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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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

    牧野想起昨晚梦见背上负着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街市上,街头飘着雪,却一点都不冷,两边都是像在横店拍古装戏一样的贩,经营着吃杂货。而他背上的人好像是睡着了,安静地垂着头,让他看不清面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背的是温涯。

    他就这样背着他,一直走,一直走,一股沉郁的隐痛一直撕扯着胸口,直到醒来时都觉得胸背作痛,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这话出来委实莫名其妙,又有些轻浮,牧野摇摇头,便只是:“你做饭好吃,要是上辈子就认识你,兴许还能多吃几次。”

    温涯心中几乎已经笃信了瓜瓜就是他从不足一臂长养大的狰兽,再看牧野时心中也怀揣了多几分指望——既然他可以从现世进入书中的世界,既然那个世界中的异兽也可以重新转生到这里,那么,与牧长风像足了八分的牧野,为什么不可能是他的长风转生而来呢?

    可他在回来后翻遍《丹衷》全书,故事的末尾分明写着,牧长风与天同寿,庇佑万物,又怎么可能会转生?

    他没办法证实,又没办法放下这种猜想,便索性顺着他的话道:“要我做顿饭还不容易?之前就好了回来请你吃饭的,就是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菜,有什么忌口——”

    牧野道:“不挑食,好养活。”

    温涯微微一笑,抚弄着橘猫瓜瓜,开口道:“你不,那我随便做?”

    “那就做一道荷香糯米鸡、翡翠菜心、白菜豆腐煲……要是买到了活虾,就做白灼虾,买不着就换成卤牛肉,汤是竹荪菌菇汤,饭后吃一碗桂花炖奶,再做一些桂花米糕,给你拿走,怎么样?”

    他的,是牧长风开始外出历练以后,每次临行前要吃的一餐饭,东西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样东西,他也吃不腻。

    话时,他一直留心着牧野的反应。

    而牧野一怔,胸中忽然再度涌起那种奇怪的酸痛。

    随即,又生出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是桂花炖奶和桂花米糕。

    不是桂花年糕、桂花酒酿圆子、桂花糯米藕、桂花糖芋、桂花糍粑。

    他一直心心念念可是又怎么也想不起的那道甜食,原来是桂花炖奶和桂花米糕。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磁,“温涯,我们俩上辈子一定见过,这次我是真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别过头看他,温涯抬起头,正好能看到他角度完美的眉弓,和深邃干净的眼瞳。

    温涯暗自叹息微笑,眼眶滚烫,嘴上却只是:“专心开车。”

    牧野回过身开车,长吁一口气,“你不知道。大概有七八年了,我一直在想吃一种加桂花的甜食,只是记得是时候吃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名字。可我不是长在苏杭,怎么可能吃过什么桂花点心——”

    “我想不起那东西叫什么,吃了桂花年糕、桂花酒酿圆子、桂花糯米藕、桂花糖芋、桂花糍粑,没有一个是我想的那样。今天你桂花炖奶和桂花米糕,我一下子觉得就是这个。”

    “其实我不大信这些,可你,我们要不是上辈子认识,还能是为什么?”

    他很少一口气这么多话。

    温涯低下头捏捏瓜瓜的肉垫,面颊被车里的暖风烘得有些干燥,又有点发烫。

    他心里想着,是了,桂花米糕,是你还在外门担水砍柴、食不果腹的时候我偷偷藏在柴堆里的;桂花炖奶,是你上了霜雪峰以后,八九岁了还的个子,又喝不惯牛奶,我怕你长不高,经常蒸来给你吃的。你那样重情,旁人对你的好,你从来不会轻易忘了,所以才会到了来世也记挂着。

    原来你就是长风,我早该认出你了。

    只是,不知道我死后以后,你究竟过得如何。

    你后来真的在枯禅岛上看到了那面可以照见一切的天问之镜了吗?如果当时我知道你迟早会看到真相,从一开始就不会瞒你了。

    你理应与天地同寿,为什么会转生到这里来呢?

    不过,这世你父母双全,前途光明,被千万人簇拥喜爱着,也许转生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于前生,究竟是已经成为过去,你一路走得辛苦,不快乐的回忆那么多,忘了就忘了。

    今后,只要你一生和乐圆满,那么,其余都不值一提。

    温涯只觉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轻松地笑着跑火车,“是吗?那我上辈子可能是个开馆子的。”

    牧野:“那我一定常去你店里吃饭。可能生意太好,总是没空位,到了下辈子还惦记着。”

    温涯大笑。

    在一家私房馆吃过很不错的一餐饭后,牧野将温涯送回了住处。

    瓜瓜不舍地蹲在座椅上,“呜嗷”“呜嗷”,叫得十分委屈。

    温涯:“就不请你上楼坐了,走得急,估计家里很乱,你下午又有事。这两天……你什么时间有空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去买菜,好了请你吃饭,不骗人的。”

    牧野下车时戴了口罩,他那张过分具有国民度的脸也确实不宜露在外头。他的身上穿着北电的羽绒服,像个闪闪发亮的大号黑色塑料袋,帮温涯把行李取了下来,递给他时,他不经意碰了碰他的手指,轻笑一声,:“好,那就明天下午过来找你过年,好不好?你累不累?”

    温涯莞尔,这才记起明天就是北方的年,“好,那我早上去买菜。”

    牧野站得离他很近,低头注视着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很想搂着他的后颈,和他抵一抵额头,亲一亲他的眼睫。

    他在口罩下飞快地舔了舔下唇,点点头:“上去吧,冷。”

    然后,看着温涯提了行李上了楼,直到他的身影不见。

    *

    温涯回到家后不久,张才俊再次了电话过来,“下午过来公司一趟,看一下《丹衷》的合同。对了,新给你配了个助理,你过来认认人,明天晚上他会跟你一起去无锡——”

    温涯蹙眉道:“明天要去无锡?”

    张才俊:“那个制作人没跟你?菠萝台的网综,刚好泽宇也在,可以关照你——《史上最强NPC》,最后一期,春节档播。原定嘉宾有一个醉驾,取保候审呢,是万娱新捧的爱豆,想保,热搜压着,不过我看悬了……反正现在节目是录不了了。原本呢,少他一个不少,正常录就完了,不过你昨天在《有戏》还算亮眼,就想让你去补个缺。”

    《史上最强NPC》,大型户外实景网综,温涯模模糊糊地记着,好像穿越前曾经看过一期,大概就是分成红蓝队,参赛选手作为工具人NPC,帮助AB两个主角去完成对抗任务。他看的那一期是两队分别帮助一个才子和一个将军去追求同一个姐,进度更快,率先备好聘礼下聘的队获胜,总体来就在跑跑跑,做任务,每一期的剧情任务都不同,看的时候觉得有趣,但录制起来想必是很累人的。

    就是申泽宇一向跟他不对付,因为《丹衷》选角的事也算是结了不大不的梁子,不过问题不大,这档节目嘉宾众多,如果分组不在一起,很可能整场都碰不上面。

    温涯:“去倒是可以去,但为什么是明晚?是当晚到了就开始录吗?录制时长大概多久?”

    张才俊:“你明天休息一天,晚上坐二十三点的航班,隔天一点落地,从机场过去有钟点房,休息到五点,过去直接做妆发,相当于不到二十四时多赚一笔通告费。”

    温涯:“……”想玩死我倒也不必这么迂回,可以更直接一点。

    张才俊问:“有问题?”

    有钱不赚王X蛋。

    温涯揉了揉眉心道:“当然没问题。”心中暗笑,从前自己努力上进,百折不回,偏偏只能去直播间带个货,如今他心无挂碍,诸事看开,机会倒是自己找上来了。

    下午,温涯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去公司领助理拿台本。

    其实平心而论,张才俊确实对他不差,毕竟都是他手底下的艺人,他们得道,他自然也跟着扬眉吐气。再加上如今他多了些冲出聚点的这一亩三分地的可能,而娄琛这两年转战大荧幕屡屡失败,人气有所下滑,顾不上整他,张才俊又本就和娄琛的经纪人不对付,这样的时候自然也乐得帮他一把。

    这次配给他的助理,是老张的一个远亲,姓李,名叫乐乐,孩子顶多二十出头的模样,瞧着像是刚出来闯社会不久,眉宇间透着青涩,人老实,但不拘谨,一开口就管他叫哥,笑起来还挺乖,一看就是个好孩。

    温涯带着他认了认门,笑着跟他:“你哥糊,人穷,不开车,出门都是坐地铁,你驾照用不上。”

    李乐点点头,很赞同,“买车不划算,贬值,还限行,还塞车,还是攒钱买房子好。”

    跟他约定好了明天晚上碰头的时间,便匆匆回去把行李里的脏衣洗上,赶晚场去生鲜超市看看蔬菜和肉类——其实买菜最好是在菜市场买,选择也多,价格也低廉,不过菜市场距离不近,最近连着录制节目赶路,他也实在有些不堪重负,明天不想早起,所以只好今晚全部买好。

    牛肉要买牛腱,最好提前腌制,卤起来会上次的更好吃,鸡要买新鲜的,可惜只有冷冻的虾仁卖,白灼虾是做不了了……他在生鲜超市精挑细选,中途还按设定好的时间带文案转发了《丹衷》剧组的演员官宣,却唯独没想到和牧野一个电话取消明天的晚饭——

    前生自鬼哭崖一别,温涯总道再也没有机会见他,只是每逢年节,还是会照常在霜雪峰上摆一桌宴,连他自己也不清心里还存着怎样的指望,可牧长风在鬼哭崖上受刑,在灭妖谷里苟延残喘,等不到师父去看他一眼,又怎么肯再踏入灵山宗的地界?

    其后的几十年里,他们只见过匆匆数面,没有一次是好事。直到他背离师门,独自漂泊江湖,后渡劫失败,废了修为,被牧长风带回血煞宫,才有了最后相处的几年。可那时他每况愈下,朝不保夕,几乎不能行走站立,他们之间又相隔了太多的岁月恩怨,早已不知该如何相对。

    毕竟,能在年夜做一餐饭给他,是他一直想做,又没有机会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