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莱芙和娜提雅维达在丘顶醒来。

    向着南面又赶了将近一整个白日的路，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在赶路的过程中?，莱芙跟随着娜提雅维达的指引前进。不知是出于?巧合, 还是娜提雅维达有意为之，总之在路途中?几乎没?有再穿过人类的聚居地, 甚至没?有遇上?过落单的人类。

    娜提雅维达没?有对莱芙“到达”, 但光凭着眼前的景象，莱芙知道这儿就是她们的目的地。

    黄昏, 极地附近云层稀薄的天空中?的多数云朵似乎都?汇聚到了此地。

    天幕以暗蓝为底色，红色、黄色、紫色的云霞丝丝缕缕地纠缠在一起，构成诡秘的图案。

    地面上?洁白的冰雪层也被暗色笼罩，铁黑色、缺乏细枝和叶片的高大乔木，像是一只只巨大而锋利的锥子, 笔直地扎向空中?，形成一片剪影似的黑色森林。

    眼前的景象让莱芙觉得很是熟悉，她测过脸看了娜提雅维达一眼, 想到了娜提雅维达曾经带着变身为人的她去过的魔龙城堡，城堡外围便环绕着这样?的黑树。

    望向黑色森林中?央，一股焦烫灼热的感觉由?内而外地升起。

    莱芙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的海洋咸味, 被一种铁腥味取代。

    因为天色已晚, 莱芙并没?有算立刻进入黑色森林之中?。

    一来如果现在进去，恐怕与敌人对决之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了。比起白日的战斗，黑夜总会多几分?变数。而且莱芙的武器自带“光芒四射”的效果，金红色的光芒让黑夜中?极为显眼, 让她完全没?有隐匿形迹的可能性，敌人却可以藏在暗处。总之, 在黑夜中?战斗，会让她多上?一些劣势。

    二来在战斗之前，需要修整并调整状态。她已经连着赶了两天路，虽然并没?有明显的疲惫感，但还是需要休息才能恢复最好的状态。

    她的武技和战斗经验在参与考核的骑士中?即便不算是顶尖的，也至少可算处于?中?上?水准，套上?龙革鞘的大砍刀是顶尖的武器，而且她还有麦德拉、龙唾液作为医疗措施……如果武器和医疗措施不及她的骑士能通过考核，那么这场考核对于?莱芙而言应该是较为轻松的，但是她并不会因此轻敌。

    莱芙明显能感觉到，在极地蓝光的影响下，她的自信心有些膨胀，于?是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急躁冒进。

    两人走到了距离黑森林十几丈远的位置观察了一会儿，听到从森林里?传来的兽类的嘶吼声?，感受着周围如有实质的恶意……

    莱芙大概定下了明日进入黑森林的位置，然后和娜提雅维达一道往后退了几百丈，清理?出一块干净的空地，作为晚上?休息的地方。

    她一边估量着明日可能会遭遇的战斗，一边等着天黑。结果等了许久，天空依旧是黄昏景象，太阳依旧停留在西边天际线没?有下沉，天上?的流云舒卷着，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因着靠近了真正的战斗地点，这几日来沉默寡言的娜提雅维达愈发缄默了，坚守着考核官的原则，没?有主动给莱芙提示，只是一直跟在莱芙近旁。

    严格来，娜提雅维达之前也确实不算是违背了考核官的原则。帮她确定了地点，提前救出了人，但是对于?决战地的任何信息——除了位置之外——娜提雅维达什么都?没?有透露。

    莱芙既不知道里?头会有几波敌人，不知道敌人的物种，也不知道精神体的位置和强弱……

    在感觉到困意之后，莱芙预先?服了两粒精灵泪，然后凑到了娜提雅维达的身边，抱着后者的胳膊，脑袋蹭着娜提雅维达的衣服，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搁着。

    莱芙在昨夜看着星星睡着，后背给坚硬的地面硌了大半夜，到了醒来的时候才想到系统背包里?还有不少布料可以用来垫着。但是到了今夜不知为何还是懒得将布料取出来了，只是抱着娜提雅维达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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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过了一夜的时间，莱芙自动醒了过来，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了一下光线，然后睁开眼睛。却见夕阳还是停留西边的天际，和她入睡之前看到的位置没?有任何差别，灿烂的晚霞依旧在暗蓝色的天幕中?流动着。

    莱芙盯着天空又看了一会儿，判断着自己现在的状况算是睡眠中?途醒过来，还是睡过了头整整睡足了一日一夜。渐渐完全清醒过来。

    她自然无?法准确记忆每一朵云的位置，然而看了一会儿天空，还是觉察到了流云运行过程中?似乎带着某种规律，而且有重复。

    莱芙坐直了身体，活动了脖颈，看向一旁的娜提雅维达道：“这是第二日了吗？”

    娜提雅维达早已起身，听到莱芙的问题，似乎在判断着作出回答是否符合考核官的原则，愣了一下才道：“是。”

    “现在不是黄昏？”莱芙道。

    娜提雅维达道：“清。”

    莱芙意识到，在看到黑森林之后，她和娜提雅维达便进入了一个与周围隔绝的场域。此处虽然可以通过极地冰原到达，但又自成一个世界。

    ——圣地精灵制造的残余画卷可以看成一个独立空间，而这块地方又是空间里?的空间。这再一次验证了，魔龙和圣地精灵在能力的重合之处。

    一片独立空间中?的独立空间……

    莱芙不由?得想起了昨夜——不，前夜在夜空中?看到的圣地精灵的痕迹。心道在残余画卷中?既然能制造另一片独立的空间，那么在独立空间中?的独立空间内部，不定还可以嵌套一层空间。

    如果圣地精灵乐意的话，这种嵌套不定还可以进行下去……不知道多少层才能到达极限？

    可惜她没?有制造空间的能力，没?法验证这种猜想……莱芙瞥了一眼娜提雅维达，因为这个问题在现下提出来有些违合，所以她没?敢问出口。

    或许是莱芙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娜提雅维达看了她一眼，便又用上?了教习的口吻，道：“理?论上?可行，实际上?是不可行的。残余画卷里?头的空间，您可以理?解在一定限度之内对于?规则的扭转——使得某一时刻空间的截面与周围的时间分?隔开，并独立运行——同样?是借助撬动‘永恒’获得的能力。

    “一定限度内扭转规则，魔物也有这样?的能力。譬如先?知兽能随着土地上?敌人的实力增强而提升自身的实力，火云雀能让进入废宫的人看到幻觉，利安德尔先?生?在丹塞沙漠中?能将拒绝嫁出女儿的男性变成女性……这都?是对于?规则的、不同程度上?的扭转。

    “而如果多套规则重复，那么这些规则或是融合变成一套规则，或是更强的规则覆盖更弱的规则，或是在不同的领域内适用不同的规则……而想要在类似领域的规则中?形成层层嵌套的结构，而让规则大体上?互不干扰，需要满足许多条件，几乎是不会成功的。。”

    莱芙点了点头，收回了自己的好奇心。

    “现在出发？”娜提雅维达问。

    莱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服装，站起身来，捡起放在一旁的刀。

    最近一直避免着与魔龙一同出场的红衣人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攀到了莱芙的脑袋上?蹲坐下来，鼓鼓的脸上?满是坚毅。

    莱芙头上?顶着麦德拉，将刀举过头顶，道：“出发。”

    －－

    莱芙朝着昨日选定的入口走去。

    娜提雅维达落后几步，尾随着莱芙。

    很快便到了黑森林的边缘地带，莱芙突然停了脚步，盯着边缘处的一颗黑色乔木瞧了一会儿，突然举起刀，猛地劈了下去。

    龙革鞘包裹着的砍刀，即便是重剑也能削断，刀刃在碰到乔木之后，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穿了过去。

    莱芙收回刀，乔木向一侧倒下，砸歪了周围的另外几棵黑色乔木，然后卡在一个枝叉上?停了下来。

    过了片刻。

    那棵乔木与底部分?开的上?部凭空消失，而底部的木桩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转瞬之间便恢复了莱芙砍树之前的状态。

    莱芙接着又砍起树来，看着乔木倒下、恢复，然后继续砍树。

    麦德拉没?有得到莱芙的指示，见莱芙砍树砍得有趣，便也模仿起来。她个头太，经不了乔木一砸，于?是便在一旁寻了一个大合适的树枝，一遍地将它掰弯，折断。

    娜提雅维达已经来这附近探测过一遍，不觉得这次的考核里?对现在的莱芙而言有任何值得在意的敌手，即便有些难度，但相较之前莱芙做的任务，这次考核甚至甚至稍显平淡。

    莱芙表现出来的心性和潜力，让她渐渐地提高了预期，即便还是会有些担忧，但也渐渐学着不去着包揽一切。

    这场考核既然可以十拿九稳地通过，娜提雅维达也决定接下来不做多余的事，多余的话，而是让莱芙自行发挥。

    看着骑士姑娘突然开始和黑色乔木较劲，而且持续了许久……娜提雅维达不由?怀疑这儿是否有什么没?被她探测到的危险，正欲上?前去。

    莱芙终于?停下了破坏树木的动作，从树上?把红色人摘了下来，放在脑袋上?，朝着黑森林内走去。

    只走了两步，莱芙突然又停了下来，抡起刀将周围一圈的乔木全部砍倒了，大约一半的被砍倒的乔木向中?间倒来，形成一只极高极窄的尖顶笼子，将莱芙困在了里?头。

    骑士姑娘在尖顶笼子中?回过头来，用刀尖指着一根正在消失的乔木上?部，又指了指正在生?长的木桩，冲她道：“娜提雅维达大人，您不觉得这很神奇吗？”

    “神奇……”娜提雅维达不太能理?解莱芙的意思?，“……您是指……”

    “……砍倒之后会消失，割掉顶部会重新生?长出来。”莱芙眨了眨纯黑色的无?神的眼睛，“不神奇吗？”

    幸好，看来骑士姐的反应，只是因为没?有见识而已。

    娜提雅维达放下了担心，点了点头。

    “好罢，是我少见多怪了，娜提雅维达大人刚刚向我解释过，这也是对规则的扭曲，重新生?长的乔木，和重复运动的流云都?是一个道理?——我早该想到的。”莱芙抿了抿唇，等困住她的笼子完全消失了，便转身继续朝前探路。

    她刚才之所以砍伐乔木，是因为由?不变的天色联想到了埃德村外的那块草地上?永远不会消失的、被莉莉啃了之后总会恢复的青草。

    在离开埃得村之后，她固然见识了太多比那片草地更神奇的事物，但是那片青草毕竟构成了她对这个奇幻异世界的最初印象——在看到那片显然具有超自然力量的青草地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正常的古代世界；在看到青草地之后，她才想起了《骑士与公主》中?的新手村。

    她一直将那片青草地当成这个世界之为虚假的证据之一，将那些即便一时会有所变化、接着很快又会还原的青草当成了对她的提示。

    提示她：即便她能对这个世界造成一些影响，但是这个世界终究会像那些青草一样?恢复原状；这个世界只不过处于?一个更大的循环之中?，只不过恢复的过程比青草慢了数倍而已。之后火云雀制造的逼真的假像，丹塞沙漠中?持续千年的循环……残余画卷中?似真实假的景象，似乎都?在重复着同一条提示。

    每当她和某个人建立交情的时候，想着“他或她终究会忘记我的”，于?是有意在心中?安上?一层壁垒，将对方当成一个她在里?、在漫画里?看到的感兴趣的虚构角色，在相逢的时候就做好了告别的准备。即便娜提雅维达确实展现出了让她心生?喜爱的一面，她也只能将其当成一个有魅力的、注定要被败的反派角色，不能用太多真情实感来对待。

    她确实无?法做到完全不受感情干扰。

    然而，即便有了黑蛋，即便她和这个世界有了斩不断的联系，即便她没?法在这种联系面前继续做缩头乌龟……她还是时不时会想起那片青草。

    每一次因为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而开心的时候，每一次因为自己完成的事情而有成就感的时候，附孵之蛆般的悲恸和索然无?味感总是随之而来。她觉得这些情绪表现出来毫无?益处，于?是强行压下去了；她不会有意去想，但是只需要一些信号，这些情绪便会被引发出来。

    就在刚才……当她看到天上?重复运转的流云的时候，她原本依旧会将这理?解成一种循环，但或许是因为对于?“永恒”的体悟，她突然收获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视角。

    ——那片总是恢复的青草并不能证明这个世界虚假，而是可以用异时空内部运转的规律来解释的现象；不能证明她在这个世界上?做的事情全部没?有意义，规则的扭曲只集中?在有限的范围内。

    她生?怕自己看错了，一遍遍地砍着乔木，每一遍都?记着乔木上?一个特征，然后在乔木恢复之后进行对比，终于?确定了这片乔木的恢复的状况就和埃得村外那些青草的状况完全相同。

    而娜提雅维达的反应则证明了：埃得村外的青草还有这里?的乔木的情况，并非罕见。

    进入黑森林之后，四周全是没?有多少差别的乔木，莱芙借助太阳的位置来确定自己的方向，走了一段路之后，突然灵光一闪，回过身去，指着身旁的一颗黑树道：“娜提雅维达大人可以朝这里?吐一点火试试看吗？”

    娜提雅维达试着猜测了一下莱芙提出这个要求的用意，没?有找到头绪。

    这几日，骑士姐经常会做一些让她不太理?解的事，一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虽然骑士姐也不是第一次有让她琢磨不透的言行了，但是最近琢磨不透的频率确实高得反常。

    人类果真是既弱又复杂的生?物，而骑士姐看似简单，实际上?格外复杂……想要好好饲养骑士姐，果然不太容易。

    娜提雅维达设想着向着乔木喷火会引起的结果，道：“不行。虽然我不想拒绝骑士姐的要求，但如果我这样?做了，就会违反考核官的原则。”

    她已经准备好看到骑士姑娘垂头丧气的样?子了，没?想到后者遭了拒绝，非但没?有沮丧，反倒露出了微妙的笑意。

    “考核官的原则……”莱芙拉长了每个词的音节，没?有提刀的手在胸口握了一下拳，略有几分?雀跃地，“我果然没?猜错，娜提雅维达大人把火喷在上?面，就会让它们无?法恢复，这算是破坏了这片区域的规则，算是帮了我——对不对？”

    “是。”娜提雅维达拧起了眉，斟酌着言辞，“骑士姐，我有些担心……

    “您明天会不会因为发现太阳东升西落而向我讨要赞赏。

    “我是……即便如此我也会真挚地夸奖您的。”

    莱芙很快反应过来，这又是娜提雅维达的委婉法，意指她缺乏常识。

    其实直接她缺乏常识也不会让此刻的她尊严受挫或是觉得难堪，毕竟在一只三?千岁的魔龙面前，她本来就不太可能显得有见识，而且她现在心情很好，如果不是怕娜提雅维达怀疑她脑子出了问题强行清她的记忆，不定她还会扑上?去为庆祝自己的“缺乏常识”而执行几次招式五。

    莱芙又看了一下夕阳的方向，估计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已经从黑森林边沿向内走了近百丈。在进入森林前还能听到一些响动，但是因为她挥刀砍了一会儿树，“外在愉悦”产生?的被压抑的笑声?对周围产生?了一些影响，导致外围的一些较为弱的魔物还没?有靠近就被吓走了。

    她略带遗憾地暗叹一声?。

    按照常理?，越往内走，遭遇的敌人就会越强，胆子也越大，不会不战而逃。

    又耐心地走了几十丈，莱芙终于?在右前方捕捉到了一丝属于?魔物的响动，当机立断地朝那个方向疾奔而去，挥出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