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归师父在浩宇堂宴客，请的都是大门派的掌门。三人脑袋摞在一起，趴门缝偷看，室内暖意融融，诸人把盏言欢，却没有任平生的踪迹，只见到林照的父亲在主持宴会。

    “我师父不在诶……”

    “往地上看看，会不会是喝多了，躺在桌子底下？”

    何须归微微瞪视着欧阳豆：“我师父才不会钻桌子呢！”

    他们又四处走走停停。冬夜苦寒，冷冽的风侵入心骨，忽而飘起细碎的雪。雪如玉絮，轻盈硕大，洋洋洒洒，缠绵而缱绻。落在衣物上，是肉眼可见的六角星形状。

    欧阳豆抱怨：“我还要给姐姐们看手相呢！再晚点，她们都睡了。”

    厉行趣：“那不正和你意？你可以钻进她们被窝里看手相。”

    “虽然很想，但毕竟没还俗嘛……”

    “慎虚，你还是很下流。”何须归蹙起眉，用力眨眨眼睛，抖落睫毛上的雪。

    又走了一会儿，只见有人在雪中站桩，肩上积落一层薄雪，是日间和风晚山比武的老实和尚。

    何须归心念一动，走近道歉：“大师，当时情急之下口无遮拦，还请大师见谅。我见师兄横飞出去，还以为伤得很重呢，其实只是轻微磕碰而已。”

    和尚下盘极稳，一动不动地目不斜视，但极易害羞，又红了脸。他咕哝着没事，出家人心中不攒俗事。无论大事，都像从胸口流逝的河水，过去也就过去了。

    走远后，何须归揪了下厉行的耳朵，道：“你啊，和刚才那个人一比，真是太不像和尚了！一点也不老实。”

    下起雪来，反而不冷。下雪是凝华过程，而凝华过程是放热现象，这是何须归最近才学到的。终于，他远远地看见了师父高大的轮廓，正独自漫步于枯林，时不时仰头望天。

    星夜苍凉，寒月孤影。任平生似乎漫无目的，又像在寻找什么。三人刚踏入林子，他便敏锐地侧目而视，未等何须归开口，便笑着：“为师不胜酒力，出来吹吹风。”

    “师父，慎虚他们发明了克制晕船的药丸和药贴，想卖给我们。”何须归当然不会这其中有自己的投资，继续介绍道，“我亲自试过，很好用，好像还能祛火呢！”

    任平生的眼中饱含慈爱，耐心待他天花乱坠地描述完，道：“是吗？那堪称神药了。不过，药丸怕是用不到了，丐帮带来一大箱。至于药贴，你带这二位师傅去找你林师伯，与日常采买有关的事务，都是他在理。”

    “那弟子就对林师伯，你已经首肯了。”

    “去吧。”任平生笑笑，抬手拂去他头顶的雪，丝毫没提日间发生的此“福隆寺”非彼“伏龙寺”一事，看向厉行和欧阳豆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

    临走前，厉行才发现，雪花虽密，任平生身上却一丝都没有，头发和棉袍都很干爽。由此可见，充沛的真气时刻都在四肢百骸蒸腾流转，内力深不可测。正如何须归所，内功大成之后，呼吸之间便是大周天。

    “你师父很偏爱你，虽然不明显，但从神态可以看出来。”厉行边走边对何须归分析，“他面对你大师兄时，就像老师在看班里最好的学生。而面对你时，就像爹在看儿子，无论是否出众，都是心尖肉。”

    “我问过，师父不是我爹。”

    “嗐，你太天真了，这哪能直接承认呢。风大起来了，我帮你挡挡。”厉行单手托着药匣，另一只手趁势揽住何须归的腰，忽听脑中有个沉厚男声道：“手老实点。”

    他吓了一跳，慌忙垂下手。只听那声音又道：“须归不是我儿子，若是我欠下的风流债，我自然会认。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和尚，之所以没拆穿你，一是顾及我徒儿的感受，因为他朋友寥寥。二是看你品性善良，值得相交。子，别坏主意，我盯着你呢。”

    他毛骨悚然，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门江湖绝学就是“传音入密”，能将声音送入特定对象的耳中，他人却听不到。若要用科学解释，就是以深厚的内力将话的音波凝聚成线，使其具有单一的方向。

    我错了，老丈人。再动手动脚，绝不会被你看到。他在心中默念。虽然，你和我陷于青楼的丈母娘没有关系，不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还是该称你一声老丈人。

    浩宇堂的宴会，持续到很晚还未结束。

    三人在门外游荡，踏雪声引起堂内多位高手的注意，有人喝道：“门外何人，不妨进来话。”

    何须归率先而入，见大厅正中炭火熊熊，竟然在烤全羊！羊皮已烤得焦香酥脆，肥而不腻，香味完全盖过了膻味。

    随后，他才注意到师兄也在，似乎刚到不久，替正在林中醒酒的师父招待宾朋。他暗自懊悔：早知就不进来了，师兄看到自己和厉行在一块，肯定又要生气。

    他对师伯林茂道：“弟子不愿扫了前辈们的雅兴，本想等宴席散后再来。”

    “有什么事就讲吧，我们也只是在闲聊而已。”

    他点点头，回眸看向厉行。后者落落大方地拿出一贴膏药，先介绍成分，后介绍功效，最后道：“贫僧知道，丐帮已经献出宝药，效果甚佳。不过，多一种药助益，也不是什么坏事，算是锦上添一朵花。只要把膏药敷于腹部的神阙和腕部的内关，每隔六个时辰更换一次，哪怕后半生都活在海浪里，也不会晕。”

    林茂点头道：“不错。如此一来，内服外用双管齐下，肯定不会再有人晕船了。”

    风晚山竟然也微笑着表示肯定：“嗯，真是太有心了。”

    厉行从那温润的笑意中，读出了阴险狡狯，却估不准情敌会如何算计自己。成假药？质疑疗效？死命砍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预告：

    厉哥被狠狠摆了一道，又被何气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