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金榜题名(上)
三月末,长安的春意悄然而至,在不经意间,绿意已经挂遍了枝头,寒风稍减,不少爱美的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春装。
长安最奢华的客栈叫金榜题名楼,因名字取的寓意太好,导致上京赶考的举子们削尖脑袋也要进来住一晚。
沈嘉也不能免俗,在殿试当天凭着“会元”的名头拿到了优先居住权,要了一间上房,付了三天房费,掏空了他的钱包。
不过这家客栈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能取得一甲的房客都全额退房费,如果能出个状元郎,那可是比广告还划算的买卖。
殿试成绩三天后就出结果,沈嘉能否继续住在这里就看今天了,因为今天正好是第三天,殿试放榜的日子。
“少爷……少爷,快起来,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您得赶紧起来洗漱梳妆了!”书童何彦用力推了推沈嘉,叫少爷起床这件事,他日复一日做了好几年,已经非常有经验了。
“别吵……这才几点,天都没亮呢,再了,我一个大男人梳的哪门子妆?”沈嘉把被子盖过头顶,继续蒙头大睡。
昨夜几个好友约着在状元楼喝酒,他盛情难却多喝了几杯,结果醉的不省人事,感觉这会儿脑袋跟针扎似的疼,除非天塌下来了,否则别想叫他起床。
何彦不去和他抢被子,而是把冰凉的双手从被子底端插进去,精准的握住沈嘉的双脚,然后一声震破天的尖叫声传开来。
“啊……阿彦,你怎么老是用这一招?都不腻的吗?”沈嘉把被子掀开来,瞪着他的书童。
这子是他十二岁那年路边捡来的,跟了他七八年了,两人虽然名为主仆,但相处时间久了,和朋友差不多。
何彦一点不内疚地:“要不是这季节已经没有冰块了,刚才进去的就不是我的手了。”
沈嘉把双脚蜷缩起来,相互摩擦着取暖,了个哈欠:“阿彦啊,你也知道我是喜欢男人的,你你一大早就这么来撩拨我,万一哪天我忍不住把你办了怎么办?”
何彦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您就得了吧,还不知道谁办谁呢!”的跟他不知道自家少爷是在下面的那个似的。
关于自家主子喜欢男人这件事,何彦只震惊了一个时辰,然后就很好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主子喜欢谁,也跟他没关系。
书童今年十五,年纪是比沈嘉,但个头可不,沈嘉平日带他出门时都不用额外带保镖,腰上挂一把没开刃的宝剑,比正经护卫还唬人。
沈嘉宿醉未醒,双眼迷蒙带着雾气,脸上还残留着醉酒的潮红,墨发白肤,倚靠在床头的模样甚是勾人,何彦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他家少爷这精致的脸娇惯的性子合该找个男人来疼爱,若是娶妻,也不知哪家的千金能比他好看。
“胆子肥了你,连少爷都敢调侃了,心少爷我扣你工钱。”
何彦不以为意地:“您的全部家当都在我身上呢。”
沈嘉了一半的哈欠顿时被吓飞了,他差点忘了,何彦才是他的大金主,他从家里带来的钱财早花干净了,这段时日全靠何彦外出工养活他。
当然,沈嘉不是自己不会赚钱,只是忙着考试腾不出时间而已,而这三天的房费是他当了一块玉佩换来的钱,要不是知道自己一定能高中,他可不敢这么干。
“什么时辰了?”
“卯时了。”
“还早啊,我再睡会儿吧?”沈嘉求饶地看着书童,才五点就把他叫起来,太没人性了。
“别,您今儿可是要当探花郎的人,等会儿踏马游街,全长安的人都看着您,不扮怎么行?”
沈嘉皱着眉问他:“你别乌鸦嘴,谁我会是探花郎?少爷我堂堂会试第一不能是状元郎吗?”
书童指了指他的脸,又指了指隔壁的位置,这三天会住在金榜题名楼的基本都是参加殿试的学子,之前落榜的早搬出去了,免得被人嘲笑,而本届最热门的一甲人选正好住在相连的三间房里,何彦早看过了,另外两位老的老,丑的丑,皇帝除非眼睛瞎了,才会点他俩做探花郎。
沈嘉其实并不确定自己能得几名,殿试那天正好有紧急军报,皇帝忙的连出题的时间都没有,更别监考了,他压根没见到皇帝老爷,也许他老人家没看到脸不会瞎安排呢?
比起做探花,当然是状元更有面子,沈嘉会试排第一,还是有望争取状元及第的。
何彦开箱笼,取出几件保管的很好的丝绸锦衣,这几件是从家里带来的,一路上沈嘉都没穿过一次,专门留着重要日子穿的。
今天可是大日子,当然要挑出最好看的一件,可惜最好的那件上回殿试就穿过了,于是何彦在比划了半个时辰后终于选出了一件天青色的直缀,布料上绣着金色暗纹,看着贵气又庄重,上身还特别显得肤白,何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帮沈嘉梳头发。
沈嘉今年刚好满二十,过完今年中秋就能戴冠了,因此何彦给他梳了个丸子头,插上玉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优质青年。
何彦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他喜欢扮自家少爷,看着他光鲜亮丽地出门,承受路人各种惊叹惊艳的目光,他会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沈嘉对这些事向来不上心,只要别给他涂脂抹粉就好,他处的这个朝代虽然不是魏晋时期,经济水平大约与唐宋相当,但不少学子还是以白为美,出门喜欢在脸上刷一层厚厚的粉,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等弄好这些,外头天也亮了,沈嘉白了书童一眼,问他:“早餐吃什么?”
何彦朝外头喊了一句,很快就有店二端着丰盛的早餐进来,因为今天殿试出结果,作为一甲热门人选,沈嘉得到了掌柜最高级别的待遇,一天三餐有酒有肉,每天热水无限量供应,想听个曲儿也可以随叫随到,如果是有某方面的需求,掌柜也可以帮忙安排。
沈嘉要不是洁身自好惯了,差点就学隔壁的老头天天换不同美人侍寝,把好好的客栈搞得跟妓院似的,也不嫌掉价。
沈嘉随便吃了点东西,酒水是肯定不能碰的,等会儿进宫谢恩,万一熏到皇帝了怎么办?
吃完早饭,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这个时辰,每个期待着放榜的学子都开始坐立不安,不少人都派了贴身厮去皇城门外等着,想第一时间看到贴出来的皇榜。
“少爷,您怎么不紧张?”何彦一边替沈嘉抚平袖口上的褶皱,一边问道,还是微凉的天气,他已经出了一脑门汗。
“紧张什么呢?我殿试策论自认为写的还不错,就算没能进一甲,二甲我也可以的,总之能当官就行,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沈嘉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原身已经八岁了,出生在蜀州乡绅之家,在当地有名望,可惜一场风寒要了那男孩的性命,便宜了沈嘉这孤魂野鬼。
自八岁起,他就开始勤奋读书,以考科举为目标,拜名师,琴棋书画那些修养身心的东西基本没学过,如果这样还不能高中,那……那就三年后再来!
就在沈嘉淡定等待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鞭炮声,这明已经放榜了,而且肯定有信使过来宣布好消息。
何彦拖着沈嘉出门,与大堂的众多学子坐在一起,这时候每个人都忐忑不安,看到沈嘉能笑出来的没几个,外头鞭炮声震天,里头却安静如鸡。
没多久,一名信使骑着马敲着锣在门口下马,跑进来喊道:“喜报喜报!恭喜柳州马云吉老爷,高中二甲进士,一百六十八名。”
人群中,一名年过四十的学子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身旁的厮急忙掐他人中,热泪盈眶地解释:“我家老爷这是太高兴了,呜呜……老爷,您快醒醒,您终于中了啊!”
这其中的心酸苦楚年纪大的考生都深有体会,沈嘉咬咬牙,突然不那么淡定了,他心道:不行!这次必须高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谁知道这次没中要考到哪一年去?他可不想一直当考生。
大堂里短暂的恭贺声后就归于平静,住在这里的考生毕竟只是一部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喜报传来,一名青年破平静酸熘熘地道:“看来在下是无望进二甲了,如今只坐等一鸣中个状元回来,好为我等蜀地学子争光。”
一鸣是沈嘉的字,他老爹取的,非常直白,就是指望着他一鸣惊人,据最初想好的字是“成龙”,被沈嘉否决了,“龙”字在这个时代是谁都能用的吗?
他谦虚了一下:“哪里哪里,殿试发挥的不好,也不知结果如何。”
一个中年考生冷笑道:“黄口儿,毛都没长齐呢就敢夸海口中状元。”
青年站起来据理力争:“徐先生自己一把年纪考不上就罢了,我们一鸣可是会试第一,稳稳的一甲人选,请问您会试排在第几啊?”
中年考生脸色巨变,冷哼一声起身进了房间,其实在场不少人都知道自己高中无望了,外头喜报已经报到了二甲一百五十名,自问能考进前一百五的能有几人?
“喜报喜报……恭喜江西吉安王茂生老爷,高中二甲一百三十三名……”
“是我吗?我中了……我中了……哈哈,爹娘啊,孩儿高中了,琴娘,我终于能回乡见你了,呜呜……”痛哭声传遍客栈,沈嘉知道这个王茂生,今年四十九了,据他从二十三岁上京赶考就一直没回去过,钱用完了就替人写书信或者抄书赚点生活费,又据,当年他家娘子变卖家产,甚至卖儿卖女供他读书,可直到今天,他才中了进士,这么多年过去,他在家乡的父母老婆孩子,谁知道还活着几个。
“真是个人渣!”沈嘉暗暗骂道。
沈嘉等的不耐烦,这喜报也太慢了,而且从后往前,每一次喜报来了都像一场酷刑,把在场所有考生都凌迟了一遍。
高中的自然欣喜若狂,没听到名字的只能期待下一个会是自己,可直到二甲第一名报完,客栈里总共也才中了十几号人而已。
而沈嘉,就是那个还没念到名字的,大家倒不觉得他中不了,无非就是一甲第几的悬念了,已经有学子迫不及待地来恭贺他了,现在搞好关系,将来朝中有人好办事啊。
沈嘉心里其实是慌的,刚才不紧张是因为名额多,以他的才学不可能连个进士都捞不到,可现在就剩三个名额了,万一有高官之子暗箱操作呢?万一有皇室宗亲走后门呢?万一皇帝刚好不喜欢他的策论呢?变数太多了。
但他表面平静,对来道贺的人一律不接受,“还没接到喜报呢,做不得数,在下年少,才疏学浅,未必就能高中。”
之前有望竞争一甲的两个考生一个落了榜,哭晕了过去,还有一个得了二甲第十,成绩不错,只是有点落差,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和疯了没两样。
沈嘉第一次亲身经历科举,全国数万学子才录取一百八十号人,概率低到令人发指,那些坚持考了几十年的老生大喜大悲,确实会把人逼疯。
何彦紧张地擦掉汗水,低声问沈嘉:“少爷,有把握吧?”
“闭嘴!”沈嘉现在不想话,如果他没中,那只能灰熘熘地回老家了,到时候的场面……他根本不敢想,满怀期待的父母族人,对他信心满满的恩师同窗……不,必须中!