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米浆水 比起承认自己连白水都喝不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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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榆回到教室的时候,穆泽正在拖地。

    “穆泽,怎么啦?”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她问道。

    穆泽抬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桌上的保温杯。杯沿上还沾着不少米浆。

    “这是粥翻了吗?你没吃早饭?饿不饿?要不要先吃块巧克力?”榆关心地问道。

    他只是更快地清理完她座位底下洒到的米浆,坐了个“请坐”的手势。

    “咳咳,同学们,准备上课了!”发话的是这节数学课的老师,接着他又对穆泽道,“这位同学,拖把可以先放到墙角,下课后再清理。”

    数学课后,穆泽拧开保温瓶盖,又从书包里另外拿出一个斜口杯来,把瓶底剩余的一点米浆倒了出来。看来翻了不少,米浆只堪堪盖住了杯底。

    榆不懂他为什么喝个东西都那么讲究,还另外拿个杯子倒出来。又怕杯底这点米浆不够他喝的,就好心拿出自己的水杯递给他:“我有水,喝我的吧。”

    他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我今天还没喝过呢!干净的!”榆以为他是有洁癖。

    他还是摇头。榆撇撇嘴,还是好脾气地剥开一颗巧克力,递到他嘴边:“榛果巧克力,我在日本买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他向后躲了一下。

    这下榆真的有点气恼了:什么嘛!他就这么嫌弃她吗?越想越委屈,鼻子轻轻一哼,扭过头不理他了。

    穆泽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反将身子更背过去一些。他站起身,提着拖把走了。

    榆偷偷抬头看他的背影,立马有些后悔和他置气了。

    穆泽开水池的龙头,看着拖把上溅起的水花,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他屏住心中难名的无力感,将拖把提起、放下,重复了几遍冲洗的动作。

    他很难和榆解释,自己不是嫌她的杯子脏,而是他车祸以后他喝水会很容易呛咳,因此他的爸爸才给他备了米浆带到学校。为了补充水分,他平常喝的液体都是添加过特制的增稠剂的,除了米浆,他还会吃一些加了增稠剂的果汁、蔬菜汁,那些原本可口的食物再一番“特制”之后口感并不好,刚开始的时候几乎把他吃吐了。可是最后他认命了,因为就算“难以下咽”,也比呛到感觉把肺都要咳出来了要好!

    别榆,就是他自己也不太听得懂医生的话。他怎么能让榆明白他的苦衷呢?还有……从心底他觉得自己这种情况挺没有面子的。

    可是榆生气了啊!是他惹她生气的!他真可恶!怎么才能使她原谅自己呢?

    他正苦恼着,没想到,一回到教室,榆的大眼睛就朝他看了过来,脸上挂着笑意。她居然那么快就肯理他了!

    穆泽如果可以笑,他此刻的嘴角肯定也是上扬的。

    他翻开本,想写些什么给榆,笔尖顿在纸面上,却终究只写了“谢谢你”三个字。

    抬起头,他瞥到自己的桌角上还放着一颗开了糖纸的巧克力,上面撒满了榛果碎。

    坚果类的碎屑,对他可能是要命的!

    他心一横,拿起巧克力。

    榆笑眯眯地盯着他,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接下来的情形让她惊呆了。

    穆泽竟然——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巧克力,又把糖纸给重新裹上了。

    她从没见过男孩子这样吃巧克力。——也许很很的孩子会这样做,但他们这个年纪的已经不会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爱吃巧克力啊?”她张口结舌地看着他,疑惑地问。

    他犹豫了一下,选择点头。

    榆高兴起来,原来穆泽不爱吃巧克力啊,那他都肯吃她给的巧克力,看来真的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呢。

    “那穆泽,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带。”

    他摇头,在本子上写道:我给你带。

    她倒也不客气,开心地:“好啊。”

    中午的时候,穆泽要回家吃饭。学校虽然也有统一订餐,但穆泽的家长早就和老师过招呼,学校也表示理解,毕竟校方不具备能提供特殊餐食的能力。

    穆泽家离学校也就步行不到一刻钟的距离。午餐是裴亮午休时间回家准备的。他工作的聋哑学校也离此不远。他是美术老师,课业不忙,单位领导也知道他家的情况,给予了充分理解,午休时间会多给一些,便于他照顾孩子饮食。

    果泥、蔬菜泥、土豆泥、鸡蛋羹……穆泽看着桌上的食物,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他还是假装吃得很开心。他心里明白爸爸已经为了兼顾口味和营养做了最大的努力。裴亮的厨艺不错,这些食物本身算不上难吃,可是天天吃这些糊状的食物,他早就厌了。

    看着裴亮期待评价的眼神,他违心地比出“好吃”这个手势。

    裴亮的面前是同样的食物。

    穆泽:爸爸,我早就和你过,你们都不用陪我吃一样的东西。

    裴亮:爸爸想陪你一起吃。

    穆泽放下调羹:不要。

    裴亮:我吃了和你一样的食物后,才会知道哪里还能改进。

    穆泽鼻头酸涩:没必要的,爸爸。妈妈看了,也会难过。

    裴亮:晚上我陪你妈妈吃,中午我陪儿子吃。

    裴亮的意思穆泽明白,中午他会陪自己吃这些“特制食品”,晚餐他会陪妈妈吃“普通食物”。

    何必呢?穆泽突然崩溃了。他望着裴亮,一字一句地比划道:你是和我一样没办法正常吃东西吗?你知不知道这些糊糊很难吃?如果可以,我一定一顿都不要吃!

    裴亮流泪了,紧紧搂住激动的儿子,嘴里发出呜呜的音节。

    穆泽很熟悉这种破碎的音节,他的爸爸听不见,有时候会因为情绪激动,喉头发出声响,而他本人并不知晓。

    他后悔了!他戳痛了自己爸爸的心。

    轻轻拍了拍爸爸的肩头,他比道:对不起爸爸,我不该发脾气。

    裴亮摇头:爸爸对不起你!是我害你只能吃这些。我只是想、只是想把它们尽量做得好吃一点……

    穆泽眨了眨眼皮:好吃的!我会把它们全吃完的。

    穆泽飞快地比完,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土豆泥,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咽下。

    裴亮紧张兮兮地一手搭住了他拿勺的手:吃慢一点,心呛!

    穆泽觉得逞强也许反而会招来麻烦,于是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他吃饭很慢,回到学校的时候,下午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正好响。

    下课的时候,榆推掉了约她去操场的谈雯雯,特意陪穆泽聊天。

    “穆泽,我有一个问题,我问了你可不要生气哟……”

    穆泽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生气?”榆见他没有反对,指了指自己喉咙道:“你那里受伤了吗?”

    他点头,又在本子上补充写道:但已经好了。

    “是因为这个不能话?”

    其实并不是。气切只是为了抢救他的生命,他不能话是因为声带受损,医生还提到什么喉返神经永久性损伤什么的,他自己也听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他也不算让榆能搞清楚了,对于她这个问题他干脆点了头。

    她盯着那个凹陷的疤,眼睛竟然有些泛红:“一定很痛呢。”

    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榆却伸出食指,轻轻按住了那个凹陷。

    她的指腹轻软,带着温度。可他却像被什么尖锐的物体扎到了一般,战栗着向后退了几公分,浓黑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红眼,却遮不住眼尾微红。

    被插管治疗的日子他反而记忆模糊了,倒是之后面对身体上一系列的变化——被迫也好、主动也罢、从身到心的适应过程,才更令他印象深刻。

    太苦、太苦的记忆了!

    “对不起呀,没经过你同意,我不该碰你的。”榆缩回手,“我就是想摸摸看,那里是不是完全好了,因为它看上去……”

    他写道:很丑。

    榆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憋红了脸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它凹下去这么多,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多么心思柔软的姑娘!他们才不过认识不到一天!他对她谈不上好,想想上午,他还拒绝了她好心递过来的水呢!

    穆泽忽然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榆的善意,甚至莫名后悔上午至少应该试着喝一口她递过来的水的!就算实在喝不了,哪怕是用嘴唇碰一下也是好的呀!

    想到这个,他蓦然心思一动,拧开中午回家新灌的一壶米浆水,用杯盖倒了大半杯递给榆。他喝不了她的水,至少可以请她喝自己的饮料啊。

    “请我喝?”榆接了过来,眼中有惊喜。

    穆泽点头,又飞快地在本子上写道:杯盖我没用过,干净的。

    还没等他给她看完写的字,榆已经把米浆喝了半杯。

    他舒了口气,又接着写:好喝吗?

    榆嘿嘿地笑了笑:“还行吧。”

    看得出来,她不怎么喜欢。他暗悔自己的莽撞行事。本来就是啊,正常的孩子,谁爱喝这种寡淡无味又黏稠的东西啊!

    对不起呀,榆。他心里抱歉:这已经是他觉得不太难喝的“日常饮料”了,——当然,是属于他这个“长期病患”的日常。对他而言,这个比直接用增稠剂兑白水好多了,而且爸妈,这个还比较有营养。

    正当他想告诉榆不用勉强喝完的时候,她却已经很给面子地把他倒的米浆全部喝完了。

    “穆泽,你居然喜欢喝这个吗?”喝归喝,姑娘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比起承认自己连白水都喝不了这么没用的事,穆泽宁可承认自己口味奇怪,喜欢喝这种黏糊糊的东西。于是,他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