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周柯想了想, “没有,记忆里就是我们几个抱团,总在姜家附近要饭, 其他乞丐貌似都在那隔壁的一条街上,有的在闹市区,有的在红楼街那边——姐,你问这干啥?”
姜阮摩挲着下巴, “干什么你甭管了, 去, 准备吃饭去吧。”
看他这样子, 估计那原主也是个老实人——乞讨也是门学问,能上大街的绝不会挤在居民区图个温饱, 大街上那来来往往的人群,加上京城这地界儿,作为商权聚集中心地域之一, 走两步没准就能碰见个豪主, 见人一段吉祥话叭叭一,讨点铜板没问题。
还有红楼一条街, “红楼”这名字其实不大准确,应该是青楼,那条街满满当当的十几家青楼, 且皆是高档场所, 根据当初姜阮侧面探的消息, 每回随意进去一家店玩乐, 不消费十两银子出不来的, 全是喝的醉醺醺的客人,要是乞讨去那儿, 连哄带骗的就能赚不少。
不过,邻居们都顶着个如花似玉的脸蛋儿,没去那地方也是好事,万一被人瞧上了,恐怕“蛇上棍”,今后就甩不掉了。
周柯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光是擦就擦了半天,他笑嘻嘻的道:“我这头发,要是在现代,估计让无数人羡慕嫉妒恨了。”
“嘚!”秦画不知道啥时候躲到周柯身后,忽然跳出来,吓了他一激灵,手里的毛巾都快飞了。
“丫头,你干什么啊你!”
周柯是真被吓着了,人类应激反应明里有条,会下意识的动手挥退危险,见着是秦画,他赶紧将出去的手缩回来,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拐了个弯儿,伸手去纠她头发。
秦画眨了眨眼,往后一弹,颠颠的向后跑,周柯手里的毛巾往石桌上一扔,也追着她跑。
不知道他这大长腿是怎么回事儿,竟还跑不过一个姑娘,院子里上演起一幕“猫捉老鼠”,周柯是汤姆,秦画就是那杰瑞。
姜阮看着两人“你追我赶”了一会儿,在嬉闹声中笑了笑,起身走回房间等着吃晚饭。
……
京城六条街尾属于县城偏僻地带,杂草丛生之处有个常年失修的破庙,庙宇占地面积不,但建筑破败不堪,抬眼望去一眼便能使人觉得凄凉无比,甚至有些阴森。
常人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可对于无家可归的乞丐们来,这个破庙就成了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
乞丐们白日里分散开,到县城中各处繁华地带乞讨要饭,等到夜深了,他们就回到庙里休息睡觉。
午间的阳光从破门的缝隙里钻进,一条一条的印在积攒着厚厚土灰的地面与香台上,被自然光“吵醒”的乞丐们纷纷睁开眼,因人群聚集,破败的寺庙倒也不显空旷。
乞丐么,也没个正经营生,不必早睡早起,他们通常正午后睁眼,歇息一会儿,等醒盹后才去“工作岗位”开始干活,有的缺胳膊少腿,往地上一坐,不干别的,就哭,好心人路过便会往破碗里扔钱。
当然了,也不全是这样的,有高级一些的乞丐,他们会编上几个祝福语的段子,瞅见富贵人就唱上一段,大约都会给钱,要是不给,他们也有辙,吉祥话语气一转,立即变成咒骂,能骂到你祖宗十八代往上数好几代,很多人为了封口,自认倒霉,也会给钱。
不愿认头的也有,那些人会回嘴骂,要么还上手,但你要是能追着人家,那乞丐算是白当了,京城大不大,不,没人能比日日上街讨口饭吃的他们更熟悉这地界儿,绕七绕八,不过几息就能跑个没影儿。
破庙的大门被一个看着十岁上下的男孩开,里面话的声音随着风飘到门外。
“二子,你今儿去汇缘楼门口蹲着,三,你去卿云阁门口蹲着。”话的是这片乞丐的头子,人送外号七哥。
汇缘楼和卿云阁皆是青楼,且是高端场所,消费水平低的人可进不去。
那叫二子的,约么十四五岁,他站起来将地上的破布铺盖卷起来,放在佛台供桌里头,他笑道:“让我这铺盖也沾沾佛气儿,交些好运——得嘞,多谢七哥照顾。”
群居的乞丐不能私自换地方乞讨,去哪儿蹲点都得乞丐头子了算,如果不听安排,就会被轰出这个群体,只能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去“拼”了。
做乞丐的大多身世凄惨,本就孤苦,飘飘荡荡,好不容易找到个家,几乎没有人会违背“家主”命令,越过那条线,也不想再次孤独的生活,何况七哥为人不算刻薄,虽然有些聪明也无大本事,但比那些踩断儿手脚,用残疾孩子博取路人怜悯之心,以此达到多赚钱目的的乞丐头子好太多。
三是个跟二子差不多的少年,闻言就笑了,指着他那满是黑黑污渍的铺盖大笑:“沾好运?我看你是痴人梦呢,就你那块臭布,佛祖早嫌熏鼻子了,想扔又扔不了,回头将噩运倒你一头!”
“呸呸呸!啥呐你!白日里我让铺盖沾佛气沾好运,晚上躺在上头睡一宿,可美了,好运气全都能跑我身上来,哼,昨儿汇缘楼老鸨还给了我俩鸡腿呢,连赏钱都多出好几百文。”三斜眼望他,“不信问七哥!”
七哥伸手虚虚指了三一下,笑道:“难道不是汇缘楼老鸨怕了你这张名嘴?”
做生意的掌柜都怕晦气,乞丐在门口叫嚷辱骂或是闹闹哄哄搅客人便是“晦气”的其中之一,青楼当然也如此。
楼里那么多漂亮姑娘和贵客,万一污了人家的眼可咋整?
所以,去青楼蹲守的是好活计,老鸨怕麻烦,一般用酒肉和银钱发乞丐,就当是变相的交保护费了。
七哥又安排了几个乞丐的工作岗位,完事儿大手一挥,让孩儿们去干活了。
三刚走出门不过一刻,又跑回来。
“怎么?”七哥问。
三指了指门外,“头儿,有个男人已经在咱们这破庙和六条街转悠了三天,我每次都能碰见,您看……”
七哥皱着眉,身上满补丁的破褂子随着他大步前进,衣摆招摇,竟是走出了虎虎生威的感觉,“你早怎么不!我去看看。”
他前阵子听到北城的同行,有贵人看上了这块地方,想做好事,可能要重新翻修寺庙,请得道高僧坐镇,重新聚集香火。
本朝的皇帝崇尚道法,佛教式微,但并无命令禁止和尚传教,所以很多信佛的百姓还是会时不时回去北城的寺庙礼佛。
是有贵人发善心,修缮这寺庙,不过是想联合那些和尚赚香火钱罢,如果寺庙有主,那他们这些混饭的乞丐就会被赶走,无处所居了。
呵!这帮贵人,贪得无厌,已经有了不菲的身家,还要惦记这破败的一亩三分地,简直贪得无厌!
在寺庙门口和三条街转悠的男人恐是贵人派来,提前查探情况的咯罗。
三正羡慕的望着七哥的背影,心想,他什么时候能成为他这样的乞丐头子啊,听到对方的话,他顿时委屈道:“不是寻思再观察观察嘛,确定了再同您讲,万一不是呢,岂不是耽误了您的工夫。”
七哥:……
我谢谢你的体贴了!
姜阮女扮男装,在六条街这片溜达了两日,今日是第三天,按理,以乞丐头子的警惕之心,怎么也得出来找她了,人咋还没来呢,要是此法行不通,那她得换个招了。
想着想着,远处走来两个乞丐,前面的高壮一些,衣衫褴褛,但带着一股子气势,虽在姜阮看来只有一点点吧,可明显比后边灰头土脸的瘦干乞丐精神许多。
“丐帮老大”,终于等着了!
姜阮衣袖甩了下,端端站立,等着他走过来。
七哥眼一瞅,不远处站着个清秀俊俏,身着蓝衣直襟袍子的人,心里暗道三形容的不精准,什么男人?!分明是个俊美的少年!看模样也不过十五六罢了。
贵人派来探的就是这样的?看着不咋像啊,不仅年龄不像圆滑老道的跑腿工,穿着也不太像,要是他是哪家的公子哥还靠谱些。
姜阮出门前将眉毛画的很粗,又浓又黑,头发用头冠扎成一髻,简单清爽。
身上的衣袍是跟周柯借的,他自从赚钱后他在穿着上没委屈过自己,虽然买不起上好的料子,可那家店铺版型正,不是行家看不出啥区别来,有点现代专做精仿高定的那意思。
脚上的鞋是她现卖的,本不想浪费钱来着,可她跟男艺人们的脚大不一样,而且,就算鞋号一样她也不会借穿,没别的,就是俩字——嫌弃!
心里有疑虑对方是贵人派来赶他们滚蛋的,即使他长得再好看,七哥话的语气也不会有多客套,他生硬又夹杂些愤怒的道:“听我朋友你来这儿三天了,总是在附近转悠,有何目的?且直白道来!”
找“气氛组”不是事儿,来之前当然得听一番,周柯是个傻子,原身也不老咋聪明,还是赵河川靠谱一些,他通过深挖原主的记忆,把有用的信息告知姜阮:
曾经七哥看赵河川的原主机灵,岁数又,想拉他入伙,赵河川原主没同意,怕被报复,于是找了附近的乞丐询问七哥底细,有内幕的乞丐行家就告诉他,七哥是前几年西边逃难过来的,不仅识字还会些拳脚功夫,就是不知道为啥只当了个要饭的。
不管他究竟为什么是个乞丐,姜阮觉得这人应当符合“气氛组”组长的要求。
她将放置在怀里的几张纸拿出来,展开一张,递给七哥看。
七哥正寻思对方不话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不屑于同他讲话呢,看到纸的那刻,他恍然明白了,纸上写着——
【抱歉,兄台,我伤了嗓子,口不能言,如果你认字,我便给你接着往下看,如果不认字,便找个识字的来看罢】
这么清俊的少年竟是个哑巴?!
七哥替他惋惜了一下,正常人天生对残疾人士富有怜悯之心,他也不例外,语气放软了一些,道:“我认字。”
姜阮又递给他一张纸——
【明日,在听音楼,红火恍惚女团和二赤冬寒的表演,可惜我口不能言,不能为他们呐喊助威,兄台是否能帮衬一把】
姜阮照过镜子,这副装扮是少年完全没有违和感,可她只要一开口话,即使刻意学男声却也不像,她没有口技天赋,七哥又是个社会经验丰富的人,绝对能识破她是女扮男装。
那就不好了,找“水军”身份一定要保密,这儿又没有互联网,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看完纸上内容,七哥先是放下了心——不是轰赶他们的人就好。
只是,这个兄台的是啥意思?
他疑惑问:“能否详?”
姜阮又递过去一张纸——
【明日未时半,你带着三个男人,两个女人,去听音楼看演出,坐在客人席位之中,台上演出时,配合叫好即可】
七哥眼神复杂地望着纸上内容,他看懂了,只是……
原来有过一两次,码头来了几船货物,扛包的人不够了,负责搬运的工头和他认识,也不嫌弃他们是乞丐,介绍过活计,但如纸上所言的,这样奇怪的活儿他还从未遇见过。
不稳妥。
不稳妥的活计不能接。
正想拒绝,三探着脑袋想看纸上的内容,他瘦削的脸颊凑过来,虽然已十四岁,却跟人家十岁的孩子差不多高。
七哥抿了抿嘴唇,“不知工钱几何?”
姜阮展开纸,纸上写着:
【十两】
七哥曾教过弟们认字,只是他们学了多少便不知了,纸上两个字大大的,三正好认得,惊叫道:“十两银子?!干多久?”
【两个时辰】
被银子砸昏了头,三激动得快要流泪,他赶忙拽七哥的袖子,“头儿,哥啊!快应下吧!”
姜阮又拿出一张纸,
【我会现付一半定金】
半晌,七哥答应了。
姜阮把几张纸递给他,上边详细写了什么时候,什么阶段,男或者女要出的什么话,并嘱咐了一句,
【明日穿着尽量体面一些】
她将脚边放着的包袱递过去。
七哥他们开包袱,里边是几件干净的衣服,男式女式都有。
姜阮又将门票和五两银子交给他,最后展开一张纸,
【请务必练熟,明日语气激动些,兴奋些,干得好下回还找你们】
七哥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他似乎明白了对方什么意思,不就是起哄子架秧子,但又不懂为什么。
人傻钱多?
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