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夏天的尾巴，但空气里时常带着让人莫名紧张的焦躁。

    乔佳搭乘飞机抵达Y市，被乔爸领去医院一同看望时候的邻居朱爷爷。在乔佳的记忆里，乔爸一直都是朱爷爷的忘年交。老爷子酷爱围棋，这次还特意让乔爸带着棋盘来见他。乔佳用尽全力去理解，可依旧看不懂围棋的规则，她只能切好水果默默退出他们的世界。

    医院其实是一个充满悲情的地方，哪怕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也会因为一张诊断书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流淌在空气里的无力感会轻而易举摧毁一个人。乔佳在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种医院走廊混合的味道，她走过去落座最后一张空着位置的长椅。

    就在乔佳用发呆消磨时间的时候，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缓缓靠近，她坐到乔佳旁边，屁股挨着椅子的那一刻还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乔佳扭头，看着和朱爷爷穿着同款住院服的奶奶轻轻笑了笑。

    “好看吗？”老奶奶突然将双脚翘起来，期待地问乔佳。

    “好看！”乔佳很诚恳地告诉她，她穿着一双手工刺绣的布鞋，鞋面上绣着很特别的牡丹花。

    “龙龙呢？”老奶奶认真地看着乔佳，瞬间睁大双眼，“龙龙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啊？”

    乔佳：“……”

    龙龙是谁？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这个看上去上了岁数的老奶奶怕是认错人了。

    “奶奶，您认错人了，”乔佳尽量将语速放慢，“您的家里人呢？”

    老奶奶忽略了乔佳的提问，依旧笑眯眯盯着她看了好久，在流动的空气里，她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

    乔佳猝不及防被老奶奶推了一把，她将身子一仰索性枕在了乔佳的大腿上，话的语调听起来温暖而喜悦。

    老奶奶：“你和龙龙两个人好好的，我就很开心。”

    乔佳不知道老奶奶把她错认成了谁，但唯一可以笃定的是，此时此刻这个看起来失忆的老人需要她。

    “你们要一直好好的……”老奶奶依旧在断断续续的叮嘱，好像在讲她最快乐的事情。

    乔佳帮老奶奶拉了一下上卷的衣服，她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时候，她甚至已经在想象自己年迈的时候，会不会也和这个老奶奶一样，大脑里的记忆是片段的。一会儿认识，一会儿不认识的惶恐让乔佳忍不住深呼一口气，她突然开始莫名地期盼以后老了在医院也能碰到一个可以聊两句的陌生人。

    有些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比如现在，乔佳看到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即便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她还是认出了他。

    可是，怎么会是他？

    “外婆，你吓死我了！”时严的声音里满是风尘仆仆，还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只不过下一秒他就愣住了，眼睛里泛着不清的光芒，摇摇头温柔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乔佳睫毛轻闪，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时严，“我陪我爸来看时候的邻居爷爷，这是你外婆……”

    “哎呀，你终于来了！”话还没完，老奶奶突然又坐起来，用力揉了揉时严的脑袋，然后伸出胳膊，将他拽到身边坐下。

    老奶奶一会儿看看左边，盯着时严笑，一会儿看看右边，盯着乔佳笑，是那种很开心的笑容。

    就在这不知所措的几秒钟里，老奶奶悬空的双脚高兴地摇摆，她将时严和乔佳的手叠在一起，自己的手更是用力地盖在上面。

    因为尴尬所以寂静，这个空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在一瞬间变了味道。

    “你们要好好的，”老奶奶用满是皱纹的脸对他们微笑，无限神往，“要是运气好生一对龙凤胎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时严：“……”

    乔佳：“……”

    有什么东西同时在他们脑子里微妙地颤了一下。

    乔佳瞬间瞪大了眼睛，她隔着老奶奶望向时严，发现他在笑但这个笑容不是给她的。

    时严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外婆，他知道外婆又把他认成了龙龙。

    龙龙，这是时严父亲的名。

    老奶奶突然蛮横地推了一把时严，一脸认真地追问，“龙龙你也要答应我，不许欺负我们家囡囡，一辈子对她好，只对她好。”

    在外婆现在的认知里，乔佳就是囡囡，是她这辈子最疼爱的女儿。

    时严修长的手指像是在暗自焦灼着什么，他瞥了一眼还处在呆滞状态的乔佳，突然加重了掌心的力度，再度凝视着外婆，他不忍破外婆的世界，“好，我答应你。”

    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强烈慌张像龙卷风一样席卷着乔佳，眼下这个误会实在让她坐如针毡。

    时严蹲下来像哄孩子一样牵起外婆，“我带你回病房好不好，一会儿该针了。”

    老奶奶依旧牵着乔佳的手，她得话居然是：“走，我们回家。”

    她松开了时严的手，但却将乔佳的手握得更紧了。

    就这样，依旧是一脸问号的乔佳和时严一起将老奶奶送回病房。

    “对不起……”时严望着乔佳的神情有些难为情，“我外婆把你当做我妈了……”

    “没事，”乔佳歪着脑袋，暂时还没有理清楚人物关系，脱口而出，“那龙龙又是谁？”

    “我爸，”时严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他看着乔佳，“他们去世很久了……那天我就是接到医院电话，他们突然外婆不见了……她现在的记忆时常断片，经常将我认成我爸，还一个劲问我囡囡去哪儿了。”

    乔佳：“……”

    突然闯进别人秘密里的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语言，她想起那日时严接到电话的惊慌，想起刚才他找到外婆时的短暂安定，想起他谈及父母时的落寞……她以为的大明星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原来所有人都是对命运咬牙切齿的芸芸众生。

    乔佳不想对时严“对不起”、“节哀顺变”、“你辛苦了”这样无关痛痒的话。自始至终她都觉得那样的话没有半点安慰人的功效，面对那些过往的伤痕，有的只不过是话人的心安理得。

    “外婆超级可爱，刚才还问我她穿的鞋子好不好看呢，”乔佳突然停下脚步，对时严嫣然一笑，“她有没有吃过午饭，要不要先带她吃点东西再去针？”

    时严凝神看了看，有种不由分的暗潮在心口涌动。

    这时候外婆突然把脑袋凑过来，认真地对乔佳，“土豆片，我要吃土豆片。”

    时严彻底被外婆败了，他笑着，“一个时前你才吃过的。”

    曾毅就这样望着走入病房的三个人，微微弓着身子，一脸见鬼的表情量着眼下的状况。

    乔佳怎么会这里？

    外婆怎么还牵着她的手？

    时严这子脸上的暗笑又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想法接连在曾毅的大脑里呈现：难不成那子趁我不在，到底做了什么暗度陈仓的事情，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

    “还真是巧啊……”等时严简单解释完，曾毅依旧是难以置信地盯着乔佳，他其实是非常兴奋的，相当于八卦最劲爆的娱乐新闻，“你们两个人缘分不浅呐。”

    乔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用微笑掩饰尴尬。但她没想到，这个时候时严看着她了一句，“我也觉得。”

    一阵风吹进来，乔佳不知道要把目光落在哪里。然而，让人心跳加快的事情还在后面。

    老奶奶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气质和妆容一看就是那种传中成功的商务人士。他将视线投过去的时候，身为经纪人的曾毅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用身体截住男士望向时严的目光。

    “你是谁？”曾毅硬邦邦地问，在他看来这个人绝对不是粉丝，更不可能是狗仔，但他注视的眼神却是满满的审问。

    乔佳抬头，惊呼道：“爸？”

    曾毅：“……”

    爸？这位男士竟然是乔佳的爸爸？！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惊喜和惊吓怎么都扎堆出现？

    这下好了，曾毅的表情更像是见鬼了，他几乎是以求救的眼神望着时严。

    就在这个时候，负责给老奶奶针的护士进来了，乔佳噌得一下站起来，面对父亲质问的眼神，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由分站起来便将自己的爸爸往走廊里推。

    “那是谁啊？”乔爸好奇地探着脑袋，他可是头一次见自家女儿这般慌张。

    “没谁……你和朱爷爷下完棋了吗？”乔佳似乎很用力地讲话，“那个……”

    “叔叔你好……”时严追了出来，摘掉口罩，向乔爸爸伸出右手做自我介绍，“我是时严。”

    乔爸愣了一下，他们全家都在追《与你共舞》，他当然知道时严是谁。

    可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乔佳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虽然眼下的情况还是让乔爸一脸困惑，但这不妨碍他伸手和这个子握手。

    突然之间，病房里传来近乎惊恐的嘶喊声，时严的外婆拒绝针，来回挥舞着双臂，嘴巴里一直喊着“囡囡”。

    “不好意思，我先去看一下我外婆。”时严完就冲回病房。

    老奶奶的声音越喊越大，已然满是哭腔，一遍又一遍喊着自己的女儿。

    乔佳没法忽略这个声音，她转头让爸爸等一下，自己也跟着时严快步跑回病房。

    乔爸带着满脸还未解开的疑问，转过头去看着先后跑进病房的两个人影。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此时此刻印在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出门溜达的老农一样，一个不心就看到自家地里的白菜被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