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A+A-

    炙热的光从天空中罩下, 像是将大地上一切人和事都照得清晰无比,任何掩藏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司宿扭过身后,因着面对阳光直射, 他不得不稍微地眯起眼睛防止被灼伤。

    定定看着他,姜阮的瞳孔倏地一缩,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

    下午,姜阮时不时的给司宿安排一些抄写和撰写文章 的工作, 交谈时, 她偶尔蹦出来一两句现代用语, 对方通通“照接不误”。

    商场中的司宿是睿智的, 他可以发现所有计划案和合同签订的漏洞,可面对姜阮时, 他的脑仁儿总是霎时间缩成花生米粒大,无法正常运转,对于她的搭讪, 他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根本没有闲暇往别处想。

    甚至,他觉得萧子平在此时出去跑业务, 没有机会在桌旁碍眼的扰他们,这是天赐良机,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姜阮神色复杂地望着正在埋头苦写的司宿, 她转身向后院走去, 走了几步, 即将到拐角处时, 她猛地一回头, 正正好逮到在偷看自己的他。

    她的第六感没错,果真是有人在凝望着自己的背影。

    姜阮咬了下腮帮子, 沉思片刻,她找到郑樟,吩咐对方去办件事。

    郑樟神色凝重的接下活儿,“掌柜等信儿吧,应当很快便能查出。”

    晚间,汇缘楼。

    老鸨吴妈妈热情地过来招待刚进来的熊飞,“大爷,今儿个点哪个姑娘呀?”

    这冤大头接连来了好几日,每次都出手阔绰,她也发现了个事儿,他的眼神有毛病,正常人觉着美若天仙的,在他眼里都是丑货,那些脸上有痘或者麻子再或者有伤疤的,他反而觉得是美人。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吴妈妈在这行二十来年了,接来送走不知多少位寻乐的男人,她不止见过无数美人,也见过许许多多的有怪癖的客人,有的恩客玩起来极其暴虐,有的喜欢自己被,甚至有些极少数特别情有独钟于那些断胳膊断腿的姑娘。

    相比起那些,吴妈妈觉着熊飞这样的倒是好伺候很多,她一点也不嫌麻烦,相反的,她太欢迎这样的客人了,能将楼里毁了容的姑娘废物利用再帮她赚些钱,简直可喜可贺,况且他那样的人,都是“长情的”,一朝看上了就会离不开她汇缘楼这四方地儿了。

    熊飞摆着款爷的谱,斜了眼跟前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女人,他抬起下巴,用一副“本大爷来赐福”的语气道,“叫阿柔出来。”着,也不用吴妈妈陪着,自己就上到二楼,找到常待的包厢,撩起袍子大马金刀的往矮椅上一坐。

    这大爷还挺猴儿急。

    老鸨在后面喊着,“哎呦喂我的大爷,您稍等稍等一下啊。”边边追着往上跑,直到看见人,她一张脸笑成了菊花,慢慢道,“是这样,阿柔昨晚累坏了嗓子,今个儿歇息着呢……”

    熊飞出手大方确实是大方,但是吧,他又有一点比较奇怪的地方,就是他从来不让姑娘陪着睡觉,就喜欢看人唱歌跳舞,成宿成宿的唱,成宿成宿的跳,不能停,一停就会被骂,阿柔被连着点了三日,跳得浑身上下酸疼不已,嗓子也唱劈了,现在起话来的嗓音就跟八十老妪一般,又沉又嘶哑。

    按理即便是身体有恙,只要是客人掀牌子了也得出来接客,吴妈妈一向如此,她可没有什么心疼丫头们的慈悲心肠,这会儿如此不过是心里有别的想法罢——

    嫣如是前俩月被送进来的一个十四岁的丫头,那丫头性子烈,跟几个月的狼崽子似的,只要将捆她的绳子一松,她就扑过来咬人,活像是不将喉咙咬破便不罢休的野兽模样,她脸颊上还有道疤,深深的如龟裂的干涸土地一般,看着便让人心怯。

    吴妈妈第一眼就觉得她难以驯服,不想收,可绑着她来的两个大汉她是个雏儿,还不要钱,白送给汇缘楼,只要将人圈住了就成。

    既然是白来的,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她喜滋滋地将人收下,挑了个楼里最老道的龟公看着人,里三层三层,确保“狼崽”绝对逃不了后,她时不时抽空拿着鞭子去训诫十下八下的,就不信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片子骨头能硬似城墙。

    可半个月下来,吴妈妈胳膊累了,心也累了,城墙有多硬她是不清楚,但那丫头的骨头是真他娘的够硬——在两天两夜没吃饭没喝水的情况下,她还能把松了绳子想扒她衣裳的龟公的耳朵给咬掉。

    吴妈妈挤着笑,“要不换个人来陪您如何?将将十四岁,模样也好看的不得了,关键是还没陪过客,干干净净的,您保准喜欢……”

    面前这人五大三粗,以她看人的经验,应是有拳脚功夫,在他手底下,嫣如肯定占不着便宜,再者,他不是喜欢丑的吗,那丫头真真是楼里最丑的一位了,相信这位客人必定会极其喜爱。

    着能赚钱又能经过熊飞的手调教姑娘的主意,吴妈妈的三寸之舌不停地游着。

    好半天,她嗓子都快干了,熊飞蹙起的眉头才渐渐放开,“真有你的那么好?”

    他面上一副“要是不好看就拿你是问”的威胁神情,瞧得吴妈妈眼皮一跳,殊不知,他是装的,心里是迫切的想见到人。

    如果初到汇缘楼就点名要嫣如姑娘作陪,这精明的老鸨一定能发现有异,所以经过姜阮提点,他一连四天演着戏,循序渐进,直到此时让吴妈妈主动提出要嫣如出来陪客。

    熊飞看见老鸨被他吓得起了退意,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拎起桌上的酒壶,闷头就灌,等酒壶被放下,他眼神迷离,含糊不清道,“既然你好,那我就给个面子,将人带上来吧。”

    醉了?

    吴妈妈松了口气,醉了好,她笑着退出房间,不一会儿,两个龟公一左一右,用了很大力气架进来一个瘦弱的姑娘,她的脸应是刚刚被人用水擦过,额间耳前的碎发有些湿润,白净的脸只有巴掌大,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她脸上的疤痕更是显眼易见。

    一瞬间,熊飞像是看见人间珍宝一般猛地站起走过去,只是脚步飘忽酒气喷鼻,他凑上前,看着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儿啊?”

    姑娘梗着脖子,歪过头,一言不发。

    吴妈妈在暗处掐了她瘦得只剩一层皮的后背一下,面上挂着笑,“她叫嫣如,头一回出来,没见过世面,怕是有点慌张呢。”

    熊飞大手一挥,推开了嫣如身两旁的龟公,两人被他的大力推了一个趔趄,他一把将姑娘箍住,了个酒嗝,“行了,你们退下吧。”

    吴妈妈撂下一句“您务必耐心些”就出去了并关上了门。

    不大的房间内只剩下两人。

    熊飞贴着门听了听头的动静,确定没有人在门后,他放开嫣如。

    没了束缚,嫣如“蹭”一下子跑到角落里抱着膝盖蜷缩起来,下巴深埋在双臂内,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正望着她的熊飞,眼神可怖。

    熊飞将房门拴上,心翼翼的走过去。

    姑娘警惕非常的眼神刺痛了他的眼睛,她像只幼的受了伤的狼,露出未长成的獠牙,想以这种方式吓退要伤害她的人。

    他暗暗叹道,要是自己成婚早,估计孩子能有这么大了吧。

    这么的姑娘,这样的年纪就被老鸨推出来陪客,熊飞狠狠地攥着拳头,天杀的老鸨!可恨!

    他蹲在嫣如面前,嫣如迅速地收回脚,使劲地往角落里靠,仿佛想将自己镶进墙里。

    熊飞搓了搓脸,搓出一个他认为是此生最和善的笑容,轻声道,“你叫萧嫣是吧?”

    姑娘怔楞一瞬,他怎么知道?

    但对切都十分警惕的她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开口答话。

    熊飞又压低了声音,“你哥哥萧子平让我来找你,我是他的朋友。”

    这句话完,好一会儿,萧嫣慢慢地将头抬起来,她张了张嘴巴,“哥,哥哥,我哥哥。”

    熊飞望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站起身去倒了杯水,端给她,“喝吧。”他又蹲下,轻声道,“饿不饿?”

    他见姑娘虽然神色警惕,但体力明显不及,刚跑起来的步子也有些虚浮,想必是那老东西饿她了。

    萧嫣没有回答,而是问,“我哥哥在哪里?”

    她被关在黑屋子里很久了,看不见太阳和月亮,数不清到底来了这个地方多久了,只记得在身上的鞭子很疼,口中常常干渴,腹中常常饥饿,好几次她被晕过去,恨不得就此闭上双目再也不醒来,死去算了,可一次次的,她又睁开眼睛了,她还是想再看一眼哥哥,甚至,她有个信念,只要活下去,某天,哥哥会来接她回家的。

    熊飞了下萧子平的长相和年纪,又了几件两人在逃亡路上的事情,见她听后彻底放松了警惕心,他才接着道,“你哥哥不方便来汇缘楼,只能托我来将你赎出去,我先叫顿饭来给你吃,等吃饱了,你听我安排,今夜就赎你出去,好吗?”

    萧嫣点了点头,“谢谢你。”

    熊飞笑了下,“勿谢,你哥哥已经谢过了。”

    虽然没直接给他好处,但给姜掌柜帮助了,姜掌柜高兴了就能将琴儿嫁给他了。

    熊飞喊人叫了饭,头的侍候的人也没起疑,玩饿了中途点菜吃的客人也不少。

    饭菜送来的很快,跑堂的将盘子摆到桌上后,抬眼向床的地方看了眼,见被窝里有个人形的突起,他“嘿嘿”坏笑了下,“客人玩的可尽兴?”

    熊飞露出邪笑,又立即把脸拉的老长,“滚滚滚!老子的美人,你勾着脖子看甚?!快滚!”

    跑堂的连连道歉,快步退出了房间,然后步跑到二楼拐角处,哈着腰,对早已等在那里的吴妈妈道,“我看是成事儿了,嘿嘿,那客人蛮厉害,不声不响的居然拿下了她。”

    吴妈妈诧异一瞬,“成事儿了?!”

    那客人不是只看歌舞吗?这回怎么动手了?难不成是只喜欢长得丑陋的雏儿?啧啧啧。

    她担忧嫣如性子烈,虽那客人五大三粗的,可毕竟是饮了酒,万一不甚,被那野丫头伤着了,可又是一笔官司,所以让跑堂的送菜时特意看一眼房中情形,若是不妙,她提早带人将野丫头绑出来,没想啊……竟是有两把刷子。

    房间内。

    熊飞看着萧嫣狼吞虎咽的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像是十天半月没吃过饭一般,他要是有个闺女受这种苦,心都得碎了,他心疼劝道,“慢点吃,不着急,都是你的。”

    哥哥的朋友便是熟人,萧嫣露出个傻笑,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熊飞给她倒了杯茶,“心些,别噎着了。”

    按照计划,见到人的三天内将她赎出去就好,但看见她这副样子,他是一刻都不想让她在这里多待。

    想了想计划是否周全,熊飞决定今夜一定要将人带出去,他轻声道,“等下,你这样……”

    每一句,他就停顿一下,询问萧嫣是否听明白了,待对方点头,他继续往下。

    吴妈妈站在二楼的围栏处向一楼大堂内看去,欣赏着自己经营的“盛景”,她边笑边嗑着瓜子,忽然,她听见哪个房间里传出了惨厉地尖叫声,还有碗碟碎裂的声音。

    循着声音,她找过去,原来是嫣如在的那间房!

    接连的尖叫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吴妈妈的耳朵里,她大惊,赶忙去推房门,一下没推开,两下没推开,想来是从里头栓柱了。

    她喊来龟公将门撞开了。

    门一开,刹那间,看到里头情形,面的人都目瞪口呆——用一片狼藉来形容都是委婉的,矮桌和软椅东倒西歪,一地的瓷器碎片还有残渣剩菜,床帷帐也被撕扯的破破烂烂。

    熊飞正一手攥着嫣如的两只细细的手腕,另一手似乎是要扇她耳光,只是被撞门而进的吴妈妈断了。

    他狰狞着一张脸,怒气冲天,狠狠地剜了一眼来人。

    吴妈妈被他看得一哆嗦,又怕他下手狠了一个大巴掌将人死,好好的姑娘才出来接客就没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好些“苦功”。

    她挤出个僵硬的笑意,“大爷,别这样啊,有话好好,别人呀。”

    熊飞依旧攥着嫣如的手腕,冷冷道,“呵!你家的姑娘倒是精贵的很!碰都碰不得了!”

    “诶呦,哪儿能啊!”吴妈妈看向嫣如,“好姑娘,快跟大爷赔个不是。”

    嫣如死咬着牙冠,偏偏半声不吭。

    吴妈妈上前,软着腔了好几句,寻思着先将她从熊飞手里拽出来,别回头真把人惹得砸楼。

    但不管她咋,熊飞都死死抓着不放手,一脸怒气。

    最后没了辙,吴妈妈苦着脸,“大爷啊,您到底想怎么着啊?怎么才能把人给放下?”

    熊飞冷冷一笑,“还放下?!我他娘的还得带回家收拾她呢?!给脸不要脸!老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妮子!”

    吴妈妈一听这话,什么意思?想给带回家?难不成还要赎人不成?

    她心里飞速地合计着这事儿,白来的姑娘性子烈,看样子以后接客也没指望了,要是能换笔银子……值!但又一想,当初那两个人的意思是让她将人给看管好了,这赎出去貌似……她看了看嫣如倔强的面孔,还有熊飞怒气冲天的模样,心一横,让她圈起来,也没圈在哪儿,这男人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肯定能将人看住。

    吴妈妈笑道,“大爷,咱们楼的姑娘可不是想带回家就带回家的,妈妈我劳心费力养的闺女,您带走就带走肯定不成,得表示一点诚意啊,好歹让我知道自己闺女跟了好人家去享福了不是?”

    熊飞明白对方这是等出价了,他猛地松开攥住嫣如的手,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熊飞斜了一眼,“跟着老子必定能享福,妈妈不容易,我这就给您些嫁妆!”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不知嫁妆几何?”

    吴妈妈抿嘴笑笑,“我楼里其他闺女出嫁都是二百两银子呢,嫣如她……就一百五十两吧!”

    “一百五十两?!”熊飞气笑了,“一百五十两老子买十个她都够了!你真敢要呐!”

    吴妈妈也不尴尬,也不生气,初次叫价只是试探,这大老粗不知是被惹怒了还是什么原因,竟是抠门起来了,她又道,“一百两银子呢?”

    熊飞啐了一口,“呸!五十两顶天了!”

    听见这数,吴妈妈脸色不太好,指着一地狼藉,“客官,您可不能这样啊,方才摔的都不止这价钱了。”

    熊飞又啐了一口,“当我眼瞎没见识?!老子好东西买过不少,你这满屋上上下下的瓷器都没十两银子!”

    青楼又不是高官富豪的府苑,怎么可能放珍品在屋内当摆设。

    吴妈妈眼珠不停转着,算计着价格,熊飞将嫣如一把拽起来,“我也不是第一回 来汇缘楼了,妈妈是个敞亮人,我到也不能太抠,八十两,五十两嫁妆,三十两赔偿,能嫁就嫁,不能嫁就当我与这楼无缘,以后也不来了!”

    八十两也不少,正好是她的心理价位。

    吴妈妈脸色一转,立马变得喜气洋洋,“嗳,咱都是敞亮人,八十两就八十两!您什么时候来接嫣如啊?”

    熊飞将腰间的钱袋扔过去,“你数数吧!”他阴笑着冲萧嫣道,“老子今晚就娶亲。”

    吴妈妈先是一掂量,然后将钱袋递给龟公,让他数,而她走上前,假模假样地跟萧嫣着离别的心里话,很快,龟公咳嗽了一声,点了点头。

    三条街越时娱乐行会。

    姜阮在院里的树下坐着,吹着夜风,一会儿,郑樟从后门进来,走过来,道,“掌柜,都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