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不会话， 也无需话，她的话方式就是在别人脑中直接传达信息，至于对方是“听见”的还是“感觉”到的， 就不在天女的考虑范围内了。

    兑换处的女人是一个巫女， 她脑中凭空出现一个声音， 这感受独一无二， 她立马就知道是天女。

    而她之所以“听见”阿玛的指令，是因为她现在被贬为低级动物， 不能直接通过意识交汇传递信息，只能通过语言的输入输出来表达和理解。

    女人马上收回刚才那仰天聚力的姿势，天女都来了，她还班门弄斧个啥？

    她看着外头那些猝不及防被杀害的平民，觉得一阵难受， 这些人她骂归骂，但都是些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实人啊。

    训翅队这么伤害这些商州的子民， 商州大领导知道么？

    莫慈他们救了卓静笃之后也瞬移进屋，他们都看见了阿玛，阿玛站得笔挺，微微掀起眼皮， 一层温柔的波光从她眼中漾过。

    莫慈看见这层浅粉色的波光给那些大开杀戒的训翅队和金翅造成的影响。

    她心惊， 阿玛天女的这力量，如果用来跟神龛对抗，也是不输的。

    无论是训翅队的人还是金翅，全都在阿玛看似柔和的眼光之中感觉到灭顶的恐惧， 阿玛精准地找到给他们造成恐惧的脑部结构， 激活它。

    这些大蚊子们狂乱摇摆，崩溃退散。

    唯有一个男人还在与阿玛对视， 他只有一只眼露在外面，另一只眼戴着一只精美镂空的银光眼罩。

    此人斗篷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偌大的金翅，是训翅队的一个头领。

    他不受阿玛影响，反从怀里掏出一只枪，快得人难以想象，直接上膛对准阿玛的胸膛开了一枪。

    陈见状赶忙催动空间包将阿玛拉进来，阿玛凭空消失之后子弹射向那个兑换处窗口，里面的女人一面谩骂，一面气势恢宏地拉下木门挡住子弹。

    空间包里，阿玛的意识文显示：“我来救你们，在紫微宫暴露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去摇光星西部。”

    被紫微宫发现不是闹着玩的，大家顾不得兑换处那些突遭大难的平民，就要走，卓静笃：“等会儿，那个换钱的阿姐能带走吗？”

    阿玛要：“她是全世界唯一留存下来的巫女，如果她也走了，会立马引发混乱，要是被紫微帝发现就更危险了，不能带着她。”

    卓静笃耸耸肩，无所谓，只不过刚才在墙头跟那男孩厮的时候，这个大姐分了一个幻影身来救他，他觉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一帮大姐更好，帮不了就算。

    莫慈却有兴趣了，虽然这种兴趣明显让人感觉，她就是故意跟阿玛对着来，她：“最后一个巫女？这身份我喜欢，我就是要带走她，看谁敢拦我。”

    她着看向阿玛：“还以为你用什么更厉害的招数屏蔽我的神隐波呢，原来不过是在你的眼泪里藏了个禁制器。”

    她气笑了，“真是好心机。”

    莫慈着发出一道无形之气冲进兑换处窗里，把那滴放在架子上的眼泪珍珠给击碎了。

    珠子忽然破碎，惊醒了那个巫女，巫女疯狂擂窗：“救我！救我出去！”

    莫慈朝阿玛提起一个很心眼的微笑，了个响指。

    雪鹰跟卓静笃带着阿玛的眼泪去还钱之后，莫慈已经离开眼泪的作用范围，神隐波重又能用了，但她度假综合征，懒散地倒在空间包里，没发现。

    她只是不解地问焚渊，为什么一定要换钱，他们就偷偷瞬移走就好了，雪鹰是星寇啊，不吃霸王餐不住霸王房，还好意思称自己是什么绿林好汉？

    焚渊：“您好，您的这个问题，我认为是这样的，如果我们无需偷渡离开商州的话，那么就可以不讲规则，不付钱就离开。可我们要在渡亡摆渡人的帮助下从唯一的渡口离开，如果这里不结清。那么首先阿妹家也许会报告训翅队，将我们追捕。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村落一般都是人情社会，摆渡人很可能跟阿妹旅馆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家族挂钩联系，这样一来，偷渡客很可能会直接将我们捆绑送官。”

    黎动看莫慈听得愕然，：“一句话解释，就是不付钱咱们不能坐船离开。”

    莫慈好笑地看分焚渊，：“我听懂了，只是焚渊话怎么这么像你啊？话的语气也像，一条一条的，没有感情。”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可能因为我是机器人，因此只能按照被设定好的规则这么话。我学会你们的语言是因为你们的朋友阿玛给我植入了你们的语言系统。还有其他问题吗？”焚渊微笑着问莫慈。

    莫慈忙摇头：“没有了，我错了，你比我动哥非人多了。”

    “那么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有一件事想。刚才你们的朋友阿玛给我发送了一条信息，她她收到雪鹰的求助，雪鹰遇到大事离不开货币兑换处，他要阿玛去救卓静笃。”

    莫慈眼一瞪，这么紧急的情况，为什么焚渊讲出来就跟问“今天吃什么”也一样古井不波。

    “AI，定位，”黎动立马开启“非人”模式，飞速指挥，“陈，开启仪器准备瞬移，把焚渊带进空间包。”

    黎动的指挥让情况显得紧急而有序，这种紧急而有序莫慈太熟悉，她下意识就要催动神隐波。

    想不到竟然真的如意圆转，神隐波再一次能被启用了！

    莫慈立马变出一叠商币放在房间里，然后她在瞬移去货币兑换处的瞬间想明白了，是阿玛的眼泪克着她的力量。

    阿玛显得浑不在意地送给莫慈她的眼泪，并且在眼泪中设下禁制。

    莫慈知道阿玛这么做是为了留住他们，让他们这一队人为她所用。她心机实在深沉，一点都没让莫慈起疑，简直步步为营。

    赶在卓静笃被金翅吸成一张皮之前，他们一行人瞬移到了兑换处的院里，将卓静笃救走。

    莫慈看见院子里雪鹰跟一个女人相拥，两具尸首相互支撑又相互拥抱，再也离不开彼此。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这两具尸体，模糊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悲切。

    他们带卓静笃进到室内，看到室内那些训翅队在屠杀泄愤。

    他们也不清楚状况，但是第一反应觉得金翅不是好东西，刚要动手阻止金翅，就看见了阿玛。

    阿玛用精神力量退敌，但是训翅队里那个独眼大哥并不被她控制，开枪她，好在莫慈等人在，将她带进了空间包。

    现在莫慈又非要把那个巫女也一起带走，阿玛意识文显示，“我的精神波动已在中宫引起了异动，不能再把巫女也带走，紫微帝会立刻察觉。”

    莫慈简直跟阿玛不共戴天，她冷笑：“那你早点把我的禁制解开不就行了？非要搞出这么多事来。你就这么喜欢跌宕起伏么？”

    莫慈现在专门针对阿玛逆反，她了个响指巫女就进来了。巫女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刚才还在那个被神栅围困的房间里，现在竟然到了一个纯白的空间。

    巫女惊喜，热泪滚落，她离开神栅的困守了？好几百年了她终于离开神栅了？！

    巫女一回头，发现神栅围绕的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她自己，莫慈：“傀儡人，你的替身。她暂时会接替你的工作，跟你不熟的人看不出问题。不过某些人最好还是早点把紫微宫的破事解决了。”

    “某些人”当然指的是阿玛，阿玛见莫慈用了替身，略感放心，紫微帝最近忙着基因工程，应该顾不上盘查巫女。

    而有了巫女，他们的行动也会顺利许多。

    莫慈：“陈，瞬移到商州边缘，我们离开这破地方。早点把那破眼泪拿走，我们哪里还用得着浪费时间弄什么偷渡。”

    从此以后莫慈再也不相信阿玛的眼泪了！竟然用眼泪骗人，真是不讲道义。

    商州外层被一个半球形的屏蔽幕遮蔽着，莫慈现在恢复了一部分神通，轻易就看见了这一层透明的薄幕，由十分细的网格织成，偶尔有光在上面流动，示意乱入者死。

    莫慈从空间包里伸出手，手触到这个网薄，用力一拧，拧破了一块。他们从缺口中钻出去，一个瞬移，到达箭岭山巅。

    到了箭岭，是夜，出征的星寇跟箭岭的黑山族刚好在休战。

    他们到阿玛的房间，陈收去空间包，莫慈两手抱胸冷冷看着阿玛：“你的解释。”

    阿玛欠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玛这才把她视角里的事都讲了。

    那天阿玛被黑山族的三当家抓来，大当家跟二当家各怀鬼胎，被阿玛一挑拨，他们义无反顾开始内乱。

    才几天时间，三当家就已经死了，——二当家趁他酒醉，把他脑袋砍了下来。

    然后二当家又嫁祸给大当家，扯淡大当家嫉妒三当家俘虏了天女，杀了三弟。

    互相扯皮无果，不如直接开。

    两拨人再加上一拨不明状况的三当家的部下，就这么了起来。

    这时候，当时雪鹰在星寇中种下的仇恨也发芽了。

    阿玛指挥雪鹰杀了自己的手下，尸体扔在猛虎号商舰的航空洞里。

    星寇本来就要去箭岭夺回天女，现在二把手雪鹰的贴身护卫死在箭岭的武器下，雪鹰又消失不见，商舰亦被抢夺，简直奇耻大辱。

    星寇本来就是一帮不知冷静为何物的人，大家的情绪瞬间被煽动，全民激愤，斗志昂扬，出征箭岭。

    于是就这样，黑山族内忧外患，阿玛找到焦头烂额的大当家，问他玉龙秋水剑在什么地方。

    阿玛之所以设计黑山族，就是因为这把剑。

    玉龙秋水剑是金字塔世界紫微垣星团的第一大凶器。

    正是因为玉龙剑的存在，摇光星永远难以和平，因这剑本身就带着极其凶恶的噬血气息。

    大当家又不傻，时至今日，也发现一切都是阿玛设计的。

    他跟阿玛交换，用玉龙剑的位置来交换摇光星的主宰权。

    阿玛告诉箭岭黑山族的大当家：之所以得天女者得天下，是因为摇光星的天下，是天女的，也就是是阿玛的。

    阿玛不可能把摇光星的第一住主宰权给大当家，但是她向他保证，可以保他不死。

    而且，至少眼前黑山族的危困之境，阿玛可以替他们解了。

    大当家没办法，只能把秋水玉龙剑所在的位置告诉了阿玛，在西部黑水潭，迷雾沼泽之中。

    阿玛到做到，帮黑山族解困。她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挑起商州跟星寇的争斗，星寇后方出现强敌，自顾不暇，自然就会削弱对箭岭的迅猛攻击。

    听到这里，黎动看阿玛。她虽然用的不是什么高明的纵横捭阖之术，也依旧给人感觉，她是一个有想法的人。

    而且现在所展露的这一点，只不过是她谋略的一部分，冰山一角而已。

    阿玛一直知道雪鹰身上有一种愤怒，一种只有报仇才能消弭的恨意。她故意让雪鹰驾着商舰到达商州，算到雪鹰一定会遇到他曾经的夫人。

    莫慈断阿玛的叙述，：“等会儿，他夫人不是死了么？”

    “确实死了，刚死的。今天你们看到跟雪鹰抱在一起的，就是他夫人。”

    阿玛既然能传递讯息，也势必可以读取讯息。

    她一开始就读到了雪鹰记忆中那一桩隐秘的过往。雪鹰跟他夫人玄露的确是冒死在一起的，他们一个是星寇，一个是贵族的尊贵姐。

    但是雪鹰一开始接近玄露就带了目的。

    后来玄露家破人亡，整个家族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高楼倒塌。而玄露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跟雪鹰一路逃亡到渡亡村，他们被雪鹰的哥哥追上。

    那个不受阿玛精神力量控制的独眼男人就是玄露的哥哥，玄阳。

    雪鹰一直以为玄露死了，而玄露被玄阳抓回去之后才知道一切真相，她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她这才知道害她到了这种境地的，是雪鹰。

    玄阳告诉她，是雪鹰出卖了他们整个家族，他甚至有雪鹰跟星寇头领的书信往来作证据。

    玄阳那时候不过只是训翅队的一个头目，一直也不被家里人认可，因为在那些年，训翅队就跟本世界的保卫队巡警一样，社会地位低下。

    玄阳跟玄露是整个家族留存下来的唯一遗孤，玄阳吃尽苦头让玄露加入了训翅队，简直九死一生。

    后来玄露成训翅队的一个团长，而玄阳一路爬到训翅队唯一统帅的地位。

    他们家族覆灭之后，玄阳心怀仇恨，在战场上英勇无匹，战功赫赫。玄阳以一己之力让训翅队到达现在的规模和位置。

    这一次他们在商州看见了雪鹰，万里加急从商州中心赶到渡亡村，就是为了让雪鹰血债血偿。

    玄露跟玄阳，她没有其他要求，就只是雪鹰交给她，让她亲手杀了他。

    于是事情就朝着卓静笃看见的那个画面发展去了，玄露跟雪鹰两不相让，同归于尽。

    而玄阳因此就有理由再次出兵讨伐星寇月虹城了，——星寇二当家雪鹰杀了他们训翅队的团长玄露。

    商州很快就要出兵攻击月虹城。

    阿玛知道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故意激化这种纠葛，然后再利用每个人心底的仇恨，迅速达到她创造战争的目的。

    莫慈禁不住给阿玛鼓了个掌，摇头叹息，：“高手啊，高手。”

    黎动轻轻咳了一声，：“阿玛，有一个逻辑漏洞。”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笑了，总是黎动第一个发现漏洞。

    阿玛看黎动，黎动：“既然雪鹰心中最隐秘的记忆都瞒不过你，那么你就应该知道，雪鹰没有背叛玄露。当年雪鹰就没有出卖玄露家族，对吗？”

    阿玛深深看着黎动，过了半晌，点了下头。

    “为什么？”莫慈问。

    “因为愤怒时一种非常干净的情绪，雪鹰能有这么纯粹的愤怒，明他问心无愧。”

    “哦，所以雪鹰也被人设计了？”

    黎动：“事实上，很可能雪鹰一开始的任务是接近玄露，获取信息，然后倒戈一击。可是后来他爱上了玄露，他决定带着玄露逃离，所以最后他放弃了自己的任务。可任务还是被完成了。”

    卓静笃浑身一凌，寒毛竖起，“我觉得黎动得对。因为刚才我看见他们俩互相杀害的时候，雪鹰完全不是那种做错事了愿杀愿剐的样子，他也特别愤怒。好像他认为玄露骗了他一样。”

    黎动看向卓静笃，平静：“站在雪鹰的角度，你想一想，你以为死了多年的夫人，再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你这一次来商州，就是拼尽全力为了给她报仇的，可是她活得好好的。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卓静笃冷笑：“我被骗了。我第一反应是玄露骗了我，他们一家人，为了将我流放，为了解脱玄露，设计骗了我。而他们家族的覆灭纯属政治原因，跟雪鹰没有丝毫关系。”

    “所以啊，雪鹰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上了这样一个当，愤怒中早已失却理智。而玄露，以为自己是来为死去的家人报仇。两人在这种状态相遇，不清楚，只有大厦，最后死在一起几乎是他们唯一的结果。”

    莫慈叹口气：“他们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吗，聊清楚就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整他们了——诶？到底是什么人在推动这一切？”

    黎动问：“这件事的最大既得利益者是谁？”

    “谁啊？星寇？不是……那是不是商州的最高领导人为了夺权？”莫慈绞尽脑汁想。

    “我暂且猜测是玄阳，但是阿玛没能入侵玄阳的脑神经，所以不能佐证。”黎动。

    莫慈：“玄阳？怎么可能？整个家族倒塌了他能得到啥好处？动哥我觉得这一回阴谋论了，你想错了，重新想。”

    黎动看阿玛，“你觉得呢？”

    “应该是玄阳，他野心勃勃，家族的立场是他往上爬的绊脚石，你没听么？现在商州的实权在训翅队统领手里，你看他们把金翅神话到了什么地步就知道了。”

    莫慈觉不可思议，但是一切又好像得过去。

    玄阳害了自己家族，又留下唯一的见证人玄露，只要玄露一直认为雪鹰才是始作俑者，那么就只能是雪鹰。

    这些人，真是无聊！

    莫慈：“跟我们有关系么？他们他们的，我们拿了剑就走，至于谁是成王谁是败寇，管他呢。”

    阿玛的意识文没有再往外蹦，但是她听了黎动的话，觉得黎动的分析帮她理清了这个世界的局面。

    她需要一个傀儡独裁者，现在这个局面看起来，刚好就可以让玄阳来充当这个角色。

    但是玄阳竟然不受她的控制，为什么呢？

    而且玄阳故意杀害渡亡村平民，背后有什么阴谋？

    如果玄阳已经知道天女的身份，他要做什么呢？

    阿玛脑子里都是事，她是不可能闲下心来好好休息的。

    一时无话，大家原地修正，准备出发去西部世界找玉龙秋水剑。

    黑山族的住宿条件比之渡亡村，丧病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慈躺空间包里，头埋在黎动怀里，觉得很奇怪，问：“你是怎么发现雪鹰是真心实意要为玄露报仇的？”

    黎动：“很多东西不会骗人，骗不了人。”

    “比如？”

    “比如怀安的直觉不会骗人。”

    怀安直觉感受到雪鹰的煞气不会骗人。

    因此，雪鹰这一番跟金翅玉石俱焚的决心不会骗人。

    雪鹰真心实意地，是来为夫人报仇的。当然，他以为自己是为夫人来报仇的。

    可是他不知道，他以为死在金翅尖喙下的玄露，竟然成了一个顶尖训翅师。他那么厌恶的吸血鬼一样的恶魔，最后成了玄露的宠物。

    后来他们相拥死在雨中，再也没有这些阴谋和欺骗的阻隔了。

    这世界如此吊诡，容不下一双真心实意相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