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 空气滚烫，路上没有多?少人。

    在?路旁，莱芙流着汗, 拼命拉扯马缰，然而那匹枣红马非但?不肯往前走, 还硬是往后退了几?步, 回到了树阴底下。

    “我就这匹马不好，早就该换了。”麦德拉站在?莱芙的肩头, “期限很紧张。我们?还得赶路呢，它倒一点都不肯配合。”

    莉莉龇牙咧嘴，作势冲着莱芙的肩头一咬。

    “你看?，它还吓我来着！”麦德拉尖叫地跳到了莱芙的脑袋上，“管管它。”

    莱芙知道人和莉莉有仇怨, 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边上有一个妇人，手里拿着几?颗芜青。莱芙唤她过来，买下了她手中的芜青。接着手举芜青, 想要引诱马向前走。马在?走了几?步之后发觉咬不着，便又住了步，大?睁着眼睛, 朝她脸上喷了几?口热气, 露出几?分瞧不上她把戏的意思。

    莱芙抹了一把汗, 把芜青递到了马嘴边，好脾气地：“你饿了吧，快吃。”见?莉莉纤尊降贵地嚼了一口，莱芙略微宽心, 谁知这马不知道见?好就收，吃了几?口全部吐了出来。

    别的也就罢了, 莱芙见?不得浪费粮食，当下又急又气，拉长了一张脸。

    麦德拉在?一旁煽风点火：“诶呀，你看?那边不是有一个马店吗。不如我们?去瞧瞧吧，买上一匹好马，干什么要惯着它？”

    也是事有巧合，街边的确有一家马店。看?上去门面很，但?是装饰得相?当精美，门前挂着各式马具。

    一个肥头大?耳的伙计正站在?马店的门口。

    莱芙上前询问：“有没有好马卖？”

    那伙计见?她衣服上缝缝补补的痕迹甚多?，一看?便是一个穷鬼，不耐烦地上下扫了她几?眼：“马倒是有，你买不起的，问了也白问。”

    “你倒是先报个价钱看?看?。”莱芙。

    “最次的马，也要一枚金戈沙币。”那伙计，“顶好的马，那就得几?百几?千个金戈沙币了。”

    “哪有这么贵的。”莱芙一听便知道这伙计在?漫天要价，心里了退堂鼓。

    “瞧吧，我就你买不起吧。”那伙计“嗤”了一声，“兜里没几?个戈沙币，就别充大?款。”

    “主人，主人……您不是有好多?宝石吗？”麦德拉在?莱芙耳边怂恿，“这个人他瞧不起你，让他瞧点厉害的。”

    “可?……我不是跟你过，这些宝石的来源……不太干净吗……”莱芙对娜提雅维达给的宝石一直花得很心翼翼，因为她总有担心着魔龙某一天会上门来和她连本带利算清楚。按照魔龙要求的利息，利滚利，算到现在?她已经还不清了，但?即便这样，她也不敢乱动本金。她偶尔会用魔龙的钱来救个急，但?是手头一宽裕之后便会填上这个空缺。

    这一回，莱芙不知怎么的，有点想花这笔钱了。

    马店经常能见?，但?是莱芙习惯了过得抠抠索索，有了一匹马之后便心满意足，没有考虑过换新的，因此从来没进去瞧过。

    她看?了眼不愿走路的莉莉，又看?了眼趾高气扬的伙计。

    不应当。

    她明明腰缠万贯，受这些气实在?不应当。

    “既然买不起，就不要呆在?门口。”伙计叫出了几?个同伴，要来赶她。

    莱芙意念一动，手里有了一粒葡萄大?的紫水晶，举起来向马店的伙计示意了一下。没等?后者反应过来，另一只手到褡链里虚掏了一把，再?拿出来的时候，抓了满满一把金戈沙币，金币的边沿从指缝中茂盛地挤了出来。

    伙计的眼睛立刻就直了，背也弓了起来，身子立马矮了三分之一，笑容可?掬地：“店里最好的马，就是为您这样的大?财主准备的。”

    莱芙举起那只握着金戈沙币的手，财大?气粗地做出一个像是要撒钱的动作，结果只落下了一粒金戈沙币。

    那伙计蹲下了肥胖的身子去捡，耳朵和眼睛尽力捕捉着，等?什么时候第二枚金币会落下来，接着便听到了莱芙的声音从他头顶幽幽地传来：“我买不起好马，就给我来一匹你们?这里最次的马吧。”

    那伙计失望非常，但?又不敢怠慢了莱芙，把金币在?衣摆上擦擦干净，将她迎了进去：“那您，一会儿?再?瞧瞧马具……”

    莱芙答应了一声。

    谁知伙计之后牵出来那匹劣等?马，居然瞎了一只眼睛。

    莱芙问：“没有别的马？”

    伙计答：“价钱要贵一点。”

    “牵出来看?看?。”莱芙既然已经进来了，断然没有空身出去的道理。

    第二匹马出来了，的确五官俱在?，但?居然是一匹未断奶的马驹，个头还没有一只老狗大?。

    马一匹接着一匹被?伙计牵出来，价钱报得越来越贵，然而品质一个比一个糟糕，有歪鼻子歪嘴的，有缺耳朵缺尾的，甚至还有矮个前腿折个后腿的……

    莱芙越瞧这些歪瓜裂枣，越想到莉莉的好处，冲着伙计一伸手：“我不卖了，钱还给我。”

    “客人，这就是您的不对了。”那伙计道，“付了的钱，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您瞧这马都跟定?您了，您就把它牵走吧。”

    莱芙意识到不对，急匆匆地向门口走去。

    谁料伙计赶着一群马跟了上来。那些马举着奇形怪状的脑袋，踩着高一脚低一脚的步伐，向她冲了过来。纵使莱芙跑得不慢，终究还是被?那群马拱到了一堵墙上。

    她浑身上下都是高高低低的马，稍微动一动，也只是把自己从一只马边上，移到了另一只马边上，连想用胳膊拔个刀都做不到。

    莱芙使足了劲，在?马堆里使劲往门口蠕动，终于看?到了拴着莉莉的地方，又悔又喜地几?乎哭了出来。

    然而希望的火焰才刚冒了个火星子就被?扑灭了。

    枣红马凝望着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似乎很悲伤，好像在?：“你怎么就这么抛弃我了？”接着凄惨地叫了一声，挣断了缰绳，一忽儿?就跑了个没影。

    至于麦德拉，早就在?马扑过来的时候就逃之夭夭了。

    独留下莱芙在?原地，任由一群马拱着，拱着……又热又累，空气也很稀薄，但?是莱芙始终没有放弃从马堆里逃出的算，使劲地挪了一点又挪了一点。

    --

    就在?她快要从马堆中逃出生天的同时，莱芙摔下了床。

    从床上摔下来的不止莱芙一个，另一个人在?她之后掉了下来，正好把莱芙当成了软垫。

    莱芙睁开眼来，低下头一瞧，看?见?一个包着头巾的脑袋正好搁在?她胸口部位，脑袋的主人比她矮一点，虽然没看?到脸，但?瞧着苇杆似的胳膊，应该是个细细弱弱的姑娘。她刚才梦到被?马堵在?墙上，之所?以气闷感会这么真实，应该有这个姑娘的功劳。

    莱芙抬起手来，却发现手中握着一根冰冷的带有花纹的细棒，将那细棒举到了眼前，才看?清是一条鞭子。

    随手把鞭子丢在?一边，莱芙将压在?她身上的姑娘往边上一推，接着坐起身来，略微有些迷茫地观察着周围环境。

    旁边是一张床，床边落着一条厚毯子，还有一个落在?地上的大?藤框，框里有许多?皱巴巴的衣服，一些衣服散落在?地上……整个屋子里头的墙壁地板家具以及其余物品，看?起来都很陌生。显然这并不是她昨夜入住的那个房间。

    她明明记得自己接了任务，和骑士团一起进入沙漠，晚上同娜提雅维达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现在?怎么……

    莱芙的目光转向身边的姑娘。

    姑娘的衣服上满是破洞，这些破洞遍布从袖口到裤腿的各个地方，在?后背上尤其多?，而且破洞的形状统统都是细长条，破洞的边缘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虽然从破洞中露出来的皮肤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但?是这些破洞明显都是莱芙刚才手里握着那条鞭子的杰作。

    拜娜提雅维达所?赐，莱芙向来对自己在?睡着之后的自制力相?当没有自信。那条龙曾经要好几?次过莱芙在?睡着之后对她做了些很不堪的事，清醒的时候老实巴交的人一睡着便成了一个动用暴力的坏痞。即便莱芙知道魔龙好骗人，对于这点依旧将信将疑。

    此刻见?到这姑娘同她睡在?一处，身上似乎受了伤，而且造成这些伤的凶器正好在?她手中，莱芙不由得怀疑自己先是梦游到了此处，然后就……

    ……这栋城堡只有三个女?性，眼前的人如果不是娜提雅维达，当然只能是艾莉西娅公主了。

    莱芙看?了看?眼前少女?朴素的装束，以及身旁的衣篮和皱衣服，想到她曾听人过，艾莉西娅公主在?不得继姐待见?的时候，曾经做过许多?诸如浣衣之类的粗活。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又想到娜提雅维达过，如果夜里开了门，便会导致一种不可?预料的混乱，那她如果在?梦游的时候开了门，也许就导致了眼前的这种“混乱”局面。

    然而面对这种目前看?来最为合理的解释，莱芙有些难以接受。

    找到了她需要拯救的人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的处境实在?有些尴尬。

    姑娘翻过身了，露出脸来。

    莱芙并不知道艾莉西娅公主的长相?，看?到这张脸，第一反应是和萨布丽娜公主一点儿?也不像，反而和娜提雅维达很像。继姐妹之间长得不像理所?当然，但?长得如同从娜提雅维达的一号模子里刻出来的就很古怪了。

    虽然身体了一些，衣服破旧了一些，但?是张脸分明就是娜提雅维达的脸！只不过原先是一张成年女?子的脸，现在?这张脸却是一张十三四岁少女?的脸——比起艾莉西娅公主的年纪还要一些。

    “……”莱芙心中交杂着失望与气愤，眼前的这一幕越看?越像是魔龙的恶作剧，手下用力推了几?下，“娜提雅维达！起来！”

    魔龙姑娘的两只手在?空气中抓了几?下，轻轻地哼了几?声，接着睁开了金色的眼睛，那貌似吹弹可?破的——实际上即便把那脸放在?沙地上揉几?遍也不会有任何伤口——白皙面颊上是一派天真纯良。

    在?醒来之后见?到了莱芙，魔龙姑娘在?一瞬间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似乎第一眼没有认出她来。

    “啊，是骑士姐呀。”声音也同人一样变得嫩了一些，魔龙姑娘冲着莱芙笑了笑。没有起身，用一只手撑着脑袋，金色的眼睛望着莱芙，目光向她身上扫来扫去，接着笑容逐渐深起来。

    “你……”莱芙一开始还是兴师问罪的口气，被?娜提雅维达用这般露骨的目光上上下下量着，不由得毛骨悚然，“……你瞧着我干嘛？”

    “啊，只是觉得骑士姐现在?这个模样，也非常不错。”魔龙姑娘的神情愈发微妙起来。

    莱芙由于太注意眼前人了，以至于到现在?才开始想到：不仅仅是眼前这屋子，不仅仅是娜提雅维达，或许她自己也有所?变化。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那件泥巴色的麻布睡袍换成了一件丝绸质地的艳红色长裙，腰带上镶嵌着红宝石，长裙在?腿肚边上开叉，右边脚踝上戴着一条银色的铃铛脚链，脚上没有穿鞋，可?以看?到 脚指甲被?花汁染得红红的。她刚刚在?发现鞭子的时候，居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手指甲同样被?花汁染红了，手腕上戴着一圈圈的黄金手钏，手指上则一共戴着三枚红宝石戒指。除了身上的扮之外，变样的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莱芙着，走到了房间里的一面铜镜前面。

    “不是我。”魔龙姑娘的声音从莱芙身后穿来，“我还没来得及想到可?以对您做这些事呢。”

    铜镜中的女?人，浓妆艳抹，成熟而明艳，五官分开来瞧，都像是莱芙几?年后可?能会成为的样子，但?是组合在?一起，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陌生感。个子高了一些，面颊和身体上的肉也稍微厚了一些，眼里闪烁着敌意，看?起来养尊处优，趾高气扬，只要遇见?点不顺心的事便要生气。莱芙抬起左手，宽松轻薄裙袖往下滑落，露出一截戴着金手钏的丰满胳膊，指头摸向镜面，几?乎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是她。

    镜中人之后，一个只及此刻莱芙胸口高的姑娘慢慢走近。那姑娘又瘦又，穿着破旧衣服，身上满是鞭痕，头上戴着粗使女?仆戴的头巾。

    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大?的蛮横，的温顺。蛮横的那个叫萨布丽娜，温顺的那个叫艾莉西娅。她们?的归宿是利安德尔家”，听起来像是一群顽童手牵着手唱出来的歌，又像是几?个阴魂不散老怪物掐着嗓子挤出来的咒词。

    “这看?起来真像是……”像是男仆们?那段话里的恶毒姐姐和可?怜妹妹。

    莱芙皱紧眉头，转过身来。

    魔龙姑娘等?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莱芙一转过身来，前者的脑门正好撞到了后者的胸口。

    “……做什么？”莱芙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镜面上。

    魔龙姑娘抱住了莱芙的腰，不让她走，脑袋埋得更深了一些：“我正在?试图理解您，骑士姐。怪不得您喜欢这样做，感觉确实不错……”

    “你……胡什么……”莱芙的面皮涨红了，又羞又气地去推娜提雅维达，而后者虽然体型了，力气却还是一样大?，怎么使劲都扒拉不开来，“放开。”

    “不放。”魔龙姑娘。

    “我们?现在?这样，”莱芙又问了一遍，“真的不是你搞的鬼？”

    “不是。”魔龙姑娘。

    “那你……应该也有办法，变回来吧……”莱芙忍气吞声，好声好气地着商量。

    “我不愿意。”魔龙姑娘任性地。

    “那你……”莱芙正欲发作。

    “我没法变回来。”魔龙姑娘环在?她腰间的手没有松开，抬起微红的一张脸来，金色的双眼漾着湿润的水泽，“您要知道，即便是魔龙，也是有局限的……”

    莱芙觉得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真话。娜提雅维达这厮表演欲甚是旺盛，变成姑娘模样便立马像模像样地撒起娇来，让人实在?难捱。

    --

    屋外突然传来了“嘭嘭嘭”的敲门声。

    莱芙被?娜提雅维达缠得无法分心考虑别的，此时才终于挣脱了开来。

    她跑到门边，发现门从外头锁着。接着走到了木窗边上，但?是摸索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开窗的办法。

    窗外的人很急，高声地催促着什么，的话里带着很浓的奇怪口音，加上周围似乎热热闹闹地挤了一堆人，更是嘈杂难辨。

    那扇木窗本该从下面向上掀开，莱芙却一直在?往左右方向使劲，在?急切之下，给她掰断了一根木梢。她索性后退一步，一脚踹去，整扇窗四分五裂，木头碎块一片一片地向窗外落下去。

    正好砸在?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央，传来了一片嘘声。

    此楼倚街而建，可?以望见?不远处有一条河，应该是绿洲里的某个市镇，和丹塞沙漠中那座独立于光秃秃沙漠中的城堡完全就是两个地方。

    楼下是一辆高大?的尖顶马车，车上装饰着各色流苏，马夫低着头看?不清面容，车上也许还乘着什么人，被?帘子挡着看?不清楚。这辆马车莱芙是第二次见?到，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是昨夜。

    车前的三匹马中的一匹就是莉莉，上一次见?到这匹马，还是在?梦里。

    可?是眼前的发生的一切，却比梦境还像是梦境。

    同伴和莉莉出现在?面前，总比去了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要好，莱芙心中稍宽。

    这辆马车很显然就是冲着她和娜提雅维达来的。

    “来这里做什么的？”莱芙没有可?以要表现什么情绪，但?是这话一出口，就显得凶巴巴的。

    此时，一个原本站在?人群中的男子转过身来。他年纪在?三十岁左右，棕发黑眸，脸色苍白，留着一搓黑色的短胡子，显得英俊而刻薄，右颊上那块极其独特的菱形胎记让莱芙一下子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就是那个娶了艾莉西娅公主的怪人。

    男人如鹰般的目光隔着人群锁住了莱芙，接着用带着异域腔调的口音：“我是来找吉尔伯特家的两位姐的，料想您就是其中的一位了……你们?的父亲曾经在?多?年前答应了我一个条件……”

    *

    作者有话要：

    当你们看到这一章的时候，明我下一章存稿已经写好了……

    为了应对不可抗力，一边写一边存点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