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正午过后,望湖伴着梅津一同到了青明山脚下。青明山乃青城唯一一座山。此山高耸入云,建于山顶的远光寺周边常年云雾缭绕,进入寺庙则宛如置身于云上仙宫当中。
通往山上有一道蜿蜒的石阶,皆是前朝的信徒一阶一阶铺就而成的。最令人称奇的一道景色乃是这石阶两侧皆种有连绵的杏花。
早春二月,惊蛰一到。这沿途的杏花次第开放,绵延山麓至山腰皆如两道灿烂的烟霞。
或晴或雨,皆是赏杏花的好时候。雨天里的云雾缭绕,粉嫩娇的杏花笼罩在雨雾之下,雾里看花,人与花皆朦胧缱绻。
春和景明,傍晚夕阳挥洒而下,漫天云霞,连绵杏花。每一阵风动,落英缤纷,杏花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而下。
故而今日山脚下,放眼望去皆是马车,还有车旁百无聊赖的车夫,三三两两地围聚在山脚下的茶肆里吃茶喝酒、谈天地、静待主人归。
“梅姑娘,我同你上去吧。”望湖拨开马车帘子,里面端坐着梅津与月牙。
“不必了。我与月牙上去便可。”梅津道。
临行前魏越特意叮嘱望湖:“今日我不在梅姑娘身边,你定要护梅姑娘周全,不可离开半刻。”
望湖自是知道公子是担心梅姑娘的安全,但这往来皆是香客信徒,佛祖脚下做坏事,这些人定然会有所收敛。梅津又不必他跟着,他斟酌再三,仍旧是答应了。
“姑娘,我就在这山脚下等候。还望姑娘早去早回。”望湖立于马车前,望着两个姑娘。
今日梅津与月牙都只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首饰这些皆取了下来,腕上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了些果品香烛。瞧上去真像两个农家女。
只是两人皮肤白皙,身姿苗条,容貌姣好。站在人群中,也是吸睛的。
望湖复又望着月牙:“月牙,照顾好梅姑娘。”
月牙应着了。她自跟在了梅津身边,进了魏越的院子,就时常能碰见望湖。不知为何,明明两人也算是自幼相识,虽话甚少,但她总是不喜欢望湖那副总是低首敛眉,温顺听话的样子。
而且,相比于陆定然的冷漠;望湖身上,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而当他刻意靠近,便会让人觉得,并非是发自内心。
这青明山上虽有石阶,但山路仍旧陡峭难走,两人正午刚过便从山脚开始往上走,一直走到日头微微西斜才抵达山门。随着其余香客一道,跟随知客师父进入寺内。
在深沉的钟声与僧人诵经声中,月牙压下声音问:“姑娘,你来求平安符,你可有准备。”
梅津点头:“准备了。”其实求平安符一事,并非是梅津一时兴起,在她上一次在赌场见到魏越之后便有了这个想法。
当时那人招招致命,若非魏越身手敏捷,那么中那一匕首之人便是魏越了。而这一匕首下去,凶险无比,生死难料。
曾经是她不知魏越为何会架,是在做什么事。但如今知道了,她便难以再用耍猴、戏鹰这样的话来形容魏越所遇到的危险了。
故而这平安符,她近日来一直在绣。而今日正午之前,紧赶慢赶,总算是提前完工了。
“我要看看你绣的。”
“怎么,怕你自己给陆护卫绣得不好看了?”梅津一眼便洞察了月牙的心思。她今日听闻梅津要来寺庙里求平安符,蹬蹬地也跑回了自己屋子里,神神秘秘地拿了一个锦囊出来。
月牙顿时羞红了脸,别过头去,嘴硬:“才没有。我是看看你的绣工可还拿得出手。我的女红可是得了夫人赞赏的,自然是比你绣的好的。”
嘴上硬,但手上诚实。拿了两个平安符出来比较。
谁知刚拿出来,月牙的脸色就变了。
见她半天不话,梅津问她:“怎么了?你被你自己惊为天人的绣工吓到了?”
谁知真给梅津中了,月牙丧气道:“是,吓到了。”她哭丧着一张脸,“我拿错了。这是我幼时绣的,那时我的绣工确实是惊为天人的丑。”
“你幼时绣的,怎会拿错呢?你拿时不看一眼么?”梅津又好笑又可怜地看着月牙。
月牙撇嘴嘟囔:“这两个平安符,我都用了两个锦囊装着。我明明记得这锦囊上绣了一朵荷花的,装着的是我新绣的呀!怎会记错了呢?”
“你都用锦囊装着?难不成,你这两个绣的,都见不得人?所以用漂亮的锦囊遮掩。”
“胡!我这是因为,都是给陆定然绣的,才要好好护着!”月牙一时情急,反驳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引得前后两三人纷纷看向月牙。
月牙连忙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么不争气,梅津一炸便出来了。果然,身侧的梅津嘴上露出得逞的一笑:“哦~这是得好好护着。”
“那现下可如何是好?我,我只拿了这一个。”月牙欲哭无泪,这绣的字如爬虫,如何能拿得出手?
梅津接过那平安符,细细端详,安慰月牙:“无事,即便你这绣得再丑,我想陆护卫都会爱之惜之的。”
“真的吗?”月牙满脸希冀。恨不得自己这爬虫绣功的平安符能被陆定然捧在手心里当宝贝才好。
“真的。陆护卫会喜欢的。”梅津勾了一下月牙的鼻子,拉着她的手继续走进去。
一场的意外自然是没有影响到月牙的心情。若是陆定然不收,她得陆定然也定然要收下。否则都对不起他“定然”这么个名字。
两人对着佛堂里每一尊塑金身的大佛,一一参拜。而后又跟随求平安符的香客一起,去请求大师开光。
最后,两人都心翼翼地收下这开了光的平安符。但两人尚未踏出山门,空中一声轰鸣滚滚而来。
日头不知何时被掩藏起来,一丝光都不曾透出来;阴沉沉的云雾好似压在人们身上。
“姑娘,我们不曾带伞。这走到中途,怕是会落雨。”月牙皱着眉,忧心道。
领着两人出山门的沙弥开口:“二位施主还请稍后,我去拿把伞来。”完朝两人一拜。
梅津与月牙也双手合十,回以一拜:“有劳师父了。”
“无事。”
待两人下山路上,果然下了雨。但今日的雨好似在怜悯人间,格外轻柔,就连风都是微微拂过。
幸而过了冬日,白昼渐长。两人抵达山脚时,天色尚且不晚。她们在一众马车中间寻找自家马车,突然身侧的月牙惊讶道:“姑娘,你看那石阶下站着的人,可是二公子?”
顺着月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棵杏树被雨水大得掉了一地粉嫩的花瓣,树下,正站着一个人。手中撑着一把伞,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束紫色的花。
正是魏越!
魏越来了,陆定然也必然来了。月牙将伞留给梅津,自己冲进了雨里,朝着陆定然的方向跑去。
眼尖的陆定然一眼便瞧见了月牙,担心她淋了雨。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边走边撑起了伞,迎着月牙过去。
看得梅津嘴角微笑,偏头发现魏越将捧花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待梅津看向他,他才冲梅津招了招手。唤梅津过去,自己却一步也不曾踏上这石阶。
梅津收了自己的伞,跑着钻入魏越的油纸伞下,与他相对而立。
“怎的来这儿了?”魏越将花递给梅津,“这来的路上,见着好看,给你采了一束。”
“我来祈福。公子呢?望湖果然给你通风报信了。”梅津接过那束紫色的二月兰。头顶是花,手中也是花。
无论是何年岁,春日总是生机与美好并存的。
而魏越也温柔地,在这个美好的时候,采撷了一束花,于微雨杏花下,静候着她。
魏越轻敲她一脑袋:“担心你半路被拐卖,来护送你。”
斜雨湿了梅津的发丝,一绺一绺地垂在额上,阴沉的天乌黑的发,衬得梅津的脸庞更加白里透红,娇俏可人。他顺手替梅津理了理发丝。
“正好公子来了,那这平安符便直接给你吧。”着梅津颇为得意地双手呈上。橙黄色,一个平安符,上精巧地秀着“平安”二字,就这么静静躺在梅津手上。
等待它的主人来领走它。
“给我的?”魏越将花给梅津,腾出一只手接过这平安符。有些迟疑,他敬神佛,但不信神佛。
其实这里的石阶,魏越从未踏上过。只因他心中永远怀着一份敬畏与分寸感。既然他日日出入赌场,手沾鲜血,便不会踩上这石阶一步。
梅津爱惜地看着那护身符:“嗯。我走了这里的每一阶台阶,诚心诚意为公子求来的。公子可要好好带着。”
顿了一会儿她补充:“我以一片赤诚之心求佛祖保佑公子,会灵验的。佛祖会看见的,公子的挣扎。”
就像她能看见一样。也能看见,公子的善良与温柔。
魏越对上梅津认真笃定的眼神,一时之间恍惚了。
这个人,好似能看穿自己的内心深处。那里存在着的摇摆不定与恐惧。
他像捏猫脖子一般,捏了捏梅津后脖颈,释然一笑:“嗯。你早给我的,我派人来开光不是更快。”
他得了这平安符,高兴地得意忘形,刚想回头跟陆定然嘚瑟一把,谁知他手中也握了个的平安符,怔怔地与魏越对望一眼。
魏越心底狠狠地给他翻了个白眼,他那个,定然没有我这个好看。
他傲娇地转过头来,指指陆定然,向她求证:“他那个,有我这个好看么?”
梅津看了一眼陆定然,心想刚刚月牙那欲哭无泪的样子。不忍心戳穿:“好看的。”
魏越大失所望:“啊?!”
“不不,还是公子的更好看。”梅津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哄严澈?
魏越替她拿掉被吹到发丝上的花瓣,俯身下来,凑近梅津耳畔道:“无事,我的这个。里面心意是独一份儿的。所以啊,我将来定会平平安安的。”
梅津重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