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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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津不仅对着趾高气昂的唐圆圆,就那么坦然自若地了,且顺势寻了把舒舒服服的软椅坐了下来。俨然一幅兰亭居女主人观望女客人的模样。

    唐圆圆被梅津一句话点燃怒火,眼睛直直盯住了她,恨不能冲上去像从前那样,再给她一巴掌。

    但兰亭居内围观之人,已然有人辨认出了梅津乃是“青山姑娘”,正与身旁女伴窃窃私语。

    自那日老板娘挂出梅津的画像被揭之后,老板娘又锲而不舍地贴上了许久。

    而后来梅津自己出钱,赔了老板娘索要的高价损失费。与老板娘解约了,但无商不奸。

    即便是解约了,老板娘也借着“青山姑娘”的名头,狠狠赚了一笔。

    直到前阵子,陆定然带了人去,才与老板娘最终“谈妥”。

    此是前话。

    众目睽睽之下,唐圆圆撩起袖口便要往梅津脸上甩一巴掌。她那样想,也那样做了。

    在家中她向来如此,对待下人想便,主子奴婢,何过之有?

    但这一巴掌尚未落下,便被梅津一把抓住了手腕。做惯了农活之人力气自然要比一个娇滴滴的姐力气大出不少的。

    以往她对唐圆圆尚且存着礼仪面子,如今她已不想再忍这位尊姐了。每每想到,当初她仗着魏越故意护着她,便得意洋洋,肆意摧残自己的绣品,践踏自己的人格。

    梅津便气得发抖,正愁没有借口找她麻烦。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唐姐,这兰亭居可不是你的地盘。你认认清楚,此刻你是孤立无援!”梅津冷笑一声,狠狠地将唐圆圆的手腕甩开。

    继而她含着笑,气定神闲补充道:“唐姐身上这件衣裳,真是好看!特别是这绣的两朵艳丽夺目、绰约多姿的牡丹花。

    我曾对公子,这牡丹呐最为适宜大气得体的女子。身着兰亭居这件衣裳的,必是端庄得体的太太夫人、大方优雅的姐;反之,像唐姐这样的女子,穿上便是艳俗了。”

    完她看也不曾看气急败坏的唐圆圆一眼,便故作责备地看着魏越道:“二公子,你何时不听我的劝告,将这件衣裳给了唐姐?你若是换成柳絮结那件也是好的呀!”

    魏越无辜地摇摇头,并非是他拿了去的。

    “够了!原来望湖的那个绣娘,便是你啊!绣娘,绣得什么玩意儿?也配我唐大姐穿!我父亲每次赏我的绫罗绸缎,哪件不比你这些玩意儿好?”完她恼怒地拿了一把剪刀,动手便要剪开那绣面上的牡丹。

    梅津则是站在一旁抱臂,好笑地瞧着:“何人配何种衣裳,唐姐这般的,也许将来也穿不得真正意义上珍贵的衣裳。”

    一个不懂珍惜之人,得了好的,便会眼高于顶想要更好的;或是得不到便要毁掉。

    不珍惜他人成果,更不珍惜一颗真心。只凭着自私的欲望行事,这样的人如何能把握住真正珍贵的东西?

    此刻除却唐圆圆的贴身侍女尚存一丝理智,无人拦住唐圆圆,任由一件上好的绣花衣裳,变得残破不堪。

    周围人见这样一件绣品被毁,皆叹惋不已。

    气呼呼的唐圆圆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甩袖子离开了兰亭居。而望湖遵魏越的嘱咐,伴着唐圆圆一同离去。

    魏越狭长的眸子看着望湖离去的身影,眸子暗沉,不知他在若有所思些什么。

    待众人也散去之后,梅津才捡了地上的残破布料与线头,垂头丧气地走到魏越身边:“公子,这衣裳就这么被毁了,真是可惜了。当初绣这牡丹,我活活熬了半月呢!”

    委屈巴巴的样子,逗得魏越忍不住揉揉她的脑袋。

    “现在知道心疼啦?刚刚如何不拦着?”

    “因为不想。”梅津好似一个孩子在赌气。梅津的心间仍旧有一丝骄傲在,那件绣品即便她再心疼。可在唐圆圆手上,她也不想去夺回来。

    并非是想让唐圆圆明白些什么珍惜与不珍惜的大道理。

    只是因为不想,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软肋,仅此而已。

    魏越宠溺得轻拍梅津的脑袋:“结巴,咱们不难受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在每一个平凡的时刻出现,却如浪漫河山那样夺目温柔。

    聊以抚慰一颗不安的心。

    ~

    傍晚,魏越与陆定然照常驾马回青城。梅津回到学舍内,远远看去,张博然正拿着一把锄头在学舍外忙活着。前几日助教给了梅津几株茉莉,梅津正算将这几株茉莉从花盆里移植到学舍前的一块空地上。

    自她住进了学院内,而张博然仍旧每日往返与家与学院之间。故而有许久,梅津都不曾见过干活的张博然了,平日所见都是身着一身纯白学生服的张博然。

    今日张博然却忽然拿着锄头来,帮她将茉莉花移植进花圃里。傍晚余辉洒在他弯弯的背上,很有一种孤独感。

    除却茉莉,张博然还带来了几株树苗。看那树枝的纹路,梅津判断出那是几株桃花。

    她微张一张嘴,但仍旧是犹豫了。

    最终还是张博然抬头看见了她。他微一直起身,舒展一下酸痛的后背,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梅津。张博然只是淡笑一下,叫她:“秀秀,回来啦!”

    梅津心一紧,点点头,朝着张博然走去。或许这便是女人独有的预感,她隐约觉着今日张博然要与她些什么。并且她会坚定回绝,或许这就是她内心悲伤的来源,尚未开始之事,她已觉愧疚不已。

    他那一抹笑容在余辉下,更显温柔破碎。梅津敏感的内心觉着好似是自己,将这个人的温柔折断,但他仍旧撑起来了。

    “你怎的干起活来了?”她艰涩开口。

    “我来给你送一本诗集,段先生路过你这几盆茉莉,今日一直放在外面,恐被烈日晒蔫了。我便想着给你搬进去,先生又你是要移植出盆里的。所以我顺手就照管它们一下。这山桃花,是我刚去市集给你买回来的。你不是喜欢桃花么,我给你种几棵,来年春日便可看见了。”

    “我来帮你。”梅津撩起袖子,走到张博然身边,徒手搬起满是泥巴的茉莉花。白皙的双手瞬间沾上泥污,而梅津则是毫不在意地继续干,将茉莉花心翼翼地放进张博然刚刚挖好的土坑里。

    她蹲在地上,抬头:“张大哥,你将这周围的土拨过来,所有花都盖好土后我再去取些水来,给它们浇浇水。希望来年,它们也能热烈生长!”

    “秀秀,你看你这手都弄脏了,你赶紧歇着我来吧!这些活算什么,我平日里都做惯了的。”张博然也蹲下来,第一次对梅津做出了亲密举动,是他将梅津搬弄泥土的手托起。

    他的指节分明,如白玉雕琢。就是这样一双手,为梅津拂去掌心的泥土,她能感受到这双书生的手掌因为平常干活,平添一层厚厚的茧。

    “姑娘家的,不必干这些脏活累活的。”他沉着声道,照着奶奶所,若是梅津答应自己。自己要举满身名利,举家富贵,托举起眼前这个姑娘的幸福。

    他想要给她一个承诺,但他自见了魏越之后,便愈来愈清楚,不是他不愿给这个承诺。而是他从一开始,便没有给这个承诺的机会。

    一种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张博然这样无言的疼惜,让梅津既无所适从又愧疚。在这个夕阳热烈的午后,好似情绪也被牵动,如泉水上涌般上涌。他那一身清冷淡雅的气质,在用力压抑着内心。

    梅津无声地抽回手,回以一笑:“让我来帮你吧,毕竟这本该也是我的活。”

    这就是在无声地分出他们之间的界限了。

    浓郁的火烧云在渐渐淡去,两人一人挖坑填土,一人搬花扶树。半个时辰便将这些花全种好了。

    梅津用尚且干净的手腕擦了擦汗,忙不迭地去屋后湖里又接了一桶水来,给两人洗手。

    “张大哥,今日多谢你。若不是你,这些花我不知要种多久呢。”梅津洗净手,顿觉清爽。声音也不由得轻快些,不似之前压抑。

    山风穿过,沁人心脾。

    张博然嗯了一声,静默了许久,一直到看着最后一抹余辉收敛进山峰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转过脸对梅津:“妹子,那我便回了。”

    梅津诧异,“吃完饭再走吧,去春风楼。”

    “晌午吃得多了些,此时不饿。我先回去了,天黑路有些难走,我跟着李叔的牛车回去。我同他了,劳他在城门处等我会儿,再不去他该等急了。”

    他又轻松笑:

    “指不定要骂我一顿呢!”

    “那你慢些,等我会儿。”梅津完,转身跑回屋里拿了一盏灯笼出来,“送你一段。”

    “灯给我吧,我自己走过去。”他接过梅津手中明灯,内里烛火雀跃,好比张博然压抑的内心之火,终是被他自己用冷水浇息,“诗集你看完便留着吧,夏末我便要参加科考了。往后当是不会来了。”

    一切遗憾都在此言中。也许科举是他原定的计划,但这场科举也成了意料之外。

    他没想到,两人之间缘分的尽头,要以这场科举做借口。

    这漫长而热烈的夏日,再甜蜜的瓜果与绿豆汤都难掩盖这苦涩的记忆。梅津喉头止不住哽咽,张博然亦兄亦友,在漫长的岁月里,只有他一人记得父亲,常去祭拜。

    而自己却给了他最苦涩的经历,梅津忍不住追上张博然:“张大哥,我,其实我,我不是丁秀秀。我是梅津。”

    “你是何身份,从来都与你这个人无关。我早知你也许并不是秀秀,只是无论你是谁,都不会因你的身份改变而改变你的内心。所以,我并不在意。

    而如今你愿意告知我,也是我的荣幸。”张博然的声音依旧干净如水,梅津也许永生都不能够弥补这个干净的少年郎了。

    逝去的青春,流散的爱人,都如淡去的浓烈晚霞一般,令人因为无法长久留存而遗憾。

    作者有话要:

    张博然,呜呜呜,我这个拿笔的人,也对不起你。你太温柔了,我也好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