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池中, 黑蛋无?忧无?虑地玩着水。

    麦德拉则自发地在水池里游来游去，将细的麻布纤维收集起?来。

    她对于娜提雅维达的感?情很复杂。一部分是刻在血脉里的恐惧；另一部分是同样刻在血脉里的厌恶。与?血脉引起?的厌恶相比，魔龙的所做所为引起?的厌恶只多不少。

    分明给莱芙治伤是她的活, 娜提雅维达却总是要抢着干，而且专横如斯, 连一个虫子包都不给她留下。

    有娜提雅维达在, 莱芙更加安全，她也得到了魔龙血变得越来越强, 这两件都是好事。可她越是擅长治疗，无?法施展才能引起?的憋屈感?便越来越强——她总不能要求莱芙“下回?专门?受个伤，留给我?治”。

    麦德拉闲着无?事，只能偶尔去治治那些看不到她的人，当作练手。回?到莱芙身边之后, 她的任务就变成了杀魔虫、捡布头……这些任务还得她主动争取。

    若是放在任何其他人手里，她这么厉害的人一定会被当成宝贝，能时?时?派上用场, 莱芙却似乎根本对她没有什么期待，不指望她做出?什么贡献，导致她日益怠惰。这个心思简单的家伙无?法理解她微妙的心情, 总是将她想得很肤浅, 一见她脸色不高?兴, 就以为她饿了，就拿食物?往她嘴里塞。

    麦德拉收了收肚子，豆粒大的拳头里攥着几条麻布纤维，安置在石头的边缘。

    她和黑蛋掉下来没多久, 这块石头上、娜提雅维达和莱芙之外?便出?现了一层隔断，她进不去, 里面发生了什么，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狡猾的魔龙，给莱芙治伤还遮遮掩掩的。

    麦德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正准备下水，没想到那层隔断突然消失无?踪。手撑着棚子，往石头中央走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一层粗麻布从头开始遮着，上半身只能看到轮廓。

    朝下半身看去，出?乎意料的是，上面的人比下面的人的腿短了一截。

    麦德拉才刚走了几步，上面的人已经?揭下麻布坐了起?来——居然真的是莱芙。

    分明片刻之前，莱芙还被压在栏杆上，像一条被摆上砧板的、即将被开膛破肚的鱼，娜提雅维达气势汹汹、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而不知为何，局势逆转……

    魔龙一副娇弱的样子，这副模样对于惯常爱扮乖的魔龙而言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现在连莱芙也跟着变得奇怪起?来。

    麦德拉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被魔龙弄丢了几年——或是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的记忆，也许莱芙屠龙之术大成，而魔龙受了克制，不得不委身于下、伏低做。

    骑士姑娘松开了捂着脸的双手，露出?通红的双颊，这略微让麦德拉稍微找回?了一丝熟悉感?。

    娜提雅维达跟着坐起?来，在骑士姑娘耳边轻声了几句话。麦德拉支起?了耳朵，依稀只能一声“疗效不好”。骑士姑娘声辩驳了几句，娜提雅维达又了“要继续检查”。

    莱芙毅然起?身，卷起?裤腿，迈入水池之中。

    黑蛋停止了自娱自乐，着旋向她跃过来。

    莱芙将黑蛋接在手里，又从水里捞起?了人放在肩头，沿着池壁朝外?走去。走了几步，没见娜提雅维达跟上来，只得停下脚步，向后伸出?手，唤了一声。片刻之后，娜提雅维达牵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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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下的草地像是浸了油脂一般润泽。

    娜提维维达与?老?加文?有旧要叙，莱芙便没有跟去，口里衔着一根草茎，枕着手躺在草地上，闭着眼。

    湿润的微咸的海风吹来，她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她刚刚做了一个梦，梦到黑蛋在温泉池子里泡久了，成了一颗半熟的温泉蛋。

    黑蛋此刻乖乖地呆在莱芙的脑袋边，一侧头便能看到。它刚从海里游了一圈回?来，被日头一晒，黝黑的蛋壳上结着一层盐霜。

    ——会喷火的魔龙生出?来的蛋，居然这么喜欢玩水。

    莱芙将蛋壳上的盐霜擦掉，又开始担心黑蛋若是泡多了海水，恐怕会成为一颗咸蛋。

    身为黑蛋的母亲之一，很久没有关注孵蛋的情况，食蛋方?式倒是一个又一个地往外?冒，实?在很不应该的。莱芙默默地反省了一会儿?。

    既然黑蛋的孵化需要“礼物?”，魔物?的牙齿又是最适合她收集的一种，那么在之后的任务里，她得努力收集到足够多的牙齿才是。

    马嘶声从不远处传来。

    高?大健壮的枣红马莉莉撒开蹄子奔来，身后跟着绵羊“苗条”。“苗条”不再是几个月前的怯生生的羊羔，已经?长大了不少，一身羊毛长得杂乱，在草地上无?拘无?束地追逐着莉莉，片刻之后已经?开始尝试后蹄后踢的动作。

    “现在依旧是圣殿历九百三?十八年……”麦德拉从马身上跳下，爬到莱芙肩头。

    “当然了。”莱芙莫名其妙。人自从温泉池里出?来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不过一会儿?工夫不见，还不够我?我?剥完三?袋坚果的……”麦德拉问，“她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那副德性？”

    “每隔一段时?间，娜提雅维达就会转个性子，这不是很正常？”莱芙慢慢坐起?身，“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我?不觉得太难接受。”

    麦德拉道?：“但这一回?和之前不一样。之前她虽然会装模作样，但装模作样也有个装模作样的理由，可这一回?，我?实?在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做。”

    “也许是在残余画卷中看到了巨人和白毛团，有所感?触；要不就是……”莱芙的目光落在黑蛋上，“……产蛋之后体内激素变化，导致感?情脆弱，心思敏感?，容易落泪……”

    “不要我?听不懂的话。”麦德拉抓抓脑袋，“魔龙明明已经?把你捏在掌心里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你，反倒还被你压制了——你确定，她真的没有把柄被你捏住了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莱芙听着有些不舒服。

    “如果不是这样，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啊。”人道?。

    莱芙反驳。

    人便给出?许多疑点，话里话外?都是：“莱芙·白只是弱的人类，而娜提雅维达是强大的魔龙。莱芙面对娜提雅维达居然能占据上风，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莱芙原本也觉得娜提雅维达突然而来的转变不无?疑点，但是被人激了几句之后，她忙着反驳，倒是成功地服了自己。

    “不是我?的自尊心的问题，你不要对魔龙抱有成见。娜提雅维达当然可以喜欢撒娇，难过的时?候当然也可以嘤嘤哭。”莱芙伸出?手指，用指甲盖轻轻敲了敲人的脑壳，“我?不是因为你贬低我?的战斗力而生气，只不过是见不得你贬低人类的潜力——为什么你总是觉得，她要欺负我?，我?欺负她就不可能？”

    人捂着脑壳，没再吱声，望向莱芙身后。

    莱芙一回?头，看到了娜提雅维达，表情一僵。

    娜提雅维达向莱芙走近，低下头，在她领口处嗅了嗅。

    莱芙略微后仰：“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只听到了骑士姐想要欺负我?而已，别的就没听到了。”娜提雅维达认真地问，“您身上没有需要治疗的伤口吗？”

    耳边又回?荡起?在浴池之中娜提雅维达娇弱而磨人的话“骑士姐的伤口真的好了吗？”“得检查一下才能放心”，“骑士姐为什么没有张嘴，这样疗效不好”，“需要咽下去才有用”……莱芙连忙摇头没有。

    --

    四个月后。圣殿历九百三?十八年九月八日。

    丁尼生国里斯特郡位于德亚大陆中部，冬寒夏热，全年气候干燥。往年这个时?候，里斯特郡的短暂的雨季早已结束，然而今年的雨季却从七月份持续至今，此时?丝毫没有秋意，仿佛依旧处于盛夏。

    大雨过后，草木长势更盛。周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霭，潮湿的空气在各处孕育苔藓，肥厚的叶片上满溢着水珠。此处本是繁华市镇，此刻却如同原始森林内部。藤蔓破墙而出?，缠绕着早已看不出?原型的建筑。

    一匹高?大强壮的枣红马口里衔着自己的缰绳，脑后的鬃毛湿黏着，尾巴甩动着驱赶蝇虫。听到动静，它转向了一个裹缠着手臂粗细的藤蔓的、山包似的地方?——在几个月前，这儿?还是一个剧场，每天入内观看表演的人络绎不绝，此刻却只剩下废墟。

    绿色的山包轰然垮塌，一高?一矮的两个姑娘从中走出?。正是莱芙和娜提雅维达。

    “呀。”娜提雅维达被藤蔓绊了一跤，身子一歪。

    莱芙一手挥刀将恼人的藤蔓拨开，一手搀着娜提雅维达。

    剧场废墟连带着周围一片的建筑都塌缩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草场。藤蔓因为失去支撑倒塌在地上，周围高?大的树木也因为地势的突然变化而变得东倒西歪，将草场上简陋的大棚砸塌。除了大棚之外?，新出?现的草场上还有许多火炉，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被潮湿的空气一吹，很快便失去了气势。

    莉莉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一根扑面砸来的大藤条。倒也没有惊吓太过，一伸舌头，顺势将送到嘴边的鲜美藤叶卷入口中，一边嚼着，一边看向地上的一个兔头人身的半人半兽。

    “二十三?，二十四……”莱芙默默点数着从这一个“军团”中的救出?的半人半兽。

    “加上这一批，白岛该有两万多位居民了，莱芙你已经?不是空壳岛主了——虽然还有许多‘六分利’的债务要还。”麦德拉跃到一个兔头人上，目光难以抗拒地被露在三?瓣嘴外?的两个门?牙吸引，跃跃欲试地搓着手，“你看，这两个牙又长又白。嘻嘻，我?们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