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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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白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她撑起半个身子, 脸上?还挂着泪痕,诧异又狐疑地望向季扶光。他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话, 背对着她重新躺下?。

    仿佛这句话, 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落地窗外的夜, 大雪茫茫。

    陆白一夜未眠,睁着眼睛到了天明,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再醒来?时已经十点多, 她转过身,发觉季扶光还维持着昨夜的姿势睡着。

    她觉得有些奇怪, 迟疑地凑过去看了看。季扶光俊美的脸红得异样, 额上?也?变得滚烫无比。

    他发烧了。

    “先生幼年时肺部生过病,如今也?比常人要畏寒,大概是昨夜落雪着凉了。”

    叶叙来?了房间, 蹲在床边用?冰水浸湿毛巾, 又回头看了陆白一眼, 心地询问道, “太太,你?们昨天有聊什么吗?”

    陆白沉吟了片刻, 只低声道:“医生什么时候能来?。”

    叶叙扭头,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满面担忧:“雪下?得太大了,车子开不上?来?,怕是要等?上?一天了。”

    “……”

    陆白垂下?眼眸,凝视着季扶光清俊的睡颜。他昏睡着, 薄唇微抿,额发间布满了汗珠, 脸上?却一如既往地沉静。

    她比谁都了解季扶光的体质,他天生体寒,儿时孱弱,只差一点点就夭折了。若不是这个缘故,陆家与季家根本攀不上?任何?关系。

    只是婚后,他展现?的一直是极为强悍的身体素质。没想到……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她从叶叙手中?接过冰毛巾:“我来?吧。我来?照顾他。”

    季扶光一直昏睡到了下?午才?醒,朦胧地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金色的脑瓜。陆白背对着他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先前?大概是在看窗外的雪,此?时已经靠着床沿睡着了。

    冰天雪地中?,难得的静谧。季扶光伸出手,轻轻摸了那松软的发丝,不料陆白一下?就惊醒了。

    她回首,似乎没瞧出他眼中?略过的局促,淡淡道:“肚子饿了吗?”

    浑身的酸痛让人毫无胃口,可季扶光默了片刻,还是笑道:“嗯,饿了。”

    饿了就吃饭。陆白起身出门,没一会?便端来?一碗炖的细软的鱼粥。她回到床前?,将碗勺递到他面前?:“喝点粥吧,落岛的鱼肉很新鲜。”

    见季扶光没有接的意思,她又往前?递了递:“我试过,不烫的。”

    “……”

    陆白微微蹙起眉宇,迟疑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喂你?吧?”

    男人抬眸看着她,微微一笑,声音嘶哑得严重:“照顾我一下?吧,落落,我是病号。”

    没料到向来?冷酷的男人也?会?耍赖,陆白凝了他片刻,没有计较,真的一勺一勺舀粥给他。

    她向来?是会?照顾人的,也?很有耐心,氛围很安静,只是季扶光乖乖地喝着粥,目光却毫不收敛地凝视着她。

    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被盯得久了,陆白再淡然也?有些恼,抬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季扶光笑了笑,这才?垂下?了眼帘。

    喝完粥,她端来?水,让他吃了退烧药。季扶光昏昏沉沉地重新躺下?,刚合上?眼,就感觉陆白轻柔地在他额上?搭了一条拧干的冰毛巾。

    她还未来?得及退回去,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睁眸,眼中?闪着异样的光点:“……是不是我同意离婚了,你?才?终于愿意对我温柔?”

    季扶光病得憔悴,话的声音带着嘶哑,陆白俯视着他,发现?那漆黑的瞳仁之中?,深藏着的是自己?的倒影。

    她喉头一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尽量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突然肯同意了。”

    季扶光自嘲地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腕,“我不想再看你?哭,我也?被你?折磨够了。”

    “……”

    “落落,我不想眼睁睁看你?毁在我怀中?。”

    *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漫天纷飞,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屋内的两人安静望着彼此?,最终,陆白浅浅地笑了:“……谢谢你?,扶光。”

    季扶光也?勾唇,眼中?却是一片苍凉与荒芜。或许他终于明白,爱一个人就是会?一退再退,又或许,他终于知道霸道与占有永远也?得不到陆白。

    沉默了片刻,他扭头望向窗外,才?轻声道:“别急着谢我,我有条件。”

    陆白原在收拾着床头的药盒,闻言不由一顿,抿唇扭头看他。

    “我要一个机会?。”

    季扶光顿了顿,似微微喘了口气,才?哑着声音抬眼看她,“我想要一个,寻常男子追求心爱女人的机会?。”

    “……”

    “落落,我想重新追求你?,我想要有一天,你?能如从前?那般温柔地待我。”

    他放不下?陆白。

    若是可以放下?,他的心气又怎容得了自己?落到如此?卑微的境地。可继续将陆白困在身边,她只会?活成行尸走肉,磨光眼中?的灵气,最终枯萎凋谢。

    他终究是舍不得,他也?会?为此?受尽折磨。

    时至今日,季扶光只有唯一的希望——

    那就是陆白曾经爱过自己?。

    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搜遍了那些他从不在意的记忆,零零碎碎的画面,细枝末节的片段,只为了回想起,当初那个让陆白喜欢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又做了什么。

    其实他当年也?没做什么,只是在陆白年幼无依的时候,随手扶了她一把。

    让她走向了梦想的道路。

    事?到如今,他竟也?只能懵懂地学过去的自己?,心翼翼地,学着如何?去平等?地爱一个女人。

    他只要这个机会?。

    陆白垂着长?睫,眼中?似有些触动,低头在床边站了很久。最后她沉默地收拾好?东西,才?轻声道:“二叔,对你?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划算的交易。”

    季扶光稍稍一怔,又笑了笑,疲倦地闭上?了眼:“无妨。”

    对你?,我早就输得彻底。

    他这一烧竟病来?如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了两日都不见好?。医生姗姗来?迟,开了些药,也?只是嘱咐叶叙要让他静养,饮食清淡。

    季扶光一直在恍惚中?做着梦,梦境缠绕交织,总会?回到梧川的那一夜。祠堂的火海,发了疯的季晴,焦灰中?失去色彩的世界。

    还有,那个踏着流光,缓缓走来?的女孩。

    但无论何?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醒来?,陆白都呆在屋内,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她有时在看书,有时也?在他身侧安睡,更多时候,就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窗外白雪,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到了第三天夜里,她竟不管不顾地将他摇醒,兴奋地指着窗外:“二叔,有流星,你?快来?看!”

    季扶光那时已退了烧,也?恢复了些气力,干脆依着她,裹上?被子一同坐在了落地窗边看天上?。

    雪停了,山野之间寂静寥落,一条星海如同铺展开的绝美画卷,毫无遮挡地落入两人眼底。

    过了十几秒,又一颗流星在陆白的惊叫声中?划破了天际。

    “你?看你?看,真的有流星!真的!”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激动地晃动着他的胳膊,眸中?的光亮比天上?的星还美丽。

    季扶光仰着头,看那流光坠落大地,感受着陆白一缕温柔的发丝扫过手背,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温情与平静。

    他贪恋着这个时刻,宛若荒芜在心底的土壤,被那光亮埋下?了一丝微茫的希望。

    他最爱的女孩眼中?,焕发出无穷无尽的,生机与活力。

    *

    季扶光并没有食言,从落到回到轩城后不久,便与陆白去了民政局。

    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民政局里竟十分热闹,结婚的多,离婚的也?多。两人在等?候区里填完了各自的材料,便安安静静地等?待叫号。

    与周围那些或嘤嘤抽泣,或到了临头还争执不休的夫妻相比,他们实在显得太过沉静,也?太过和谐。

    和平分开,没有财产纠葛,所有程序都走得很顺利。

    只是工作人员对这对有着神仙容貌的夫妻感到可惜,不死心地劝了又劝。

    “你?们确定要离婚吗?要不再回去想想?”

    两人神色平静,却也?都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半晌,就在工作人员觉得有可能动他们改变心意后,还是季扶光率先开了口:“不用?想了,盖章吧。”

    此?时轩城已过了三月,道路两侧不知名的鲜花开满了绿化带,姹紫嫣红,分外繁盛。只是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也?带着猛劲。

    一出门,陆白头上?的贝雷帽竟被吹飞了。

    毛呢的帽子在地上?滚了老远,她“呜哇”了一声,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丰润的长?发散在空气中?,飘逸而轻盈。

    季扶光远远望着她狗撒欢似的跑姿,还有那染回了黑色的头发,眼中?不由自主略过一丝笑意。

    但很快,渐渐消散。

    叶叙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先生,您为什么不与太太坦白您的状况呢?”

    季扶光眼波一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轻声反问道:“什么?借此?来?逼她心软,从而绑住她吗?”

    “……”

    “没必要了。你?看她现?在多开心啊,像个孩子。”

    陆白几乎是追到了街角,才?捡起落满灰尘的帽子,心疼地拍了许久。

    一回首,发现?穿着驼色大衣的矜贵男人还远远地站在原地等?她,抿了抿唇,又步跑了回去。

    可其实,分别在即,即便面对面站着,也?没有人知道该什么。

    最终陆白笑了笑,糯声对季扶光道:“那二叔,再见,我回学校了。”

    季扶光垂眸望着她,浓密的睫羽轻颤了一下?,点了点头:“再见。”

    载着陆白的出租车很快汇入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季扶光也?没有停留,迈开长?腿坐进了停在路白的迈巴赫。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他望着窗外的繁华街景,压抑着心底无边无际的空洞,喃喃低语:“……无妨。一切,都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