢。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巫女惊呼：熠！

    阿玛心惊，黑山族的地图果然过时了，这块湿地周围因为河水里的一种矿物质，水里的动植物都人畜无害，不应该有任何怪兽的。

    但是现在出现一条熠，就代表这里已经被侵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