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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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里面的人拉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个约么六十来岁的男人,头发几乎全白,脸上有着深深沟壑一般的皱纹, 一双眼睛里满是颓败之气。

    姜阮聚睛仔细一量,发现对方只是显老而已,面容不过四十来岁,五十岁的样子, 她礼貌笑了下, “请问, 您是吴子涯先生吗?”话的同时, 她借着余光向院里觑了一眼。

    不大的院子里杂草丛生,斜角处的正屋门比门口的这扇大门还要破, 几乎一边的半扇门下方的木头都糟了,底部边缘参差不齐,这样绝对漏风啊。

    面前人精气神零散, 满脸无欲无求只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模样, 姜阮觉得这事儿可能不太好办,但她也没想着退缩, 大老远的来了,总要试试。

    很久没有人登门了,今日突然有客来找, 老人家神色恍然一瞬, 片刻, 点了点头, 他张张嘴巴却没有话。

    姜阮对他的身体状况了然, 知道他嗓子坏了,她道, “能否扰您一下,我是……”她将如何找到他还有此行的目的大概了下。

    半晌,吴子涯道,“进来吧,寒舍简陋,失礼了。”他很缓慢的出这句话,艰难得像废了极大的力气,他的嗓音嘶哑,好似个坏了的生锈了的组合零件,两者无法良好的磨合,在巨大力气的推动下才被迫转动起来。

    姜阮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便知晓他是声带受损了,这就奇怪了——按理,这种程度的损坏,在大周,应当是可以治疗恢复的,他怎么还会哑着呢。

    吴子涯本想给姜阮倒杯水的,但尴尬的是,家中并无多余的杯子,用他自己的给人家姑娘倒水也太不合适了。

    姜阮看出来了,道:“无需忙碌。”她扫了眼已经有了枯黄之势的杂草,继续,“朋友讲您十年前是名动京城的书人,只是因为意外……”她委婉试探着。

    吴子涯应该是有些日子没同人过话了,他话的速度很慢很慢,“不过是些夸张的谣传罢了……”他没有讲述自己因何受伤,只是自谦的了几句,最后道,“我不会再收徒了。”他指了指姜阮带来的礼品,“东西你也拿走吧。”

    自从他嗓子坏了之后,曾经那些喝过拜师茶的,殷勤的前赶后赶上前要伺候他的徒弟全都跑了,树倒猢狲散。

    姜阮道:“您先别着急拒绝。”她看也不看那些礼品,像不是自己带上门的一般,缓缓了个故事,“早年,我听过一个故事,有一女子歌喉甚美,十里八村没人能比得上她,于是呢,她被当地土财主看上了,强掠回家让她每日都唱歌给他听,土财主听高兴了,多次赏了金银珠宝给那女子,如此,土财主的夫人暗暗嫉妒,让丫鬟给那女子喂了毒,女子没死,嗓子却坏了……”

    这事儿是何大娘前几天给姜阮的,故事的主人公也不是村里的女子,而是船坊上的歌女,因同船的歌女嫉妒,所以给下了药,当然,这会儿不好讲是个歌女的故事,她就给换了个背景,但换汤不换药,最后那歌女被治好了,回到船上继续唱歌。

    吴子涯听了这个故事,眼睛微微睁大,“灌了毒药也能治好?”

    当初,他正值壮年,名气颇大,也没什么顾忌,书时不心讲出了听来的当朝一位大人物家中辛秘,他不知是真是假,出去只是图个乐子,但,有日他回家时被几个人灌了沸水,烫坏了嗓子,他那时还不知为何,也去问过很多位郎中,他们一律是摇头叹息,是没治了,后来,等那大人物被当今抄了家,没了势力,他渐渐才琢磨过味儿来,怕自己是歪道正着,出了真事儿。

    那之后,吴子涯就不再书了,不是不想,只因劫后余生的胆怯还有这糟糕的嗓子,书无望,时隔多年,忽然听到有人灌了毒的嗓子也能被治好,他浑浑噩噩如死灰般的孤苦日子突然有了些期盼。

    他再次问道,“真的能治好?”

    姜阮笑了笑,“我听的反正能治好。”

    人最怕无欲无求,只要有了念想,才有弱点,她才好游。

    ……

    等在巷口赶马车的车夫无事做,他拍着飞来的蚊子,一掌一只,心想今日这笔单子还挺轻松,要是以后多接几个就好了,他又抬头看了看挂在高空的日头,瞅这时辰,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也不知道这掌柜啥时候出来,正念叨呢,巷子里传出开门的声响,他伸着脖子望去,呦,掌柜出来了。

    车夫随意拍了两下手,立马坐的板正,等着雇主上车。

    姜阮笑着跟吴子涯道了别,此时,吴子涯的脸仿佛吃了灵丹妙药般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他面色红润,眼中也燃起了斗志,“姜掌柜请放心,我必定将生平所学都传给他。”

    “生平所学倒是不用,毕竟他能学到您的一些皮毛就足够受用了。”姜阮跟吴子涯客气着,“那么,明日越时见。”

    马车上,姜阮将街上的杂乱声音屏蔽,闭目养神。

    她跟吴子涯谈好了,不是收徒,不拜师,只管每三日给周柯上一次课,每三十日结一次钱,她还会找郎中给他治疗嗓子,这比买卖算是双赢。

    回到越时,姜阮进了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在吴子涯后边了个对勾,她又从头捋了一遍——秦家四姐妹的舞蹈、声乐老师找到了,越时娱乐演出专用的琴师找到了,妆娘找到了,这些人除了吴子涯全部已经签好了契书,完美。

    一桩事了,正在她要给自己放半天假休息休息时,萧子平又带来了好消息——梨合印书行的合约敲定了。

    姜阮笑了笑,“好,大功一件,月底给你加奖金。”

    萧子平:“掌柜客气了。”他顿了下,继续道,“嫣儿她跟着春杏学做了荷包,她绣了一个,是要送给你,只是担忧你公务繁忙,托我问问什么时候有空闲。”

    姜阮瞬时收回了笑意,“你自己的事,怎么总是麻烦你妹妹。”

    她最近两回去找萧嫣,姑娘也是个鬼灵精,总是有意无意的道“姜姐姐,你要是我嫂子就好啦,我哥哥他好笨。”

    姜阮就寻思:你哥要是个笨人,这天底下恐怕没什么聪明人了。

    结合着萧子平近日来有事没事的献殷勤,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的姜阮悟了,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也看出来了,明白了,对方这是追求自己呢。

    按理,萧子平不差劲,身量高,学识广,模样也俊秀,但她没感觉,不知道是暂时没心思谈恋爱,还是没遇上合适的,她没想过这些。

    姜阮接着又直白的跟他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多花些心思在生意上吧。”

    萧子平明白,她这是拒绝自己了,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在预料之内。姜阮和其他女子不同,别人要是遇到这种事儿,不是脸红心跳的告诉家里人就是躲得远远的,而她呢,坦然的就这么拒绝了。

    没事,他还有很多时间,不急。

    萧子平摇了摇头,挂着笑推门出去了。

    得,这是还没放弃啊。

    姜阮有点头疼,他是啥时候看上自己的呢?!

    看来是这回的还不够直白,下回遣词造句再精确些。

    话,没想到萧子平脸皮居然这么厚,要是司宿有他脸皮的一半厚度就……诶?怎么想到他了?!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

    他有精神病。

    本来算休个短暂的只有半天的假期,姜阮放弃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还是工作吧,工作使她快乐。

    ……

    因着梨合印刷行的合作已经敲定下来,姜阮让萧子平找了个稍有水准的画师,给越时的艺人们画了几张“艺术照”,准备开印做签名照,除此之外,还给现所有包括员工在内所有越时娱乐的成员画了张“大合影”,姜阮把那张画裱了起来,挂在了前厅的墙壁上。

    大周的画师收钱普遍较高,只有赚大钱的商人或者高门再或者宫里的贵人才会请画师画像,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有闲心想这个。

    越时的员工们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头一回画像呢,平时没事儿就站在墙壁前欣赏,眼珠子都恨不得钻进画里,但再好吃的肉也总有一天能吃腻,挂了几天后,大家就觉得稀松平常了,只有何大娘,她是新鲜个没够。

    “掌柜啊,这画可画的真好。”何大娘不敢伸手去摸,恐怕一个不心给摸掉色了,“那画师手艺真不错呢!”

    姜阮暗忖:必须不错啊,就这一张画二十两银子呢,要是画的不好,我岂不是得找他干架。

    何大娘絮絮叨叨的继续:“时候家里穷,我娘带着我去富人家里做帮工,那次,我就见有画师给后院的夫人姐们画像,我可羡慕了,总想着,等长大了也要画一幅,一晃三十年了,这事儿我都给忘啦,没想到,老了老了,时候胡乱想的事儿竟是成真了。”

    姜阮神色复杂,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

    这要是在现代,何大娘必定是自拍达人啊。

    她将画拿下来,“您看吧,凑近了看,摸摸也没事儿,坏不了。”她又笑,“这才哪到哪儿,以后咱们隔一段日子就画一张,把越时的墙面上都挂满了。”

    何大娘托着画框,笑个不停,嘴上仍是,“那得多费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