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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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阮指尖点着桌面, 问道:“你原来押镖时,去没去过青楼?”

    早前她想了一圈,郑樟和何大娘夫妻二十年, 他去办这事不合适,赵河川虽然有些城府,但表面年龄太,不合适, 周柯是个二百五, 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合适, 宋赫模样实在太俊俏,万一让里面姑娘缠了身也不行, 至于司宿……怎么看也不像是青楼里的恩客,最后,就剩下熊飞了, 他早年走镖, 江湖上的事儿多多少少应该都知道些,暗处的场所大约也是去过的。

    熊飞:……

    突然问这做什么?!

    到底实话还是假话呢……

    实话实, 他怕掌柜对他的印象不好,可要是假话,他又觉得安排的事儿可能和青楼有关, 主要是他也不太会谎, 掌柜的火眼金睛, 肯定瞒不过, 前有虎后有狼,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姜阮挑了下眉毛,露出疑惑的神色, 去没去过还得想半天?

    熊飞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实话,“……去过。”话出口又后悔了,立马弥补解释道,“我是被他们拉着去的,去了也就是喝点酒,从来没找过姑娘,掌柜,你要相信我啊!!”

    押镖平安抵达货物无损时,照常吃过饭后,对边主家多会安排走镖队伍去青楼“解乏”,算是“对症下药”,他们一群粗糙的大老爷们总不会去欣赏什么诗会,也听不懂啊,想解乏的话,去看看美人跳舞弹琴,听听曲儿,再喝点酒才是圆满了,但天地良心,他熊飞不好那口,虽不至于蒙着眼不看,可从未叫过陪/酒女或是找人陪过/夜。

    家中父亲母亲从教导风月场所最是乌烟瘴气,酒肉腌臜,非必要不可踏足,即便踏足也不许逾越雷池,不然断他的腿,他是个习武的大老粗没错,但对那档子事儿也有洁癖,一直未娶妻,所以到现在还是个雏儿。

    当然,这话他是不好意思直白的向姜阮出的。

    姜阮观他神色紧张又复杂,觉着他是想歪了,将萧子平妹妹的事儿从头到尾了一遍,然后告诉他要如何行事。

    听完,熊飞大大地松了口气,抱拳道,“掌柜放心,必不负所托!”

    看这副架势,姜阮木着脸,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的,这样信誓旦旦做什么?!要不是她女儿身行动不方便,就自己去了。

    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今日晚些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你就去吧,记住,‘慢工出细活’,千万不要着急,要‘一举得手’,不然后边就不好办了。”

    汇缘楼是京城内最大的风月场所之一,姜阮曾听田掌柜开玩笑过一句“秦家四姐妹的歌舞之幽美,汇缘楼的花魁恐是也不及”,完这句话,田掌柜自觉错了话,心里暗骂自己后立马改了口,姜阮那时正是担忧女团会被和青楼女子相提并论,所以格外注意这方面的言辞,她又不着痕迹的探了几句汇缘楼内里的事儿。

    田掌柜道,汇缘楼里不仅有达官贵人经常出入,还有许多豪商和外地甚至别国商人常去寻乐,据楼背后靠着一位宫里的大太监,虚实暂且不知,但总不是空缺来潮,众人随意编排的胡话。

    萧子平的妹妹被地下钱庄的人卖进楼里,想赎出肯定是需要一番波折,不然以他的才智,有钱后赎出人应当不是难事。

    姜阮最后叮嘱一句,“万万心应对那老鸨,那不是个善茬儿。”

    熊飞重重点头。

    他听镖局的头领醉酒后过一些事,青楼老鸨,买卖调/教姑娘,各种阴损狠辣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他一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大老爷们见了都胆寒,掌柜用“不是善茬儿”描述,可见这都是客气了。

    六条街尾的破庙里。

    乞丐们到点儿了都自然醒来,七哥也不例外,睁眼后他起身,随后卷起铺盖,在草席下发现了一封信,信头写着:平子留。他展开信,一目十行的读完。

    平子离开了,他在信中写道,多谢七哥这些天的照顾等等这类的话语,并留下了一两银子,这是他攒下的银两,不告而别实在愧疚,用这钱请大伙儿吃顿好的,请勿挂念。

    萧子平在写完这封信时,思虑半晌,又添上了让七哥不要过于依赖贵公子所派的活计,勤恳踏实照旧,莫要懒惰。

    他在乞丐窝里混荡了一些时日,众人的性子也摸透了至少一大半——乞丐不管再善良再用功也是乞丐,他们习惯于坐享其成,伸手向人要钱,不然有手有脚,何苦来哉做这种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他担心七哥他们一时见到了姜阮所带来的巨大好处,以后都在破庙里躺吃躺喝等着天上掉馅饼,变懒容易变勤难,本就懒惰,若是如此停歇不前,恐怕以后连饭都吃不上。

    再有,萧子平与姜阮正式见过面了,他可以不费力气就参破这局,寻到雇佣之人,以她的严谨和考虑周全,应当是不会再次来找七哥了,万一又被人循着蛛丝马迹发现,对她来,那就又是一个把柄,得不偿失了。

    所以,他在信末尾叮嘱这么一句,出于最后的善意。

    不得不,要是姜阮看见他这句话,恐是会拍手叫好,她确实是不会再找托儿了,想法跟萧子平如出一辙。

    但七哥却曲解了他的意思,想到了别的方面——平子写的这话像是认定了那位贵公子不会再找他们了。

    他是如何得知的?

    七哥将那银子放进怀中,信纸捏成了一团。

    萧子平看人果真没错,尝到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大笔银子报酬的好处,怎么可能还会像从前一样勤勤恳恳的要饭讨生计。

    七哥认定了平子是跟那贵公子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得到了好处,或许贵公子看中了平子的本事,将人收为己用了,所以这才没了他们的事儿。

    他心中愤愤不平,要本领,他手下几十乞丐,难不成还比不上那乳臭未干、肚里只有二两墨水的平子,为什么没挑中自己,反而挑中了他?!

    从南到北,庸庸碌碌好些年,七哥心中难免也有些雄心壮志,能当人上人谁愿意做人下人的乞丐,哪怕是个乞丐头子也不甚光彩,正缺个识得好马的伯仁能够赏识自己,此时像是被人半路截胡,扫断了通天路,一时气愤难当。

    二子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四下一看,没见到昨夜里跟他“促膝长谈”的平子,他问道,“七哥,平子呐?你安排他去哪儿蹲着啦?”他发觉平子话十分有道理,准备跟他再取些经。

    七哥铁青着脸,“他走了。”

    “啊?!走哪儿去了?!”

    七哥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越想越发的焦躁,除了平子,还恨上了那个贵公子,恨他眼瞎,不识良才。

    一会儿,七哥喊着让众乞丐聚成一圈,他心生一计,“你们两人一组,去城中各个角落溜达,就有一口不能言的贵公子为捧越时娱乐行会的红火恍惚女团,出高价请了咱们当托儿。”

    既然你不仁,也别怪咱不义了。

    他挥一挥手,像是指点山河的大将军般,骄傲地仰起头,“去吧,晚上我准备好酒好菜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等众人都走了,二子还停在原地,疑惑不解地问道,“七哥,咱们就这么把事儿给抖落出去?贵公子不了要咱保密吗?我……”

    “你怕了?”

    二子点点头。

    七哥冷冷一笑,“怕甚?!咱们光脚的还怕他们穿鞋的?”

    二子突觉七哥变了,从前的他是多重义气,多重承诺的人啊,咋变成这样了呢,但他不敢反驳,跑出去赶上乞丐群,准备找地方散播“闲言碎语”。

    另一头的熊飞,他看看天色,估么着青楼一条街该开门做生意了,换上姜阮给准备的行头,按照吩咐,他来到了汇缘楼,等天色完全暗下来,随着进门的人流,他夹在其中也走了进去。

    熊飞一身靛青镶金边的衣袍,腰挂玉佩和钱袋,头顶金制发冠,配合上他粗鲁的气质,妥妥的像是个来找乐子的土气商人,老鸨吴妈妈一见他,上下一量,立即眉开眼笑地迎上去。

    “呦~这位大爷啊,脸生的很,头一回来我们汇缘楼吧。”

    楼内来往恩客她基本是眼熟的,来来去去就那么些有钱有权的人,她得仔细记清楚了,以防得罪了贵人,毕竟这行要的就是见人人话,见鬼鬼话。

    吴妈妈一句话的语调恨不得转上十八个弯儿,熊飞听得直起鸡皮疙瘩,再一瞧她脸上厚厚的粉,恨不得得有三斤,忍着恶心,他做出一副油腻好色的模样,话时添了些南方的口音,“可不是嘛,妈妈眼力真真好呐!”

    老鸨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她心里明镜儿似的,就这种有钱的大老粗,通常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灌一斤黄汤子下肚,保准将他口袋里掏得一个子儿都不剩,她又问了熊飞是哪里人士,来京城做什么生意,喜好什么模样的姑娘。

    这些来前都是背熟了的,他似是不经意间都一一出,吴妈妈笑容越胜,她道,“我们楼里的姑娘二两银子起价,您看?”

    熊飞顿时板起脸,怒道,“看不起谁呢?!还跟大爷我提钱?!”着,他将钱袋往老鸨身上一扔,“叫你们楼里最漂亮的姑娘出来!让大爷我好好瞧瞧。”

    吴妈妈接了钱袋,一掂量心中便大抵知道里头有多少银子,也不开看,笑眯了眼,“诶呦~您看看您,莫要生气嘛!咱这都是照着规矩,您头一回来我们楼,照例得跟您价,绝对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

    熊飞脸色稍稍好了一些,“罢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赶快叫姑娘出来。”

    “好嘞~”老鸨将熊飞带上二楼的一间包厢,“您稍坐片刻,美人儿马上就来。”

    房门关上,熊飞闻着腻人的脂粉味狠狠地了两个喷嚏,他浑身不自在地坐在软席上,心道:等这事儿办成了,必须得好好邀功,让姜掌柜将琴儿——

    美事儿还没想完,房门突然被开,吴妈妈身后跟着个体态纤弱的美人,“您瞧瞧这可满意?”她将身后姑娘往前一推,“红玉,快叫人啊。”

    名叫红玉的姑娘一身鹅黄色水袖罗裙,酥.胸/半遮不遮的,拿着手帕捂着嘴,一手兰花指摆了下,含羞撒娇道,“妈妈~”完便使着媚眼向熊飞放光,眨了两下眼睛,“大爷~女子名叫红玉。”

    作出这种欲擒故纵的姿态是汇缘楼每个姑娘必修课之一,要显得天真烂漫,见到恩客便害羞不已,不敢上前,这样越是能挑起男人的兴趣。

    熊飞一手紧紧捏着茶杯,竭力忍耐住作呕的感觉,眯起眼睛,“来,上前来,我好好看看。”

    在老鸨眼里,他这副模样妥妥就是看见美人走不动路,竭力忍耐着,她将红玉使劲往前一推,红玉好像是脚下一踉跄,好巧不巧的坐进了熊飞怀里。

    熊飞:……

    红玉“哎呀”一声,捂着脸,喏喏道,“多谢客官救我。”

    “你这娘子话有趣极了,我怎么救的你?”他边边掀开她脸上的帕子。

    红玉媚眼如丝,正要回答,却被熊飞一把掀飞了,只看他哆嗦着拿帕子往她脸上一扔,大叫一声,“丑八怪啊啊啊!”

    然后站起身,指着她朝老鸨怒骂道:“这是美人?!你们当我眼瞎?!我老虎走南闯北十余年,不上百也见过九十九,这样的也能称作美人?!”

    话间,他作势要向外走,“退钱!爷不在这里玩了!”

    退钱?!

    那怎么行?!

    吴妈妈立刻好声好道地劝,“诶呦,我的老爷呦,我们汇缘楼大着呢,京城就没有比我们更好的寻乐地儿了,您要是不喜欢,咱们就换呗。”

    完,她狠狠地瞪了红玉一眼,“还不赶紧滚!污了大爷的眼睛你担待的起吗?!没用的东西!”

    红玉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哭哭啼啼地一步三回头,眼角挂着泪,她不住地看向熊飞,希望对方能回转心意。

    她不算是汇缘楼的头牌,但也差不了多少,陪过的恩客跟熊飞一类型的汉子多了去了,还没有一个人过她是丑八怪!

    简直岂有此理!

    但红玉纯属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不管做出怎样楚楚可怜的神态,对方都不为所动,到了最后,她干脆不哭了,冷哼一声就干脆地朝外头走去。

    吴妈妈将熊飞请回座位,给他倒了杯酒,“大爷,您别急,我这就去换个姑娘送进来。”她忍着怒意,陪笑道。

    还没人过她汇缘楼的姑娘是丑八怪!简直是侮辱人呢!

    呵!这位客人的眼光倒是蛮高的!

    看来得叫头牌过来伺候了。

    她眼睛一斜,视线落在熊飞腰间水头甚足的玉佩上。

    要是叫头牌过来,这玉佩今日可得留下了。

    吴妈妈一笑,“您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她又领进来一个姑娘,这个确实是美,刚才的红玉表面上的楚楚可怜是装的,现在这个让人一瞧,便能感觉到她的我见犹怜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吴妈妈牵着她到熊飞跟前儿,笑,“您看看这位宛如何?”

    名叫宛的头牌似乎是满眼的哀愁,让人一见便不禁的想过去搂住她安慰一番,她轻轻扫过熊飞的双目,传达着:留下我吧,这样的哀求。

    可惜了,熊飞是个“瞎子”,他冷冷哼笑了一声,猛地站起身,“算了,妈妈净是糊弄于我,我还是走罢!”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啐了一口,“这样的丑货还敢让我瞧?!呸!”

    宛:……

    吴妈妈:……

    老鸨真想扒开他的双眼,疯狂的大叫:你看看啊!你他娘的给我睁大眼好好看看!

    这是丑货?!

    艹!

    但金主在上,平日里更难缠的都遇见过,熊飞这也不算啥。

    吴妈妈好声好气地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将人拽着胳膊拉回来,“别走啊您,害,您可真是着急呢,我们楼里又不止这两个姑娘,等着,我多叫一些过来。”着,和宛一起往外走。

    熊飞一口饮尽杯中酒,冷哼道,“我就再信你一回!可别再糊弄我了!不然……哼!”

    听见他这话,吴妈妈临出门的脚被门槛绊了下,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心里骂娘,面上好道,“嗳,我多叫几个过来,您仔细挑挑不就成了嘛。”

    熊飞这才褪去愠色,像是稍微满意一些了的点点头,“快些!不要墨迹!我兴致都快被你们搞没了!”

    出了门,方才的红玉和头牌宛还有吴妈妈在拐角处相遇。

    一看人又被退出来了,红玉委屈道,“妈妈,您瞧,不是我的错儿吧?宛姐姐都被赶出来了呢。”

    头牌宛哪有方才弱不禁风的可怜模样,闻言使劲瞪了她一眼,铁青着脸,倒是没什么。

    不过心中憋屈不已——那个粗汉!粗鲁至极!竟敢她是丑货?!

    眼瞎的东西!

    吴妈妈板着脸,“行了,回你的房间去吧,跟这儿晃悠什么?!”

    嘴上不客气,但她心里明了,这事儿确实怪不上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