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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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熟悉低沉的男声是最恐惧的噩梦, 陆白浑身僵硬,脑袋也刹那间一片空白。

    她已经很心?了,为什么?还是会被发现?!

    “落落。”季扶光垂着眼帘, 望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喉头无?法自抑地滚动了一瞬, “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找你找得,我快疯了。

    可没等再什么?,陆白竟猝不及防地推了他一把, 转身就跑。季扶光一怔,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可她身上穿得厚重, 羽绒服滑溜溜的竟让男人脱手了。

    就是现在!

    陆白拼了命地想跑,肩膀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原来季扶光抓住了她背着的提琴盒。她闭眼一狠心?, 侧身挣脱了肩带, 琴盒立刻摔在了地上。

    为了逃走, 她竟连琴也不要了!

    季扶光心?口剧烈一痛, 可他没时间思考,迈开?长腿追了上去。陆白哪里跑得过他, 没过多久便从后面被他重新抱住。

    这回男人不敢松懈,紧紧将人锁在怀中。陆白拼命想要挣脱,却怎么?挣不开?,惶急地尖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她声音不,抵抗得是那么?凶,季扶光不敢恋战, 强搂着她就往巷口拖去。

    陆白始终不肯就范,像头野性难驯又?被捕的狼, 可男人力气?大的可怕,她怎么?踢都挣脱不了,直到瞥见停在巷子口的黑车,眼中终于略过一丝绝望。

    她干脆低头,恶狠狠地一口咬住季扶光的手。

    季扶光立刻感到一阵剧痛从手背传来,陆白咬得极凶,牙齿似乎已经刺破了他的皮肉,鲜红的血丝渐渐溢出。可他只是微微拧眉,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她肆意发泄。

    “咬吧,落落。如?果?你觉得心?里能痛快,就咬更狠一些?。”

    不知愤恨地咬了多久,陆白终于没有?力气?,缓缓松口,身体在他怀中止不住地颤抖。这时叶叙与?其他人也赶了上来,肩上还背着那落在后面的琴盒。

    他双眸一瞪,惊诧道:“先生,您的手……”

    季扶光手背上的齿印红肿发紫,他却看也没看一眼,只是垂着眸,轻轻抚摸着陆白柔顺的发,低声哄道:“好了,我们不生气?了,好吗?回家了。”

    他示意叶叙开?门,将脱了力的女孩抱上了车。

    车门“啪”地一声关上,陆白好似终于冷静了下来,或者,终于湮灭了希望。

    她安静地坐在后座一侧,望着窗外?萧瑟破落的街景。不比轩城的繁华富丽,这座北方的县城萧瑟破败,路边的树光秃秃的,天也总是灰蒙蒙的。

    陆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始终不发一言,只有?中途叶叙递了一只拧开?的水给她,才颤了颤眼睫,礼貌地了声:“谢谢。”

    男人就坐在隔壁,她连看都不肯再看一眼。

    季扶光却始终在看她,视线凝在她清冷的面庞,深邃的眸中满是贪婪与?渴慕,没有?半分收敛。

    他收敛不了,因为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光亮,消失了多久,他的心?就干涸了多久。

    一个月未见,陆白清减了许多。即便穿着厚厚的白羽绒,他也一眼看出她的脸要瘦了许多,下巴也更尖了。

    她过得不好。自然,在外?流离失所,住在那样破旧嘈杂的地方,租着那样简陋不堪的房子,身上又?没多少?钱,她怎会过得好。

    ……可即便如?此?,陆白却还是这样拼了命要逃。

    在一片死寂中,车子朝着墨城的方向快速驶去。夜幕渐渐弥散了大地,黑得无?边无?际。

    陆白突然怔怔地望着天空,喃喃道:“墨城分明这么?冷,为什么?从来不下雪呢。”

    “……”

    她极声地自言自语,似乎有?些?懊恼:“我都等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见到雪的样子。”

    *

    接下来的两天,陆白再未开?口过话,终日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冰雪美人。

    她的沉默不是抗争,也不是在惩罚季扶光,更像是没了斗志之?后,对?生活变得了无?兴趣的模样。

    但就因为她那金贵的两句话,季扶光改掉了回轩城的计划。他带着陆白,去了更北边的落岛。

    落岛满是松林,常年积雪,即便到了三月,岛上依旧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

    下飞机时天已黄昏,漫山遍野盖着厚厚的白色,车子在山间行?驶了多久,陆白就趴在窗前默默看了多久。

    她在南方长大,没见过雪,眼底透了淡淡的新奇。

    都到这儿了,她自然明白季扶光的用心?,可整个人神?智依旧懒洋洋的,不愿理人,也不愿动弹。

    快到山腰的温泉别墅时,车子居然抛锚了。

    司机忙不迭向他们道歉,生怕惹这些?矜贵的客人不悦。季扶光却没什么?,淡淡地看了陆白一眼,提议道:“快到了酒店了,我们下去走两步吧。”

    陆白安静不语,推开?门下了车,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围巾,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

    季扶光沉吟片刻,迈开?长腿跟了上去。叶叙站在原地,凝视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终究是停下脚步,给了他们独处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半暗的天际开?始落雪。雪花大片大片簌簌落下,掉到了陆白蓬松的金发上。季扶光抿着唇,突然走进了一些?,伸出大手替她挡住。

    陆白发觉他的动作,似乎觉得奇怪,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担心?你会着凉。

    季扶光不习惯关心?人的话,抿了抿唇,心?中竟生了些?怯意。因为连日来,这是陆白第一次肯主动与?他话。

    陆白的视线却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阵,才道:“你头发都白了。”

    雪花飞舞,早已落满了季扶光的乌发,他自己毫无?知觉。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口鼻呼出淡淡白雾,雪地里留下两排一大一的脚印。不远处,林中酒店在白茫茫中露出了星点暖黄灯光。

    “落落。”季扶光突然开?口,轻声道,“我们这也算是共白头了。”

    陆白似乎没听懂,怔愣了片刻。紧接着冷冷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真?无?聊。”

    罢,她加快了脚步,把男人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后头。

    季扶光在原地稍稍一顿,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很快又?跟了上来。

    他这一辈子做惯了掌权人,上位者,除了陆白,几乎没被谁敢这样当面生怼嘲讽。她不肯再对?他曲意逢迎,性子也愈发冷傲,更不肯再给他任何面子。

    可他觉得好高兴。

    只要陆白还愿意看他一眼,与?他一句话,他就高兴。

    *

    深夜,季扶光在室外?抽着烟,望着白雪纷飞的苍茫大地,静静立了许久。

    叶叙为他披上一件厚重的大衣,看了眼他埋在毛领中的清隽侧颜,低声道:“太太已经睡下了,您快回去吧。”

    “嗯。”季扶光拧灭了烟头,转身往回走。

    可推开?房门时,他发现陆白没在睡觉,而是抱膝坐在壁炉边,怔怔轻抚着手边的提琴。

    他踱步过去,怕吓到她似的,默默在边上的地毯坐下:“怎么?不睡?”

    “……想练琴,发现琴摔坏了。”陆白眼中都是愧疚,喃喃道,“这么?好的琴,我真?是暴殄天物。”

    季扶光凝视着她恬静的脸,轻声道:“无?妨,回去以后,我再替你定一把好琴。”

    陆白睫羽轻颤,沉吟了片刻,勾唇讥讽他:“……季总又?要破费了么?,看来,我的债务中又?要添上一笔了。”

    屋内静默无?声,只听到木材在壁炉里噼里啪啦地响着。季扶光喉头噎了半晌,哑声开?口:“落落,那些?债务不作数了,再也不作数了,好不好。”

    陆白讶异地扭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可只是须臾,她又?自嘲地笑了笑:“……那有?怎么?样呢。季扶光,你总有?无?数种方法,无?数个借口把我困在身边,有?没有?债务又?有?什么?分别。”

    “……”

    “我累了,真?的累了。”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长长喘了口气?,将头埋在膝盖上,“我装不动,也跑不动了……只求你别再逼我,我不想被迫生孩子。”

    暖暖的火光中,陆白将身体蜷缩成一只,浅金色的长发及腰,几乎将她整个身体覆盖住了。季扶光沉吟了片刻,伸出长臂,将她轻轻揽在了自己怀中。

    “好。”

    他轻声允诺,拨开?她柔顺的额发,微微俯身。陆白却恐惧地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边上躲了躲。

    她本?能的动作让季扶光心?口一痛,僵了僵后,最终只是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睡吧,落落。”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时间不早了。”

    时间的确不早了,墙上的钟也早已划过了十二点。单面可视的落地窗外?,月光皎洁地铺满了山林,厚如?棉被的雪地将淡淡天光反射进温暖的屋子。

    季扶光侧躺在床上,睁着墨黑的眼,久久无?法入眠。

    陆白蜷缩在大床的另一侧,看似悄无?声息,可那不断发抖的脊背与?黑暗中压抑着的抽泣声却暴露了一切。

    ……因为麻木过后,心?底绝望如?同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从到大,她拼了命努力,抓住了每一个改变人生的机遇。可似乎无?论怎么?努力,兜兜转转,她的命运终究都会落到别人手中。

    在这陌生又?萧瑟的雪夜里,陆白终于撑不下去了。她肆意放纵着泪水,放纵着内心?的意志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被子窸窣动了动。男人微微喘了口气?,在黑暗中起身。

    陆白感觉有?一只冰凉的手板过自己的肩膀,紧接着,轻轻擦干了她面颊上的泪痕。

    “别哭了,落落。”

    淡淡的天光中,季扶光的眸是那般深邃平静。他垂着长睫,声音低沉微哑,唇边却露出苍凉的笑意。

    “等回到轩城,我就与?你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