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严没想到外婆会突然失控，她挥舞着双臂，红着眼眶，像是丢了糖果的孩嚎啕大哭。

    他知道外婆的眼睛一直在寻找囡囡，但他没想到乔佳真的跟着他回来了。

    乔佳看了一眼时严，什么话都没有，就只是牵着老奶奶的手，选择延续她的梦。

    是因为这片刻的宁静，才得以让护士顺利给老奶奶针。

    外婆一直重复喊着“囡囡”和“龙龙”的名字，一会儿她要回家，一会儿她要吃土豆片。

    乔佳没想到时严用同样的语气和表情回答了外婆五六次，“等病好了我们就回家，明天再吃土豆片，好不好？”

    外婆以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乔佳，似乎觉得“女儿”才是那个会直接答应自己要求的人。

    乔佳扔掉压着针头的棉签，她看到时严笑容里的无助，特意蹲下来看着外婆，“要听话喔。”

    外婆的眼睛里其实是有一点失望的，不过这一次什么她都不算放掉囡囡的手。

    “谢谢。”时严给乔佳搬了椅子，感谢她的善意，他冲她微笑的样子有种难以描述的温柔。

    乔佳嫣然一笑，在药效发挥作用前，他们只能暂时继续扮演外婆眼中的“囡囡”和“龙龙”。

    外婆又开始重复之前的叮嘱了，“龙凤胎”这三个字瞬间就抽走了屋子里的氧气。

    “你要不要代为解释一下？”乔爸对病房里的画面痛心疾首，转身盯着身边的曾毅。

    曾毅尴尬地瞥了一眼，莫名生出一种背锅道歉的觉悟。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时严就只剩外婆这一个亲人了。

    他没有父母，他的父母死于五年前的一场车祸。

    外婆因接受不了这个刺激，从五年前就变成一个失忆老人。时严本想将外婆带在身边照顾，可外婆执意要留下来，每天重复着记忆里的欢声笑语。

    除了工作，时严几乎一有时间就回来亲自照顾外婆。主治医生早在之前向时严下达了通知，外婆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其实这些年外婆时常喊“囡囡”，她时常坐在花园长椅上看人来人往，但唯独今天将乔佳错认成了自己的女儿。

    人世间时常会有很多事情没法解释，最后大家只能敬畏命运和缘分。

    言谈至此，在曾毅犹豫要不要再来个总结发言的时候，乔爸脸上的表情已经变了。

    乔爸一直站在病房外，他其实看得很清楚，时严那子照顾老人的样子甚至比有些高级护工还要细心。他会根据老人的姿态随时调整床的高度，他会时刻留意老人的面部表情，单凭他语气中的耐心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你们先照顾老人家吧，麻烦你帮我给乔佳带句话，就我先回酒店等她。”

    曾毅万万没有想到，乔爸完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其实眼下他很清楚，他也是病房里多余的那一个。他跟着护士一起离开，把自己放逐到渐渐沉静的夜色里。

    墙壁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夜风也在这个时候毫不客气地灌进来。当乔佳觉得冷的时候，时严已经给她倒好了一杯热水。她眼睛里含着微笑，她：“谢谢。”

    时严坐在乔佳对面，又解释了一遍那天的不辞而别，“那天外婆趁保安不注意偷偷溜出医院，调了监控才知道她竟然还记得以前的家。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还一直要回家做饭……我爸妈刚结婚的时候，经常回外婆那边吃饭的。”

    这是时严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起他的故事。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就这样一股脑儿了很多。了他时候，了他当年参加选秀，了突如其来的车祸，了不得不选择的解约，了他以为以后都要常驻在横店拍戏的时候，吴宇找到了他……

    乔佳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安静地听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均匀的呼吸声才从他们身后响起。乔佳话的声音很轻，像是耳语，“外婆睡着了……”

    时严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这才意识到天色不早了，“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我现在送你回去。”

    乔佳摆摆手，声拒绝，“不用了，我和我爸就住在附近的酒店，两步路就走回去了。刚才护士还要给外婆加药呢，她身边必须得有人看着。”

    时严推开病房门，巡视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经纪人的身影。无奈之下，他只能和乔佳挥手告别，并提醒她路上注意安全。

    医院对于时严来尽是荒凉，他早就习惯在走廊里将身体缩成一团，用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余温来对抗充满未知的黑夜。但只有今天，有些东西才变得不一样了。

    他想到了乔佳，明明只不过是一个转身的距离，但他还是有点想念她。

    三十分钟后，回到酒店的乔佳收到了时严的信息。

    “你到酒店了吗？”

    “到了。”

    “那就好……”时严犹豫了一下，把后面加上的“晚安”写了删，删了写，指尖在对话框里游离，最后还是只发了前面三个字。

    乔爸饶有兴致地盯着女儿，想看看自己不问她有没有坦白的自觉，可她眼神里的慌乱却是猝不及防的。

    乔佳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机，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在这个时候拉近了距离，生出几分深意。

    乔爸的眼神里有一丝试探，“是那个时严送你回来的吗？”

    乔佳摇摇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一个父亲的重要性，她反而自己叹着气，“爸爸，土豆片怎么做啊？”

    “你……”乔爸倒抽一口气，“你想干什么，我们可是明天早上的飞机！”

    “要不要改个签？”乔佳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正常，解释这件事的合理性，“你今天也看到了，时严的外婆情况很不好，更何况我今天都答应她了。”

    乔爸深深地看着女儿的眼睛，摇摇头，笑道：“你干嘛这么关心别人的外婆？”

    不上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乔佳下意识在心里反驳：时严怎么能算是别人呢？

    她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他现在是我的舞伴，万一外婆的事情影响他发挥怎么办，不管怎么样我都不想输掉比赛。”

    “仅此而已吗？”乔爸非常严肃地盯着她。

    乔佳点头如捣蒜，但她并不知道乔爸已经在注视里读出一丝微妙的变化。

    第二天，时严的助理白赶到医院帮忙接替，今天他必须跟着曾毅回去拍杂志。由于《与你共舞》节目的热度，曾毅帮时严顺势拿下不少时尚资源。时严的五官和身形自带得天独厚的优势，让一向挑剔的摄影师都改口夸奖了半天。

    四个时的拍摄结束，时严根本顾不上卸妆，用最快的速度飞奔机场。等飞机平安降落，时严收到助理白偷偷拍下发来的照片，乔佳推着轮椅带着外婆在花园里散步。

    时严盯着照片愣了半天，然后点击原图保存，他笑了，脸上的笑容比任何一刻都要好看。

    实话，昨天的乌龙他已经很感激乔佳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乔佳还会出现在医院。

    然而，等他赶回医院的时候，外婆已经睡下了，但遗憾的是乔佳已经离开了。他回过头去，拨通了一个电话。他已经看到了，在他身后有两个家伙已经交换了近乎兴奋的眼神。

    “电话应该不通，”白故意等了一会儿才话，“他们走的时候是直接去机场……”

    “他们？”时严皱起眉毛，略显意外。

    白两手一摊，一副与世无争的无辜样，“乔佳的爸爸也来了，而且还带着亲手做的土豆片。乔叔叔外婆年纪大牙口不好，故意把土豆片煮得烂一些，我还尝了两块呢，味道堪称一绝。”

    时严：“……”

    竟然是乔佳爸爸亲手做的土豆片！！！

    这句话成功让时严的心提了起来，想起昨天他们碰面的情况，他莫名变得有些紧张。他忍不住去揪助理白的耳朵，“你发照片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这些？”

    白疼得直叫唤，费力拍掉时严的手，着急道：“你也没问我啊！”

    曾毅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拍手鼓掌，连连对时严恭喜。

    “你又犯什么神经？”时严开手机，洋洋洒洒写了好长的一段话。

    曾毅非常笃定地转过脸，冲着时严，“你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时严歪了一下脑袋，又将满腔的怒火对准无辜的白，气急败坏，“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你别理他，”曾毅招呼白，一眼看穿时严心里的九九，“他就是嫉妒你而已。”

    “嫉妒我？”白不怀好意地笑了，对时严没法控制的焦躁异常兴奋。

    “走走走，你们都赶紧消失，”时严实在找不到反击的话，“我要陪我外婆了。”

    曾毅微笑地注视着他，“别不好意思，再过几天新的录制就开始了，你就可以见到乔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