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番外
岁暮天寒,朔风凛冽,枯落的树叶堆砌的道上,马踏人行间簌簌作响。
远方的景致萧条落败,山路崎岖,迂回斗折,树木掩盖间看不清前路如何。
“走快些!”
官兵长鞭一挥,在女子瘦弱的肩膀上。
“姐!”身后的囚犯扑了过去,却被押解的官兵挡回去了。
灰色囚服上早已被鞭子出两条细缝,渗出斑斑血渍,女子闷哼一声,惨白的脸埋得低低。
束缚手脚的铁链在空寂的山中格外响亮。
“早就不是县令姐了,娇气个什么劲,生在有钱人家,却没有富贵命。赶紧走,得在天黑前抵达山下。”
那官兵一面不耐烦催促,一面收了鞭子,目光的那囚女身上流连,“果真是水乡人家,这脸蛋倒是别致,饶是个男子都会被迷得挪不开眼。”
定是能买个好价钱。
苏瑶身子一晃,脚步有些凌乱。
一月前,她十五岁,还是爹娘疼爱吃喝不愁的县令姐,然而短短一月时间,上苍跟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父亲贪墨受贿,东窗事发后,男子流放岭南,女眷送到掖庭为奴为婢。
母亲在狱中染上风寒,不治身亡。
云端与泥潭,不过是瞬间。
经历一番生离死别,苏瑶看淡一切,从江南水乡到盛京掖庭,路途遥远,若是在路上生了意外,她权当是解脱;若是到了掖庭,她便认命。
苏瑶自在水乡长大,年仅十五岁便出落得水灵,亭亭玉立如湖中的娇嫩芙蕖,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她纵使不话,也能让一众男子忍不住多看几眼。
美貌,让危险逼近。
负责押解的五名官兵,是老手,在看到苏瑶时动了歪念头,这么个可人姑娘,倘若卖到烟花之地,能赚个价钱。
这事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做,左右被充到掖庭中的女子见过的人鲜少,届时随便找个姑娘顶替了便成。
途径临州,在此等待的人贩子早已恭候多时,当天夜里,他们将苏瑶迷晕带了出去。
苏瑶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屋里,陌生的陈设,陌生的妇人。
身上的囚服被换掉了。
“这是哪里?”苏瑶起身,不料牵动了后背的鞭伤,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忙问了问桌边的中年妇女。
那妇人闻声回望,见苏瑶醒了,高兴坏了,回道:“一切都过去了,姑娘不会被送到掖庭去,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姑娘后背有伤,留疤了可不好,这瓶膏药每日涂抹,不消十天便能去疤。”
妇人给了她一瓶膏药。
苏瑶:“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那妇人不语。
苏瑶同那妇人不相识,也并没有问出将她救出来的原因。
她虽然收了药,但多留了个心眼。
苏瑶仿佛被囚禁了一般,时刻被那妇人盯着,除了这间屋子,哪也不准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瑶背上的疤伤渐渐褪去,那妇人脸上的笑意与日俱增。
一天,苏瑶偷听到妇人同一个男子的对话,原来他们把自己救出来另有目的。
只要她背上的疤痕消了,她就要被卖到窑子里去。
苏瑶僵直身子站在门口,外面的话她一字不落听进去了。
当日,趁着那妇人午眠,苏瑶逃了出去。
冬日里寒风刺骨,她脸被吹的生疼,身上穿的麻布衣根本不御寒。
身为罪臣之女,苏瑶不敢去报官。
她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最后实在扛不住冷风了,就缩在墙边搓手取暖。
她将头发散开,遮住半张脸,正想着如何躲避那群坏人逃出城去,眼帘中映出一只拿包子的手,手抬头一看,是个系着灰色披风的男子。
谭然远远看见墙角出缩着的女子,她直直盯着街边的包子铺。
他才同梁景珩干了一架,心情自然是不好,但也不知怎的,一看见墙角边那楚楚可怜的人,怒气一下就消了。
见她迟迟不动,谭然手往前一伸,“拿着。”
“多谢。”
苏瑶的手被冻得又红又肿,脚上穿的鞋因赶路磨破好几个洞,露出的足尖冻得发紫。
察觉到男子的目光,她低头将脚缩回裙摆里去。
包子热气腾腾,拿在手上暖和,还没等苏瑶咬上一口,她看见转角那群坏人寻来了。
“站住!”
其中一人看见了她,直直朝这边冲来。
将包子还到谭然手里,苏瑶脸色大变,掉头便跑,她可不想被卖到烟花之地。
看着街上那慌张的背影,谭然拦住过来的人,语气不佳,质问道:“喂,你们是谁?追她干什么?”
“少爷你不知,她是我们府上的下人,买回来没几天就想着逃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那人瞎话不带眨眼,急得直跺脚,巴巴望着苏瑶跑去的方向。
谭然放手,“原来是这样。”
既然是府中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
手里的包子尚有余温,他没瞧见那丫环的全脸。
心想丫环逃走,定是因为府中管事太多苛刻。
===
苏瑶被连夜卖到了梵楼。
“模样倒是周正,水灵灵的让人见了心痒痒,亭亭玉立,真真是江南美人。”
崔妈妈围着苏瑶转了一大圈,里里外外仔细量,她很满意今次买回来的姑娘,人长得标致,又是个不谙人事姑娘,定能卖个好价钱,“从今以后,你就是梵楼的玉芝。”
进了这屋子,从此便不再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了。
“休想!我纵使一头撞死,也不会做出出卖身子的事情!”
苏瑶冷目而视,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凉,刹那间,她头往桌角撞去。
“拦下!快拦下!!”
崔妈妈大惊失色,虽见惯了这些个贞洁女子,但一上来便撞头的她倒是第一次见。她急忙让屋里的大汉拦下,所幸将人拉了回来。
“给她洗澡,换身衣服,好好调/教/调/教,五日后我要见到艳压四座的梵楼头牌。”
不急不恼推着杯盏,崔妈妈把人交给身后的瑢娘。
干她们这一行,有太多门道,如何把一个干净的像张白纸的姑娘调/教成风月女子,瑢娘自有法子。
那五天的所见所为,玉芝光回想便直哆嗦,有时夜里还会被梦到的吓醒。
第一次接客,她宁死不从,头撞破了口子,鲜血从额角流到脖颈,半张脸都淌着血,幸好是将清白守住了。
修养半月,玉芝第二次接客。
卧榻之上,她咬破了对方的耳根,被狠狠扇了两耳光,衣发散乱,脸红肿得不像话。
后来有一天,玉芝被崔妈妈拉着去了大堂,一众富家子弟中,她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人群中心的蓝衣男子,而是他旁边的墨绿色锦袍男子。
这人是那天给她肉包子的人。
他经常来着烟花之地?
玉芝眉头紧锁,一时间竟忘了反抗,被崔妈妈一路从楼上带了下来。
“各位公子,这是梵楼新到的姑娘玉芝,模样可人。”崔妈妈热络的同他们介绍,捏着手绢陪笑道:“只是这新人,难免会反抗。”
梁景珩刚喝过两口酒,借着微微上头的酒劲,他指尖一指,“就她了!”
话音刚落,他朝谭然挑衅一眼,后者则从唇角溢出一声轻哼,拨开人群出了梵楼。
谭然出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
傍晚他们几个富家公子哥在酒楼吃饭,有人起哄要去梵楼找姑娘,以前一提到去青楼,梁景珩避之不及,未此还被笑话一番,可这次他破天荒答应了。
去哪里不是喝酒,谭然跟着去了。
从梵楼出来,谭然无比烦躁,他也不清为何,许是因为梁景珩。
他跟梁景珩从吵到大,遇事都会一争高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今天看到梁景珩在梵楼里点姑娘,那挑衅的模样,他气不一处来。
两人都一样,从来不涉足烟花之地。
梁景珩今日当着他的面点了姑娘,就是在向他炫耀。
谭然心烦意乱,一闭上眼睛就是姑娘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棕色瞳仁,清澈得仿佛白纸一般。
很难想象待会儿她要面对的事。
从腰间拿出折扇,谭然扇了扇,有些焦躁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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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楼。
“不想服侍爷?”
梁景珩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他倒了一杯茶水,袅袅白烟缓缓升腾,女子怯生生站在房间另一端,大有不从的意味。
玉芝感觉今天带她上来的公子哥跟以往的不同,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乎并不着急。
警惕地捂住胸口的衣襟,她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暗暗计划待会怎么从他手中逃走。
“跟我做个交易,爷我不动你,且保你在梵楼无事,崔妈妈也不会让你再接客。”
嘴角一勾,梁景珩抿了一口茶水,指节在桌上轻点。
“真的?”
玉芝心动了,但心里的警惕没有松下,既没有靠近梁景珩,也没有再往后退一步,半信半疑看着面前的男子。
梁景珩眉梢一挑,道:“爷我从不拿女子开玩笑。”
两人一晚上相安无事。
对外面,玉芝是梁景珩在梵楼里的相中的人,他大肆宣扬,隔三差五就来梵楼,久而久之,崔妈妈也没有再让玉芝接客。
后来,玉芝从梁景珩口中得知那日给她包子的公子叫谭然,是临州矿监的儿子。
“谭然,谭然。”
嘴里反复念叨这个名字,玉芝坐在窗前,看着街上来往人群,她手里拿着团扇,一阵一阵的清香扑鼻而来。
江南水乡的女子,闲来无事素来喜欢坐在轩窗下。
赏着外面形形色色的景致,心里念着的却是那个少年。
有梁景珩的庇护,玉芝的清白保住了,但是崔妈妈极少让玉芝出梵楼,纵使是有,她身后必然也跟着一个监视的丫鬟。
这日,玉芝上街买胭脂水粉。
她戴着围帽,在街上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谭然正朝她走来,月白袍子,身姿挺拔,似乎是遇到的烦心事,男子眉头紧锁。
他步子很快。
两人擦肩而过。
玉芝本是要去前面拐角的店铺买胭脂,但是在谭然离开后,她鬼使神差改变了方向,悄悄跟在他后面。
一直跟在她身旁的丫鬟好奇问:“玉芝姑娘,我们不买胭脂水粉了?”
玉芝保持着跟谭然两尺开外的距离,回着身旁的人:“在梵楼待久了闷,先随处转转,一会儿回去时再买胭脂。”
“可是回去晚了崔妈妈会生气的。”
崔妈妈看玉芝看的严,每次上街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玉芝道:“无事,怪罪下来我担着。”
她回去晚了,身边的丫鬟也要跟着遭罪。
似乎是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谭然倏地回头,吓得玉芝忙扭过身子。
幸好她反应快,旁边又有一个卖花绳的摊位。
能骗过去吗?
因为戴了围帽,玉芝在里面正大光明看,却不想跟谭然四目相对。
吓得她大气不敢出,手指紧紧捏着虎口。
“少爷?”一厮叫了出声。
谭然拧了拧眉,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走吧。”
玉芝松了一口气,背上渗出一层细汗。
就这样走走停停,玉芝悄无声息在后面默默看着谭然,像是阳光下的影子一样,直到他回府上后,这才离开。
玉芝跟谭然见面的机会少。
他不常来梵楼,跟梁景珩关系不好,她每次听到关于谭然那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是从梁景珩口中得知的。
她不敢差人不大听他的消息,也不敢向别人袒露自己的心声。
后来,在街上她被沙一洵欺负,是余颜汐出手相助。
余颜汐——梁景珩的夫人。
玉芝喜欢她身上那股不拘节、直率的性子,和她相处很舒服。
那天,谭然给了玉芝一罐药膏,一个的举动,她高兴得一夜没睡,像宝贝一样珍藏那药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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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一洵想得到玉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玉芝误喝了沙一洵下药的茶水,浑身无力,像任人宰割的鱼肉被带到宴会,梁景珩将她从沙一洵手中救了出来,当时余颜汐身子不舒服,他将她交给谭然便急冲冲抱着余颜汐出了宴会。
玉芝怎么也没想自己这幅落魄模样会被谭然看见。
宴会上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肮脏污秽的言论把她从头到尾批了一通。
身上无力,玉芝软绵绵的,她被谭然扶着不至于摔倒,这一刻,她真想从他身上离开,不愿让他染上骂名。
方才被过,沙一洵捂着肚子,艰难起身,“谭少爷这是作甚,玉芝是我从梵楼带出来的,今日自然是陪我。”
谭然怒气冲冲,狠狠踹了他一脚,“滚开!”
没有管宴会上的人,谭然护着玉芝出了屋子。
马车上。
玉芝靠着车壁,局促不安,她不敢话,将头埋得低低的,手指抠着裙摆上的绣花,试图降低存在感。
对面的姑娘一言不发,谭然火气登时上来了,道:“沙一洵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清楚,他给你入口的食物你怎就不留个心眼?今日若不是遇上我跟梁景珩,你知不知道宴会后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形?!”
“我……我”
玉芝怎会没有留心,她一届女子,若是男子铁了心想要为难她,她又能怎么办?
结结巴巴半天,玉芝鼻尖一酸,把头埋得更低了,“对不起。”
话音刚落,谭然历声道:“不准哭!”
他最见不得女子哭,面前的人哭哭啼啼,的一只缩靠在车壁,他心里烦乱,因为他竟生出了想去哄她的念头。
“擦干净,把头抬起来。”
只听头顶响起男子的声音,一只纤长的手便映入她眼帘,玉芝愣了愣,接过手帕,胡乱擦干眼泪。
眼眶红红的,梨花带雨,那可人模样谭然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睛。
“梁景珩刚娶了夫人,新婚燕尔,两人如胶似漆,你尽早死了那条心吧。”
声音冷漠,跟他现在的脸色一样,玉芝不想被他误会,坦白道:“我不愿接客,便跟梁少爷做了个交易。”
“他、”谭然有些急了,视线又回到玉芝身上,“他把你怎么了?”
玉芝把真相告诉谭然,“梁少爷保我在梵楼不被男子碰,我便配合他演戏。梁少爷没有碰我,我们是清白的。”
谭然心情莫名大好,唇角勾了勾,“梁景珩,这损招也就你能想出来。”
夜里起风,窗帘被吹了起来,一股冷风随之灌了进来。
玉芝穿的衣服单薄,背后一阵凉意袭来,她抱着手臂搓了搓,试图寻点暖和。
突然,谭然拿起座位身边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身上好些了?”
披风将她脖子以下全盖的严严实实,谭然一面系带子,一面问她话。
两人靠的太近,玉芝局促不安,眼睛胡乱瞟,就是不敢直面他,“好些了,力气慢慢回来了。”
“嗯。”谭然回身,拨开窗帘看了眼外面的景致,“再穿两个街就到梵楼了。”
指尖捏着披风,玉芝怯生生问:“能先不回去吗?我想看看夜景,从前我都是在楼上透过那个的窗子看临州的夜景。”
眉头渐渐拧起,谭然唇角紧抿,玉芝看的心里没有底,浑身上下紧绷着。
“可以。”
良久后谭然出声了。
眉心舒展开来,他音量拔高,冲外面道:“转道,去平柳街。”
平柳街,临州最繁华的街市,那里有一座石桥,四周的灯笼红红火火,煞是好看。
像茶楼中书的话本一样,两人的交集,从这晚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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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梁景珩给玉芝赎身,还在城中寻了处宅子给她安身。
这些年玉芝攒了些银子,她典当了首饰,勉强抵了一半买宅子的钱,梁景珩原是不收她钱的,但她执意要给,他也就收下了。
原本以为脱离了梵楼,她跟谭然就再没了交集,可这日出门买菜,两人意外地又遇见了。
谭然同父亲吵架,只身出府。
“上次我救你于危难中,可对?”
提着菜篮,玉芝点头。
“听梁景珩不仅给你赎身,还给你买了处宅子。”
玉芝不喜欢谭然提她跟梁景珩的事情,虽然两人清清白白,但是从他口中提出,她总感觉无颜见他,“嗯。”
“报恩的时候到了,这几日我便住你家了。”
玉芝蓦地抬头,惊讶看着他,“啊?”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而是称述。
玉芝全程就了一个字,待她反应过来,男子已经走到她前面去了。
没有她带路,谭然停在一处宅子外面,仿佛在等她开门一样。
玉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勾了勾唇,谭然不疾不徐,道:“这青竹院本少爷亲自挑的。”
见女子迟迟没有动静,谭然下巴支了支,道:“还不开门?”
玉芝硬着头皮开门。
从是被人伺候大了,玉芝在家中没有生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进厨房做饭了。
她是这两日才学做菜的,出锅的食材没糊已是万幸,至于味道,便不要抱太大希望,一切随缘。
三盘黑糊糊的菜,谭然一时分不清本尊是何,筷子僵在空中无从下手。
玉芝坐在谭然身边多少有些拘谨,何况今晚的菜全被她烧糊了。
她抠着筷子,像个犯错的孩子,“我刚开始学,手艺不好。”
方才见厨房浓烟滚滚,谭然在门口看了一下,却被玉芝往远处赶,她现在脸染了黑烟,像只大花猫。
鬼使神差,谭然伸手过去,指腹还没挨到玉芝脸,她便往后躲。
手臂揽住她腰,谭然面色冷淡将人往前带了带,“别动,脸上脏了。”
玉芝果真不敢动了,腰间酥酥痒痒,脸上被男子指腹轻轻擦拭,她心跟着跳得飞快,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谭少爷?”
男子指腹停在她脸颊上,良久也不动,气氛有些僵,玉芝撞着胆子唤了他一声。
谭然回过神来,收了手,嫌弃地看了眼桌上焦糊的菜,道:“这些别吃了,去酒楼。”
“那个……”谭然已经起身,玉芝心翼翼扯了扯他衣角,难以启齿道:“我身上钱不多。”
言外之意——酒楼别去了,付不起钱。
谭然面色沉了下来,咬牙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来,“我请!”
难怪不会做菜的她执意要进厨房,原来是想着省钱。
在梵楼,有专门的厨子,可踏出梵楼,吃喝便是她自己亲力亲为了。
谭然脸黑了一圈,“这些天你就吃这些烧焦的菜?”
玉芝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有时候运气好有一两道菜还能凑合入口。”
谭然二话没拉着她出了屋子,“以后伙食,我包了。”
他从家中出来,钱虽带的不多,但吃饭的碎银子还是有的,实在不行,那就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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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狂风大作,月影下的树枝张牙舞爪。
谭然一个人在屋顶上坐很久,第二天便染了风寒,醒来后他只觉浑身酸软,干脆就直接躺床上不起来了。
不到一刻钟,咚咚咚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谭少爷?谭少爷你醒了吗?”
玉芝清朗的声音传到屋子里,谭然没有应,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
外面的人又喊了他一声,随后门一开,便见玉芝面色匆匆进了屋子。
当看到床上的人,玉芝有些窘迫,飞快埋头,藏在绣鞋里的脚趾不住地蜷成一团,结结巴巴:“我……我喊了你几声,屋子里回音,我……我以为你回去了。”
看着三尺开外的人,谭然半直起身子,拧了拧眉心,“怕我?”
玉芝摇头。
谭然眉心拧的更深,“不怕我为什么站那么远?还结巴。以前见了我可不像这样避之不及。”
玉芝抿唇不语,纠结片刻往前走了两步。
谭然被她这样逗笑了,“我是有多可怕,一句你动一步,倘若我不,你是不是要在原地站一天?”
着着,谭然咳了几声。
玉芝刚开始就听他声音闷闷的不对劲,这几声咳嗽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你染风寒了?”
“不知道,过来我探探你额头。”
谭然冲她招了招手,玉芝纠结片刻,心想染了风寒的人额头发烫,但是自己摸自己额头,定是探出来个所以然。
站在床边,玉芝微微俯身,把头探了过去,谭然手伸出来碰到她额头那刻,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心里像装了鹿一样,怦怦直跳。
“嗯,额头烫,是染了风寒。”
收手回来,谭然脸不红心不跳回着玉芝。
玉芝道:“生病了可不能不重视,我去请大夫。”
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谭然扯唇笑着。
指腹还残有她额头上的温度。
受凉而已,养两天就好,谭然本不想让她知道的。
大夫给开了两副药,玉芝拿了药材去厨房熬药。
握住勺柄,玉芝手里搅动碗里的药,低头愧疚道:“昨夜风大,又冷,我家只有两床被褥,你盖的那床比较薄。”
谭然心里烦躁,他不喜欢玉芝这唯唯诺诺、心翼翼的模样,语气有些不悦,“不关你事,我昨夜在屋顶上坐了一个多时辰。”
玉芝抬头,“屋顶?”
没有出声,谭然凝目,冷着一张脸从她手中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光了。
玉芝收了药碗,递了一颗大红枣过去,“刚喝了药,吃个枣子,缓一缓嘴里的苦味。没来得及买蜜饯,先将就着,待会儿我再去街上买些。”
“堂堂男子汉还不能吃苦?”
话虽如此,但谭然还是从玉芝手里拿了红枣。
口中的苦味被红枣的甜味压了下去,谭然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道:“我住在青竹院的事情,你不准跟外人,连梁景珩也不准。”
玉芝点头,偷偷抬头看了眼床上的男子,发现他也在看着她,像是干坏事被抓住一样,玉芝急忙低头。
藏在衣袖的手指搅在一起,玉芝声埋怨着,“青竹院是我家,谭少爷暂住在这里,我又不是你家仆人。”
还凶巴巴对我。
最后一句,玉芝没有当面出来,在心里埋怨着。
谭然淡淡一笑,“那次晚宴,我救了你。”
玉芝手指绞得更紧,心里了无数次的腹稿终于了出来,“可孤男寡女住一个院子,总归是不好的,会让人闲话。”
谭然道:“我不出门。”
不出门便不会被人看到。
玉芝不想谭然住在她这里,如今的她无论是从名声还是出身,都跟谭然相差千里。
可是对方态度明确,玉芝犯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把人赶走,况且他现在还染了风寒。
玉芝一筹莫展,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谭少爷,不如这样,待你病好了你就回去。”
眉心轻拧,谭然直看着她,没好,也没不好,“喝完药,有些困了,以后的事情,日后再议。”
理了理被子,谭然重新躺回被窝里,倒是站在床边的玉芝有些尴尬。
无奈之下,她只好出去。
===
谭然身强体壮,风寒本就不碍事,但还是喝了两天玉芝亲手熬的药。
这日夜里,玉芝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的听见屋外有动静,该不会是家中进贼了?
有些害怕,玉芝摸黑套了件外衫下床,情急之下从摇椅上拿了个鸡毛掸子防身。
一开门便见院落的桌子边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听开门声,回头望了过来。
借着月光,玉芝看清那人,登时松了一口气。
谭然注意到她走了过来,“还没睡?”
话音刚落,他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
“身子刚好就不要喝酒了。”
收了鸡毛掸子,玉芝走近才闻到他身上一股很浓的酒味,不由皱了皱眉,她端坐在一边,十分拘谨。
谭然瞧见她身后藏的鸡毛掸子,又见她衣衫单薄,睡眼惺忪的模样,一下就猜到了,“被吵醒了?”
玉芝点头,拢了拢衣衫,谭然不知在院子外面待了多久,夜里凉风嗖嗖,身子再好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玉芝夺了他手中的酒杯,“别喝了。”
月光下,姑娘朱唇微微嘟起,生气的模样让谭然脑中一下便想到了娘子对相公的责备。
正在酒劲中的谭然迷迷糊糊,被方才的想法惊了一下。
夫妻?
似乎也不赖。
萌生出这样一个想法,谭然身子往前一探,凑近她几分,半醉半醒道:“你是我谁啊?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确实不该对他指手画脚。
指甲抠着桌沿,玉芝鼻尖一酸,“抱歉,是我多事。”
玉芝欲起身,谭然醉意朦胧中猜到了她想要离开,想也没想便伸手抵着桌沿,阻了她去路。
男子抵着她,大有几分拥人在怀的模样。
他食指凑到玉芝红唇上,轻轻抵着。
玉芝身子一僵,呼吸凝滞住了,不敢动弹。
谭然道:“这里,有没有被哪个男子碰过。”
心跳紊乱,玉芝连连摇头。
这个答案,谭然很满意,一声轻笑中,他挪开食指,“玉芝,你可愿跟我?你让我不喝酒,我便不喝了。你想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一切都听你的。”
玉芝吓了一跳,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坐在原处怔怔看着他。
烛光映着,男子眸子似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不话,我当你同意了。”
谭然去拉她手腕,感受到女子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就在他要松手的时候,玉芝突然回握了他。
玉芝低低看着,自己手腕被谭然握着,那双手慢慢从手腕移到她手掌,最后紧紧扣住她五指。
夜风微凉,玉芝的脸却烫得跟火烧一样。
谭然食指抵在她下颌,轻轻抬起,看见她脸上的红晕,他忍不住揉了揉。
的脸蛋,软软的,像天上白云一样样。
身子往前探了一下,谭然含住她樱唇。
怕弄疼了她,只是蜻蜓点水般轻轻地吻着。
玉芝从未有过男女之事,在漫长的亲吻中,身子软了起来,任由他揽着细腰。
谭然将人搂在怀里,轻柔的吻从唇角挪到鼻尖、眉眼,却没有再进一步。
单薄的衣衫下,女子雪白的肌肤露出一大片,谭然眸色渐深,忙将她敞开的衣领拉拢。
平复呼吸,谭然挪开视线,“夜凉,回房间去。”
玉芝被吻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得了喘息,被他这话激得一个激灵,从耳根到脸腾地又红了起来。
见她迟迟不动,又把头埋的低低,以为是因为他在院子里喝酒才不动的,谭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拉着她手,道:“我不喝了,我也回房间,这下总放心了?”
这话一出,玉芝才意识到自己想歪了,脸更红了。
夜深露重,两人各自回房,却默契地都没睡着。
没过多久,玉芝向谭然坦白身世,苏瑶再不顶着玉芝活下去,她要做回原本的自己。
===
谭然向来不是个空话的人,回府后便跟父母了要娶玉芝,谁知反对比他预想的要强烈。
“那个你跟沙一洵争抢的梵楼姑娘?”谭元伯怒气冲天,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谭元伯的儿媳可以是门户,但绝对不会是一个秦楼女子!”
从谭然动了要娶玉芝这个念头开始,他就知道会出现今日这个局面。
妥协,不可能。
他算好好跟父亲谈一谈,“爹,苏瑶虽被卖到梵楼,但从始至终都洁身自好。”
玉芝本名苏瑶,苏家中没有落寞前在江南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谭元伯怒气没有半分消除,道:“洁身自好又怎样?外人可知晓?在他们眼中你娶的就是个任人玩乐的姑娘!”
“苏瑶不是!”谭然面红耳赤,第一次为了女人跟父亲顶嘴,“她只是走投无路,被坏人卖到了那种地方,如果能逃,她早就逃了!这并不是她能选择的!若是能选,哪个良家女子愿意去风尘之地?”
谭元伯态度强硬,没有丝毫退让,“我绝不允许那个苏什么瑶的嫁进来!”
父子两个吵得不可开交,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谁也不肯退让丝毫。
谭夫人忙过来圆场,“你们父子都少两句,好好坐下来谈谈。”
有了来人调和,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谭然坐下,平复好心情,道:“父亲,我还是那个态度,非苏瑶不娶。”
“你!”谭元伯才缓和下来的情绪再次上来,随手就把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
“砰”的一声,在偌大的屋子里格外响亮,谭夫人杵在原地吓了一跳,父子两个又僵住了,她也不敢去劝。
谭然想了想,道:“父亲,临州人只知梵楼玉芝,并不知玉芝就是苏瑶,且玉芝在外抛头露面的次数鲜少。儿子保证绝不会让人知道当年苏瑶就是玉芝。 ”
谭元伯眉头紧锁,脸沉得更深了,显然是对谭然的想法颇有微词。
谭然站了起来,知道母亲好话,便去求母亲,“爹娘,儿子长这么长,没求过你们什么,婚姻大事儿子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谭元伯找人探过苏瑶身世,谭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早早盼着儿子娶亲,但家世清白这是最基本的,“她家中犯事,一旦被人发现,谭家必受牵连,我不同意迎她入府。”
谭然同父母据理力争,道:“苏瑶父亲犯事,且已经过去多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会有人翻出来。”
谭元伯:“天底下有心之人多了去。”
叹了一口气,谭元伯松口,道:“罢了,你若执意要娶她,就一定要把她的身世藏好。我们各让一步,你要是当上将军,我就同意这门亲事,让苏瑶过门。”
谭然一喜,“真的?!”
谭元伯正声道:“不假。”
第二天,谭然去军营参军。
风擦过耳角,只听咻咻的舞刀声。
北朝军队已行至临州城外,谭然随军出征。
夜里,众将士围坐在篝火旁,今日摸清了周围地形,明日将是一场恶战。
有一人率先开口,“读书不顶用,就盼着能杀敌立战功,好让一家过上好日子。”
另一人附和道:“这次如果能擒住北朝将领,大功一件啊。”
在军营里待了三月,谭然已经和他们熟络了,趣道:“那我先预定那颗人头,你们谁也别跟我抢。”
一同聊天的都是兵,谭然也不例外,有一人开玩笑道:“你个矿监的儿子,跟我们穷苦百姓抢这功劳,不让不让。”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参军,那是为了娶我夫人。”
提到苏瑶,谭然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犹记得出征前,苏瑶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语,“平安回来。”
她在等他,一直都在。
“谭兄弟,你这是事。”
一人的话将谭然拉了回来,他不语。
哪里是事,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战场上,谭然长缨枪在手,拼命杀敌,拨开一群又一群敌人。
在一片兵刃相触和马蹄声中,温热的鲜血洒了一地,双方势力不相上下。
谭然单枪匹马,在山谷截住北朝主将,搏斗中,取其首级。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战场上,突然有将士大喊,激动不已。
鲜血染红了战袍,谭然手臂被划伤两处,腰侧也有一处伤,此时的他脸上带血,笑的比谁都要开心。
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他做到了。
离他既定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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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州大捷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百姓在欢呼的同时,皆在议论一个人,那便是谭然。
从前一提到谭然,不少临州百姓嗤之以鼻,现今提到却是各个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这日,谭然差人来找苏瑶,是晚上叫了一桌菜到青竹院,跟她吃饭。
从战场回来,苏瑶就一直没有见到谭然,听是军营里事务繁杂,他抽不开身。
在家中左想右想,苏瑶还是去了杏满楼,买了谭然喜欢吃的浮玉紫米糕。
一路走来,苏瑶听见街上不少人在谈论谭然在战场上取了敌军将领首级一事,言语中无不透露着赞许,仿佛是在夸自己一般,她听后跟着开心起来,步子不由轻快起来。
走着走着,街边两个姑娘的谈话让苏瑶慢下了步子。
“我阿娘改日请媒婆去谭府看看,现在谭家公子声名鹤起,也不知道谭家瞧不瞧得上我家。”
“这人呐,可不能瞧,前几月谭然还是咱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有了战功,有多少临州姑娘想要嫁他。我听去谭家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苏瑶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只听其中一姑娘又:“今日路过画舫,我还看见谭公子了,但好像身边还有几个姑娘。”
另一姑娘面色失落,“我记得之前谭公子不怎么踏足烟花之地,难不成他也和别的男子一样,一旦事业有成,便开始留恋那地方?”
“难。”
两位姑娘摇着头,渐行渐远。
唯有苏瑶傻傻站在原地,等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手中提着买好的糕点,苏瑶鬼使神差往湖边画舫走去。
画舫被人包下,苏瑶本是进不去的,但她幸运,在外面遇到了曾经在梵楼中的姐妹。
她们是来献舞的,苏瑶混在献舞姑娘中入了画舫。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苏瑶不能仅凭那两个姑娘的一面之词就判定谭然在欺骗她。
离屋子更近一步,从里面传出的丝竹声就更响。
每近一步,苏瑶的不安就更近一分。
还没走进屋子,她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谭然的笑声。
她悄悄在门口偷看,那个紫衣姑娘身边的少年,不是谭然又是谁?!
紫衣姑娘站在谭然身侧,给他斟酒,而他右侧案席边跪着一个粉衣女子。
苏瑶的呼吸止住了,提着糕点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刺眼的画面,她不想再看,再看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冲进去将人拉出来。
仿佛丢了魂一样,苏瑶木然走回院子,呆呆在屋檐下坐了将近两个时辰。
天色渐渐黑,一直久闭的木门突然开了。
谭然来了,身后跟了两个提着食盒的厮。
和在画舫的穿着不同,谭然重新换了一套衣服,还是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提着食盒的厮进了屋子,谭然靠近苏瑶,掩饰不住的欢喜,道:“想我没有?”
他想去牵她的手,苏瑶在他贴近的那刻,侧了个身,没有应他。
谭然手落了个空,心想不过是他许久没来看她,姑娘使性子而已,心里还挺高兴的,便趣道:“我可天天都在想你,想每日都能见到你。”
苏瑶拍开他手。
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一想到谭然身边有姑娘左拥右抱,她心里就不舒坦,也不想同他多言。
手落了个空,谭然眉头一皱,手落在苏瑶肩上,担心的道:“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苏瑶点头,“你今日去画舫了?身边还有两个貌美的姑娘。”
谭然愣了一下,“你看见了?”
苏瑶不想理他,负气走开,却在转身时被谭然拉住了手臂。
谭然忽然知道了她为何生气、给他脸色看,道:“我好不容易得空回来一趟,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我们不要在这种事上闹脾气,你听我解释。”
“今日将军设宴,我不能不参加,将军让那两个姑娘在旁边候着,我不好驳了他面子。姑娘倒酒,我一口没喝,姑娘夹菜,我一口没吃。这不宴会一结束我就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怕你被身上的酒气熏着了。”
苏瑶动摇了,“真的?”
谭然点头,“真真的。”
“少爷,菜已布好。”这厢,摆菜的厮从屋子里出来。
“五日后我又要走,这次去边塞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瑶瑶,我们不要把时光浪费在子虚乌有的争吵中。”
谭然这下终于牵住了苏瑶的手,两人一路进了屋子。
手指缝被男子的手指填满,苏瑶低头跟在他身后,“不能多待几日吗?”
坐在苏瑶旁边,谭然指腹摸了摸她脸颊,将耳边的碎发理至后面,“我想跟着将军去边塞,早日立功。”
“男子汉大丈夫话算话,”谭然目光又坚定了几分, “瑶瑶,再等我两年,两年后,我必定迎你过门。 ”
这份承诺重千金。
两人面对面,眼里皆是对方的影子。
战场危险,苏瑶自谭然出征那天便提心吊胆,如今他平安归来,没待多久五日后又要走,她心里难受,回握住谭然掌心,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不要恋战,平安归来。”
谭然嘴角上扬,手肘懒洋洋地撑住桌沿,目光一刻也没有用女子身上挪开,“担心我?”
那直勾勾的眼神,苏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害羞地低下头,闷闷“嗯”了一声。
一声轻笑,谭然指尖轻轻挑起苏瑶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他,“放心,我离开时是怎样,回来便是什么模样,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苏瑶耳根发热,半推半就间拨开他手,道:“快吃饭,待会菜凉了。”
在屋子里吃罢饭,天色已黑,谭然突然来了兴致,牵住苏瑶的去了院子里。
夜风阵阵,清爽凉快,繁星高悬在空中,萤火虫飞来飞去,仿佛是天上的落下了星星一样,一闪一闪。
坐在台阶上,谭然一手搂住女子,一手指着空中的星星,“瑶瑶,你看那里,是牛郎星和织女星。”
苏瑶靠在谭然宽阔的臂弯下,仿佛时光都变得慢了下来,“牛郎和织女,每年只能在七夕相见,也所幸能见一次。情深不知从何起,相思人道相思苦。”
谭然下颌很自然地放在她脖颈处,一呼吸就能闻到女子身上淡淡的脂粉味,“瑶瑶。”
他低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缱绻。
“嗯?”苏瑶抬眸,猝不及防和他双目相。
夜凉如水,静谧无声。
谭然目光火热,一番长久的对视后,低头便吻住了女子的红唇。
两片温热的唇抵在一起,极尽缠绵。
风雨下的娇花,娇艳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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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然这一走,就是半年。
期间,谭然母亲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苏瑶住址,期间来找过她几次。
起初,苏瑶以为谭夫人是来告诫她不许跟谭然再有来往,便心翼翼应对着,后来来的次数多了,她也没那般拘束了。
谭夫人待她不算喜欢,总是冷着一张脸来,冷着一张脸回,言语中多少有几分不满,但是从来没有提过她是梵楼女子一事。
谭夫人端坐,理了理衣袖,道:“苏姑娘,想嫁给我儿子的姑娘多了去了,其中不乏名家之女,可谭然偏看中了你,死活不同意我给他物色的亲事,今日你便,你身上有哪些地方比得过她们。”
苏瑶坐在下座,礼节性点了点头,道:“回谭夫人,既是名家之女,自然是知书达理,日后不论嫁与谁,都是贤妻良母的典范。如今论家世,我不敌她们;论才学,苏瑶不敢自夸,若谭夫人今日非要我出个所以然,那便只有一个原因,各花入个眼。”
谭夫人品了一口茶,笑了笑,“伶牙俐齿,倒也不贬低她人。”
谭夫人:“他前几日传了家书回来,前方了胜仗,他又升了一级。”
苏瑶愣了愣,从前谭夫人对她冷眼相待,对谭然在军中概况闭口不谈,今日倒是个例外。
没等苏瑶开口,谭夫人突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苏瑶起身,道:“我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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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参军,到当上昭武校尉,谭然用了短短两年半的时间。
谁也没想到,一副文弱模样的他竟真成了叱咤战场的硬将。
谭然如愿娶了苏瑶。
洞房花烛,谭然紧张得不得了,他怕自己醉了,在前厅没喝多少酒就回了房间。
亲手揭开新娘子的喜帕,谭然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加上喝酒后的轻微上头,他像个孩童一样,拉着美娇娘的手絮絮个不停。
“瑶瑶。”
他一遍又一遍叫着苏瑶名字,声音缱绻。
“我在。”
苏瑶一声声应着,头上的凤冠早已被摘下,身上的衣衫在不知不觉中被男子褪去。
“瑶瑶。”男子湿热的唇从她额头到嘴唇,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苏瑶紧张,身子绷得僵直,连呼吸都乱了,好似喘不过气去,尤其是他欺身上来时。
寂静的夜,跳动的烛火。
谭然抱着苏瑶,低声哄着哭泣的娇娘入睡。
苏瑶脸上的泪痕未干,枕在谭然的臂弯下,男子身上的气息让她安心,本就累了的她很快就睡着了。
睡着之前,她迷迷糊糊了一句,“身上痛,相公就知欺负我。”
谭然笑了笑,手指轻刮她娇巧的鼻,轻声道:“相公不欺负你欺负谁?以后我克制些。”
“嗯。”
苏瑶闭着眼睛,蹭了蹭他胸膛,算是回应。
婚后不久,谭然成了羽林中郎将,两口从临州搬到了盛京。
三个月后,苏瑶在屋子里晕倒了,大夫问诊才知道,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谭然从军营中得知苏瑶晕倒的消息,匆匆策马赶了回来,只见女子在书案边写东西。
他脸色一黑,夺了她手中的毛笔:“写字写字!成天就知道写字!就是因为你平时里看书写字,操劳过度才晕倒的,刚醒你又坐不住了!去床上躺着好好休息!”
苏瑶笑着,拉着他手放在自己腹上,“相公,你要当爹了。大夫了许多要注意的事项,我怕忘记,便记了下来。”
谭然一惊,愣住了。
好半天后,他才反应过来。
“那便更要好生休息了! ”
当晚,谭然抱着苏瑶什么都没有做,手掌放在她腹上,仿佛能感受到里面娃娃的存在一样。
第二天,他去找了梁景珩。
谭然炫耀道:“瑶瑶有了身孕,我也要当爹了。”
梁景珩勾唇,“恭喜恭喜,就让我这个当过爹的人给你讲讲平日里要注意的事项。”
谭然脸有些沉:“……”
他忘了,这人大儿子都两岁了。
失算失算。
正着,屋外一阵闹腾,男童的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了进来,片刻之后余颜汐抱着孩子便进来了。
梁景珩见她抱着孩子,不淡定了,急忙站起,过去接过孩子,“心肚子,心。”
是的,余颜汐又怀上了,一个半月了。
余颜汐动了动酸痛的手肘,“这孩子太闹腾了,哭着要找爹爹。”
“看谁来看你了?是谭伯伯。”梁景珩把孩子顺势塞给谭然,“让谭伯伯抱抱。”
那孩子一到谭然怀里,哭声就了,圆鼓鼓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直盯着谭然。
娃娃冲他笑的欢乐,谭然突发奇想,道:“梁景珩,我们定个娃娃亲怎样?”
梁景珩:“行啊,你看我儿子多乖。”
余颜汐眸色一喜,“我看行,头胎时苏瑶天天来侯府陪我话解闷,现今我们都怀上了,可真巧。”
三人当场就把娃娃的亲事定好了。
苏瑶头胎生了个儿子,余颜汐二胎则是个女娃娃。
谭然高兴坏了,而梁景珩兴致就没那么高了。
谭家满月宴上,梁景珩对谭然:“我女儿嫁过来,谭家不准苛待她!”
儿子有了,儿媳妇也有了,谭然笑道:“放心,待她跟亲闺女一样。”
轻哼一声,梁景珩抱着自家闺女入席了。
第一次当爹,谭然高兴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就连孩子的哭声在他耳中也变得悦耳起来。
后来,谭然夜里每次和妻子温存时,那孩子总是不合时宜地哭了起来,哭得谭然头疼。
他索性把孩子给了乳娘,夜里由乳娘照看。
谁知苏瑶第二胎还是个儿子。
有一个儿子谭然已经觉得够吵了,如今又有了第二个。
谭然满脸纠结。
这是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
要不,他再努力努力,争取两年后有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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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全文完~
谢谢大家,咱们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