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年过五旬的男人久久对峙，四目相望。手中长剑散发出森森的剑气，与复杂的心绪激荡交织，连温润的海风都带了一丝寒意。

    雪留衣轻轻开口：“师兄，我想与你双剑合璧，互为帮衬，才学会了左手用剑。”

    任平生沉默片刻，道：“从你草菅人命的那天起，我们就再无双剑合璧的可能。你比我入门晚，你先出剑吧。”

    一阵风，将海神庙中的遍地灰烬卷到院外，灰蒙蒙的笼罩着山顶。恰在此时，雪留衣的第一剑终于刺出。这一剑的速度快如鬼魅，直奔任平生面门刺来。剑未到，气已至，鼓动起看客的衣袂。

    任平生闪身避过，而雪留衣的剑尖灵动如蛇，手腕一抖，借着去势复又攻了回来。任平生反手一挡，双剑相遇，迸发出清扬的铮鸣。

    “为什么把落霜送人！”雪留衣冷声质问。

    “既然我不用，那就物尽其用。”

    两柄剑全都凌厉果决，这是何须归第一次看见师父使出全力。

    当下世间唯二能将弘山剑法之精妙参悟、发挥到极致的人，却在以命相搏，不知祖师爷和历代掌门在天上围观，心里会是何等滋味。

    雪留衣招招致命，任平生却只防不攻。初时尚能分清二人，一百回合之后只见人影、剑影纵横起落，剑随人动，看不清招数，也分不清谁是谁。

    何须归无措地瞪大双眼，努力想看清剑招，同时深知自己练一辈子也难望师父项背。师父连助多人疗伤逼毒，又在冲乾大师身上耗费无数真气，仍能与雪留衣斗成平手。可见不走邪路，也能天下无敌。

    虽然二人的剑极快，厉行却能看清楚一招一式，听得见野草被剑气斩断的脆响，和观者震惊的吸气声。

    何须归教他的剑法，在两位老丈人的剑下如臻化境。树影沿地面缓缓爬行，不知缠斗多少回合，雪留衣将剑换到左手，剑尖陡然一转，笔直刺出。逼人的剑气，摧得树叶纷纷落下，剑如长虹化做无数光影，威力足以刺透人的魂魄。

    然而，任平生却没撤步闪身，只是虚晃一招，立在原地。

    厉行惊叫：“心，任掌门！”

    哧的一声，雪留衣的长剑贯穿了任平生的腹部。血自剑尖淋漓滴落，连绵成线。雪留衣怔住，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师兄……”

    而任平生却没有把握这个绝佳的反击机会，平静地垂下右手，让剑“哐当”落地。接着，身体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脱离剑刃，鲜血从前后的伤口汩汩涌出。

    死一般的静寂过后，风晚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摇晃着微退半步，不敢相信师父居然败了。而何须归却不假思索，飞身横在师父与师叔之间，仰起脸喊道：“不许伤害我师父，先杀我吧！”

    见老婆这么英勇，厉行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风晚山也如梦方醒，口中惊呼着“师父”，绕到任平生身后扶住了他。

    任平生为自己点穴止血，缓缓端坐于地，脊背依然挺得笔直。见他似乎无碍，雪留衣方从失神的状态恢复，嘴角浮起笑意，慢慢后退着：“哈，哈哈……师兄，倒是这个被你撵走的徒弟，情愿为你赴死。你是故意败给我，以为这样，我就会饶过这群乌合之众？休想！”

    风晚山焦急地从怀中摸出人参、灵芝等药制成的续命丸，任平生却侧头避开送到嘴边的药：“为师没事。你既然有这种药，方才冲乾大师受伤，怎么不拿出来？”

    风晚山顿了顿，低声坦言：“这是月舒临别时送我的，只有几颗，十分珍贵，我舍不得给外人。”

    “先去给冲乾大师服下。”见他犹豫，任平生的声音严厉几分，“快去！”

    他勉强点头，走到冲乾大师身边，用|力掰开老人家的嘴，丢了一颗药丸进去。

    待他回来，何须归从他手里拿了一颗，跪在师父跟前，半是央求半是撒娇：“师父，你伤势很重，就吃一颗吧！师父，求你了……”

    任平生无奈而宠溺地笑笑，就着爱徒的手张口吞下药丸。风晚山看在眼中，先是牵起嘴角，又默默攥紧了拳，眼尾不易察觉地跳动着。

    “任平生，我不杀你，我要你看着这些武林同道变成尸体。”雪留衣举起剑，注视着剑刃上正在干涸的血迹，缓缓扫视众人。

    “你大徒弟，我虽然讨厌他爹，但师姐对我很好。还好，他长得像师姐，暂且饶他一命。你徒弟，头发卷卷的甚是清秀可爱，和他的情郎和尚很般配，也先不杀。姓林那子就长得很讨厌，和他爹一模一样，就拿他开刀吧。”

    话音未落，一阵肃杀之气掠过，人已飘然至林照跟前。

    “这、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听看脸定生死，林照无比惶恐，“师兄，救命！”

    “林师弟！”风晚山瞄着雪留衣剑上的血，踌躇着上前，“雪师叔，请你不要杀他……”

    “哦，那杀你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压低声音，“你仔细看一看，这里有上百人，一定还有更令你讨厌的。”

    忽然，林照的四肢恢复了活动能力，猛然弹起，飞速窜逃到几丈开外。幸好他只吃了一颗晕船药，而风晚山又替他疗伤许久。

    见状，风晚山松了口气，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敢靠近这个败了天下第一高手的疯狂恶人。

    雪留衣瞥一眼逃走的林照，耸耸肩，缓缓踱着步，用剑尖在群雄头顶点来点去：“先杀谁呢？挑兵挑将葫芦朝上，谁是我的好兵好将……”

    “萧萧……”

    任平生轻声唤道，而他充耳不闻，目光阴鸷嗜血，腥红的舌尖轻轻扫过下唇，势要先杀几个为快：“二宫主，你来挑一个。”

    白猫跃到中毒的众人之间，悄无声息地迈步巡视，蓝莹莹的眼珠量着他们。有胆一些的侠士率先支撑不住，心理防线崩溃，开始求饶：“老前辈，我们只是想扬名立万，唐突了你老人家，你大人大量……”

    厉行也不敢冒然上前，毕竟疯批老丈人行事无常。他朝柳苗苗招手，后者却耸肩撇嘴，示意自己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