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火葬场预备营第二十天
他们的婚礼很仓促, 钟晏骤然结婚的事情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结婚当天更像是场闹剧。
更别提什么蜜月旅行。
这次去中山县算得上?头一遭,尽管借着?考察的名义。
柳瑟见到那份婚前协议书, 她想这次中山县之行就当作?离开前的一个念想。
是给当年天真烂漫自己的最后一个礼物。
也许是那天淋了雨之后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柳瑟上?了飞机就躺下睡觉, 再睁开眼时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她浑身?热得发烫,身?上?的水分似乎都蒸发了,干涸得皮肤都要皲裂开来。
睁不开眼的时候她并不是什么都体会不到。
一只冰凉的手贴在她额头,耳朵边上?的声音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之后她整个身?子腾起, 像是被人?抱在怀里。
她感觉自己是朵云,轻盈得让她蓬松。
之后, 一记嘹亮的喊声在她耳边激荡。
柳瑟睁开了眼。
入眼处是米白色的吊顶, 柳瑟目光转了转, 房间?内的装修低调又不失典雅, 家居装饰简约温馨。
应该就是中山县附近的温泉度假酒店了。
床边上?还有简易的盐水吊瓶立杆, 一根窄?的
医用管子连接着?她的手背。
柳瑟拔掉了针管。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没见到钟晏。
一会儿,门开了, 走进?来一个穿着?职业装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右胸上?别着?银色铭牌——李薇。
李薇见她醒来就?电话给附近医院的护士,过来做个简易的检查。
护士在检查。
李薇憋不住话,未等?柳瑟询话,她像是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地倒出来。
柳瑟很安静, 不话, 任着?两人?摆布。
也许是生过一场病的缘故,脸色略有些苍白, 像是被冷雨?落枝头的白蔷薇。
“钟先生要是知道您醒了,估计会很开心,这几天除了不得已要外出,都守在您身?边。”
“看来钟先生和钟太太很恩爱。”
李薇是FGO集团在中山县投资的其中一家温泉酒店的经理,能做到这个位子,向来很会看人?脸色。
年轻夫妻很爱听人?他们看起来情比金坚,只是李薇这次似乎是踢到了铁板。
柳瑟像是个木偶,毫无反应。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给我倒杯水吧。”
好?似混不在意她生病的时候是谁在照顾。
李薇讪讪,到了杯温水给她。护士检查完了,李薇就让她好?好?休息,拉着?护士出去。
临关门前,李薇补了一句。
“钟先生带着?助手去了施工地,估计下午就回?来。如果?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
柳瑟半垂着?头,露出白玉似的脖颈。
她淡淡应了声。
***
李薇送护士出去,又处理了点事,身?侧的电话响起,她看了眼立马接通。
“喂,钟先生。”
中山县的项目需要钟晏亲自查看,下面几百个人?等?着?他,不能因为?柳瑟的事情耽搁。
很早赵平阳就开车带他过去,估计下午要很迟才能回?来。
他并不能时时刻刻守着?柳瑟,只能中午?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前两天李薇和他话还有些颤颤巍巍,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还是今天柳瑟醒了,她话有了两分底气。
“钟先生,钟太太今天醒了。”
钟晏那边正好?有几台大型机器在操作?,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响。
他忽然愣了一下,对着?周边几个工作?人?员抱歉示意,走远了些。
“我这边有些吵,麻烦你再一遍。”
听听,多么有教养。
李薇在心底赞叹一句,耐心地:“钟太太中午醒了,看起来精神面貌也还不错。护士来检查过了,是要好?好?休息。”
通过冰冷的电话线,那边的声音清冷如初冬刚结的冰片。
在暖阳的铺洒下,薄冰清透碎裂。
“嗯,那就好?。”
李薇瞬间?就想到了刚才和她话的柳瑟,都是这样平和中带点疏离,不会让人?觉得没有礼貌,而是他们本来就这样,你怪不了。
钟晏抬了抬眉:“她中饭吃了什么?”
“还没吃呢。”
“嗯,”钟晏停顿几秒,“准备点粥,别给她吃太油腻的。”
“知道了,钟先生。”
“她在你身?边么?我和她几声。”
看来是两夫妻想话,李薇一想到刚才柳瑟在房间?里的情况,她有些为?难。
“钟先生,您为?什么不用自己手机给太太?呢,每个太太都喜欢这种?惊喜的。”她大着?胆子发言。
过了许久,对面挂了电话,剩下李薇站在太阳底下发怔。
她抬头,正好?瞧见洗完澡的柳瑟,围着?酒店的浴袍,靠在阳台窗户上?。
她头发半湿,眉眼疏朗,清透悠然,也正低头看着?李薇。
还真是夫妻,连气质都这么像。
烈日底下,又不是旺季,酒店的游客很少。
李薇看了一会儿,去了前台给柳瑟的房间??电话,一会儿电话通了,她问柳瑟想吃什么。
电话那头想了许久,有种大病初愈的轻松跳跃。
“红油抄手,红油抄手有吧?”
李薇忽然眉头一跳。
深感钟太太不好?惹。
***
中山县工地上?,赵平阳和几个管理人?员交流过后脸色有些发白,看了眼四?周正要把商量结果?和钟晏。
钟晏接完电话慢慢走过来,平阳看了一眼心底发疑,刚刚还黑着?脸呢,怎么接完电话后又雨过天晴了?
钟晏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柳瑟醒了。”
赵平阳后知后觉应了一声。
钟晏心情畅快不少,吩咐找平阳:“现在太阳太大了,你让大家先休息,等?会儿再来办公室。”
他先去了办公室。
这个点,许多工人?在休息。
钟晏远远走过来,见到办公室门口有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工人?,皮肤晒得黝黑,看起来是念过书的。
他焦虑地在门口转来转去,见到钟晏的一霎那,神情松懈动容,双眼含着?泪花。
他朝着?钟晏跑过来,谨慎地看了四?周。
忙不迭地问:“你是钟晏?是钟萧宁的儿子?”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在离南桥市很远的地方,钟晏从一个他从来没见过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
脊背忽然蹦住,双唇紧抿,戒备心肆起。
“看你的样子就是了,这种地方只有大人?物才穿得上?这样的好?衣服,”那人?的目光明晃晃地?量着?钟晏,“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
未等?钟晏问话,那人?径自往下:“你父亲死前我见过。”
“......他的死不是意外……”
***
屋内实在是闷燥,柳瑟醒来后就开始赶设计稿,但?什么也画不出来。
她走到阳台外。
李薇正在庭院外头指挥着?清洁人?员辟出一方清净地来,再摆上?一些当季水果?。
庭院里有颗高大的樟树,天边的火烧云燃得正旺。
李薇在酒店做了好?几年,最是知道这个别墅套间?最美的时候就是夏日傍晚,大概酒店就在山脚下的缘故,凉风习习。
她在楼下招呼着?柳瑟下来。
今日算是个好?天气,彩霞磅礴喷出,几乎铺满半个天际。
柳瑟抱着?设计稿下楼,先处理微信上?的一些消息。
卫琳兰前几天也有留言,约着?柳瑟看一部?即将上?映的纪录片。
她的头像似乎是在意大利旅游时拍的风景照,?院子里一方柠檬树架子,很有生活气息。
朋友圈什么也没有发。
常州最近似乎手忙脚乱,经常在催柳瑟的设计进?度,恨不得自己是条八爪鱼。
处理完消息后,她躺在躺椅上?看日落。
美丽的风景像对她脚踏实地生活的奖赏,十分惬意。
手机嗡嗡地响起来。
柳瑟看了一眼,又是那三个A。不同于第一次的激动,她现在心底酸痛,却有种快要解脱的畅然。
她愿意跟着?钟晏来这里自有她的?算。
在沈星冉没有找到她之前,她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把头埋进?沙子里的行为?也让她十分痛苦。
柳瑟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底线会一再降低。
三个人?的电影实在是太累,更何况钟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难过伤心。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点点喜欢她,他们结婚三年不会连一次亲密都没有。
钟晏不爱她。
既然沈星冉已经出面,他们三个人?的局面必然有个结果?。
要把自己从喜欢了很多年的人?身?边剥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电话响了许多遍,柳瑟只是看着?,并没有接通的?算。
屏幕亮了又暗,最终化为?平静。
天边红霞卷过,不远处有个酒店公共泳池,度假的人?不多,大多数是情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一只蓝白相间?的皮球突兀一般地辗转到柳瑟白玉似的脚边,脚腕骨纤瘦快要凹进?去。
皮球脏得出奇,原来白色部?分已经染成灰黑,边缘破皮老化,柳瑟还是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个皮球。
她今天穿的卡其色的连体衣,裤脚落至脚面,皮球一蹭,靠近脚边的裤子都被蹭黑了。
柳瑟往前看去,在她这个独立院落与?公共泳池边隔了个墙角。
一个?孩子躲在墙角处,露出一半身?子来,马尾像是被暴晒过的花骨朵耷拉在脑后,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不安地望着?柳瑟。
她指了指柳瑟脚下的皮球,似乎为?了给柳瑟留个好?印象,紧张得笑笑。
张薇正端着?杯饮料过来,看到这一幕,皱着?眉:“钟太太别管了,这多脏啊,我拿给她吧。”
柳瑟见到这女孩子心底蓦地柔软,不知怎么就想起自己童年时代。
?时候家里很穷,住在乡下没有什么玩具,那时候柳瑟也还未开蒙,柳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颗黑绿的网球给她玩。
她嘴角漾起浅浅弧度,像是弯月牙:“不碍事的。”
张薇叹了口气:“我们中山县经济不好?,家长都外出?工,孩子都是爷爷奶奶带的。虽然有义务教育,但?很多孩子也不去上?学?。”
这个孩子不知道又从哪里悄悄溜进?来的。
她放下饮料退了回?去。
柳瑟眸光纯澈,眉眼温和带着?点笑意,耳边还回?荡着?张薇的话。
她朝着?那孩子招了招手。
那孩子似乎很怕陌生人?,手指在拐角外墙上?抠出不少泥屑来。
那是她唯一的玩具,她犹豫再三跑了过去。
“那......那是我的。”她仓皇开口,好?像柳瑟会和她抢玩具一样。
柳瑟弯下腰,毫不介意肮脏的皮球,五指微弯抓起来给她。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学??”
这双黑亮的眼睛真的太像她?时候了,眸若点漆。
因为?困于狭隘的空间?,接触不到外面的东西,谨慎又好?奇,无端地生出点自卑,只觉得面前的人?比自己优秀。
“林...林莹。”声音细?得犹如蚊蝇。
柳瑟低着?头,墨色般的长发掠过耳际,还是耐心地听到了。
等?她再要仔细问问时,那孩子一把抓起皮球往公共泳池跑去。
柳瑟站在原地,看她跑去的身?影,自由地像是天际的飞鸟。
***
钟晏回?来的时候,柳瑟还坐在庭院里。
浅木色的原木色凳椅下是白色铺陈的石砖,夜晚的探照灯?在樟树下,显出明亮的幽闭色。
柳瑟还伏在案头做设计,周围是明亮的灯光,微风荡起宽敞的杏白色裤脚。
相较于钟晏在外奔波,一脸风尘仆仆,柳瑟确实惬意地像是在度假。
只是她身?子刚好?,钟晏倒希望她多休息。
钟晏看了一眼,先回?到楼上?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等?他下来的时候她还在埋头工作?。
这工作?劲头比他还足。
似乎都没发现他回?来了。
钟晏慢慢踱到她身?边,站在身?后看她的设计稿。
乍一看,还是他熟悉的硬朗几何线条,只是在这之外,又多了丝中式风格的沉稳和底蕴。
她虽然停笔这么多年,看来还是在进?步。
钟晏心里暗想,除此之外,又多了点惊喜和自豪。
不愧是他妻子,他忽然冒出这样的怪念头。
仔细想来,钟晏都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他不是那种骄矜的人?。
他之前也是学?建筑设计的,而且对这个专业抱有莫大的虔诚。
如果?当初不是他父亲去世,他应该还是从事建筑设计。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始料未及。
鼻腔里飘进?来柑橘的清香,柳瑟忽然转过来,长发撩过钟晏的鼻尖,惹得他发痒。
柳瑟没有意识到身?后站了个人?,吓了一跳。
钟晏直起身?来,摸摸鼻子,温和地:“吓到你了。”
“还好?。”她整了整表情。
李薇告诉过她钟晏回?来会比较晚,所以她一直偷恋美景,不想早早回?去。
钟晏今日周身?的气质让人?不好?受,温和中带着?阴郁的压抑,虽然笑着?,但?透着?点冷。
仿佛下一秒暴雨过境。
别人?或许很难感觉到,柳瑟陪着?他快有三年,一眼就瞧见了。
以往他这样,柳瑟都会询问一番,然后宽慰他。
他似乎也在等?着?柳瑟问他。
只是柳瑟淡淡一瞥,神情冷淡,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低下头去。
钟晏很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心底飘起点不好?受的情绪。
不是他的错觉,柳瑟这段日子对他冷淡了不少。
之前他或许是毫无头绪,但?童童那番话不是没有点拨他的。
“中午吃了什么?”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白粥。”
李薇中午和她白粥是现熬的,软糯香甜,透着?米香,再佐以当地的特色爽口凉菜,柳瑟很快就喝完了一碗。
只是有点食不知味。
钟晏踱步到她面前,顿了一顿:“今天做了点什么事没有。”
“下午还有没有不舒服?还是去医院看看保险点。”
他啰里八嗦起来,不太像他。
柳瑟看了眼远处浓似墨的远山剪影,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
钟晏也过来帮忙。
“就是发烧了,没什么大事。”语气中有点不想与?他交流的抗拒。
他弯着?腰,去拿彩铅的手无意识放缓,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她有些慌乱,忙:“回?去吃饭吧。”
也不等?钟晏话,将稿纸怀抱在胸前,率先起身?回?屋。
长发飘扬在浓浓夜色下。
钟晏望着?她瘦弱不堪的身?影,忽然产生前所未有的恐惧来。
之后这种感觉立马烟消云散,他快步走过去与?她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