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父母原本是县城里的双职工, 日子过得本应不错。

    但父母重男轻女，对她并不好。

    尤其是唯一的弟弟出生后，她更是被各种嫌弃。

    而在这个年代, “孝顺”也跟“重男轻女”一样, 非常深入人心。

    且很多人对“孝顺”的理解比较死板，觉得孝顺就是听话。无底线听话。

    安橙的奶奶安老太是个资深重男轻女精。

    在她心里，儿子孙子才是人。女儿孙女什么的, 都是赔钱货。

    横竖将来要赔钱的，所以要在嫁去人家之前，拼命压榨。能多压榨一点就压榨一点。

    安老太拼搏一生, 却只得了两个儿子。

    是的, 两个儿子。

    至于女儿……

    唔，这个不重要。

    女儿不算后代，生再多都白搭。

    总之，安老太拼搏一生, 生了一个又一个, 最终，却只得了两个儿子。

    所以，对于孙子，她更有着超越一切的执念。

    如果，她以前盼儿子, 是100分。

    那现在, 她盼孙子的心, 就是200分。

    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老大，也就是安橙的爸爸，叫安国柱。

    安国柱比较努力也比较聪明, 挣了个省城里的工作。

    虽然做的是矿工，也算苦力活。但终究，是吃上了公家饭，再不用做泥腿子。

    自然，他是安老太最大的骄傲。

    安老太的儿子，也就是老。

    嗯对，老。女儿什么的，不算在其中。

    总之，她两个孩子，一个老大，一个老。

    这老呢，叫安国兵。

    却没他哥哥聪明，也没他哥哥勤奋，整天只知游手好闲。

    别读书考试为自己挣个前程了，就连种个地，他都种不好。

    安国兵的懒，远近闻名。

    别人出工挣工分，那是真的做事。

    他出工挣工分，却是完完全全的出工不出力。

    甚至，连出工他都不乐意。

    嫌日头晒。

    原本，队上的人对安国兵出工就有意见：

    大家都是出工挣工分，拿一样的报酬，凭啥他安国兵天天在田埂上歇着不干活？

    出工出力种粮食，种出来粮食也是分给大家的。按照工分均匀分配。这个安国兵什么都不干，却来占工分、分粮食，那不是占大家的便宜嘛？

    难听点，就等于大家白白供养他。

    这怎么行？！

    虽然大家都不想得罪人，明面上不好多什么，但内心里早已都怨念满满。

    刚好安国兵也懒。

    天天跟他妈闹着不想上工。

    于是，大队长干脆就坡下驴，外加推波助澜，劝安老太：“既然国兵不想上工，那就别勉强了。他本来也不是该种地的命。他哥嫂不都是在县城吃公家饭的么？想来国兵也是吃公家饭的命。老太太你与其逼着国兵吃苦，还不如去找找国柱，让他给弟弟在县城给找个工作。”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把安老太点醒。

    是啊。

    可以让她儿子去县城当工人啊！

    就是！

    自家的宝贝儿子，凭啥种地？

    既然国柱能当工人，为什么国兵不可以？

    安老太存了这心，便真的没再强迫儿子去下地挣工分了。

    而是找大儿子细细听当工人的事。

    安国柱是出了名的孝顺大儿子。

    加上父亲已经过世，自然就把母亲看得比天大。

    母亲听的事，他自然事无巨细，一一汇报。

    于是，安老太冷静分析，最后得出结论：

    要当工人，无非两种方式，第一种，是自己考进去。这种，肯定是不适合安国兵。安国兵要是愿意发狠读书，她也就不用操心了。

    第二种，则是有人愿意让出工位。

    是的，这个年代，工位是可以让的。

    所以，有“接替”的法。

    所谓“接替”，就是父母退下来后，可以置换儿女去接替自己的工作。

    甚至，不只父母和子女，就连兄弟姐妹之间，也可以让工作。

    当然，没谁会让就是了。

    ——开玩笑，吃饭的家伙，谁会让给别人？

    让给儿女，那也是因为一方面自己已经可以领退休金，并不属于失业；另一方面也因为已经到了年龄不得不退，给儿女属于附赠福利。

    更何况，兄弟姐妹能跟儿女比？

    开玩笑！

    儿女是对自己有赡养义务的好么？

    兄弟姐妹可没这种义务。

    把工作让给兄弟姐妹、然后自己失业？

    呸。

    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工作岗位可就是一生的命运。

    但，还真有脑子被驴踢的。

    不是别人，正是安国柱。

    听了母亲的话后，这货居然真的想“舍己为弟”了。

    当然，作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安国柱并没有算把自己的工位让给弟弟，而是算——让老婆的。

    唔，是的。让老婆把工位让出来，给弟弟。

    这样，自己可不就“孝顺”了嘛。

    这个年代，妻子地位天然低于丈夫。

    安橙的母亲周兰，自然也是如此。

    周兰是个纺织工。

    很普通的那种，没有半点职位。

    而安国柱，是矿工，却大也当了个领导。

    两人的地位自然又拉开了一截。

    当然，最最让她自卑的，是她多年来无所出。

    是的，无所出。

    女儿不算。

    作为一个结婚多年还无所出的女人，周兰有着天然的自卑。

    相应地，安国柱也有着天然的自信。觉得自己在家里一不二。

    安老太找安国柱商量的时候，那唯一的宝贝儿子安如宝还没有出生。

    所以周兰没有任何心理倚仗。

    但再怎么没有心理倚仗，也不想让出工位啊。

    周兰又不傻，自然知道工作的重要。

    尤其对于女人。

    这个年代的女人，有一份安稳的工作，那就是安稳了一生的命运好么。

    如果失了这份工作，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脑袋没被驴踢，自然不会相信自己让出工位，就会得到安家的感激。

    相反，一旦她没了工作，地位只会更加卑下。

    甚至，被离婚都有可能。

    到时候，自己没有儿子没有工作，还被丈夫抛弃……那日子太可怕，她不敢想象。

    于是，脑袋没被驴踢过的周兰，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那就是，牺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